第25章 戲裏戲外
今天的拍攝進度非常好,孟輝相當滿意,還跟謝祁年說,這部戲拍完得給自己漲工資,他就差掐着秒表交差了。
程芬心情也很好,最近簡遙粉絲量穩步上升,除了缺曝光,口碑上來講還是不錯的。
“有幾家品牌商務主動來聯系我,老板的意思是問問你這邊的意向,其實最關鍵的是時間問題,電影拍攝周期短,行程緊湊,估計抽不出時間來,”程芬有點發愁,看了遠處的謝祁年一眼,“我認為這幾個廣告可以考慮,電影和電視劇不一樣,拍攝之中曝光度低,國民讨論度不高,加點廣告還能刷刷臉。”
簡遙問:“都是什麽類型的廣告?”
程芬說:“國民品牌多一些,比如化妝品、內衣、飲料。”
其他的也就算了,化妝品和內衣這兩個讓簡遙摸不着頭腦,尤其是內衣,他還尴尬了一下:“我這個身材……”比起肌肉猛男,他只有淺淺一層,說不上差,但也在娛樂圈排不上名號。
程芬說:“內衣就算了,咱們不走花美男這條路,其它的倒是可以考慮一下。”這句話給簡遙吃了個定心丸,他還真挺怕這種的,脫得只剩一條內褲,立在巨大的廣告牌上,這種勇氣他實在沒有。
“或者再等等,等這部電影上了,沒準還能接到更好的,反正電影拍攝周期不長。”簡遙思考了一下,提議道。
程芬沒有太堅持,她現在兩個方案都有,簡遙未來路線沒定型,可以先觀望一陣。
吃午飯時,簡遙抽空把這個想法跟謝祁年說了,他想聽聽他的意見,客觀來講,畢竟有個自己開工作室的前輩在身邊,應該多請教。
謝祁年順手把蛋糕推到簡遙面前,耐心聽完,說:“你的形象很适合國民品牌,不過現在定論有點早,等等看市場反饋,有時候路線靈感不一定是設計出來的,沒準是從粉絲們評論裏定出來的。”
簡遙點了點頭,低頭扒拉幾口蔬菜,吃了兩個小蛋糕,天太熱,他最近胃口不好。
“多吃點,一會兒要留着力氣吵架。”
簡遙臉紅了,最近他臉紅得次數越來越多:“老師在笑我?”起因還是剛才他們那場戲,蘇柚白又和謝祁年吵了一架,最後一場他NG了,孟輝調侃他永遠學不會對謝祁年發火,吵架像是在完成作業,這場戲拖到了下午。
謝祁年想了想,認真回:“沒有。”
他頓了一下,又說:“我也不會。”
簡遙因為這句話,下午演戲的時候走神了,以前出戲難,這一段入戲難,孟輝把監視器旁邊的桌子敲得噼啪作響,讓他集中精力。
簡遙深呼吸好幾回,勉強忘掉現實裏若有似無的甜味,硬生生把自己拽進戲裏。
戲裏,沈伯遠看見宋意禮的動作,發現他對蘇柚白圖謀不軌,那個年代根本沒有這些心思,沈伯遠只覺宋意禮肮髒不堪,在蘇柚白熟睡的時候,他出手打了宋意禮,但他力氣不如對方,一下子被掀翻在地。
蘇柚白醒來時,并不知道這些事,然而他的反應很奇怪,像是不太在意這種事,沈伯遠很奇怪,問他為什麽,蘇柚白大大咧咧說:“那怎麽了,被人喜歡又不是件壞事,小仙兒也是個男的啊,我就很喜歡他。”
沈伯遠又被氣到了,這些日子兩人關系已經沒那麽僵了,現在這句話直接把一切打回原點,沈伯遠說了畢生最重的話:“惡心!你們還要不要臉!”他不會罵人,能罵得只有這個。
蘇柚白屬于火氣很旺的人,一挑就着:“你給小爺再說一遍,你有病吧?這些事礙着你眼了,你不管不就行了嗎?”
沈伯遠寒聲道:“怎麽,你喜歡那個宋意禮?”
蘇柚白氣頭上來,直沖着他說:“你管不着,你算哪根蔥?不過是我父親請來臨時教書的,你還以為你是我哥,你有什麽資格在蘇家地盤對我指手畫腳?”
沈伯遠胸膛激烈起伏,他指着蘇柚白半天沒說出來話,蘇柚白挑釁地看着他,恨不能讓這個人立刻消失在眼前。
“好,是我多言了。”沈伯遠聲音更冷了,平時那麽冷靜的一個人,眼睛都被氣紅了,他最後看了蘇柚白一眼,拂袖離去。
這天之後,蘇柚白再也沒見過沈伯遠。
蘇柚白從一開始的無所謂,漸漸有些懊惱,可這些沈伯遠無從知曉,蘇柚白又是個倔強性子,強迫自己把這段遺忘。
只是偶爾孟信柯提起,他也會聽一耳朵。
一九三一年末并不太平,蘇柚白從來沒想到再次見到沈伯遠會是在那樣的場景下。
次年一月份,南城淪陷,蘇家為了支持抗戰,将一部分運輸線路交給了中央,去掉了大半商業利潤,蘇父在南城和敵方周旋,用鹽鐵貿易打掩護為前線遞情報,被敵軍發現後處以槍決。
蘇運程忍痛撤出南城,連父親的遺骨都沒來得及帶回來,他咬着牙撐起了潞城的工廠,通過鐵路給中央輸送軍械。
《新世紀》在這一年發表了一篇文章,贊揚實業救國運動,掀起了全民抗戰浪潮。
蘇柚白讀完了這篇文章,終于明白蘇家究竟在做什麽了,然而來不及多學一點東西,十九歲的他已經被迫長大。
五月三日,蘇運程被抓走下落不明,和他同樣被抓走的還有潞城五家實業老板,五月五日,躲藏在老宅的蘇柚白在長街見到了兄長傷痕累累的屍體。
他卻不能靠近,最後幫他斂屍的人是沈伯遠。
黑雲在頭頂像一座山一樣壓了下來,他站在長街這頭,看沈伯遠用草席包起兄長,用瘦弱的肩膀扛着他拐進小巷子。
蘇柚白暈了過去,醒來時他聽到了沈伯遠和孟信柯的聲音。
“蘇家恐怕穩不住了,現在最好能轉移到中部去,”孟信柯說,“時局到了這時候,單靠柚白一個人不行,潞城太危險了,樹大招風啊。”
他還勸沈伯遠:“安山兄,你的報紙也不要再辦下去了,敵人抓了很多新聞工作者,為了套消息無所不用其極。”
沈伯遠沉默了一陣,說:“你讓我再想想罷。”
“這幾天讓柚白住在我家吧,你顧好孟家。”
孟信柯應了一聲,南方多雨,他身上水漬還沒幹,又打着傘出門了。
沈伯遠雙手撐着桌子,嘆了口氣,客廳的門吱呀作響,他回過頭,看見蘇柚白站在門口,失了魂一樣。
兩人離別時那些尴尬,逐漸消弭在昏暗蒼涼的歲月裏,前後不過三個月而已。蘇柚白沒有哭,他只是怔怔盯着沈伯遠。
那個他從來沒有叫過一聲「老師」的男人,伸出手,慢慢将他攏進懷裏,過了很久,才有哽咽聲溢出來,蔓延成了鋪天蓋地的傷痛。
蘇柚白想起那些年兄長摸着他的頭,跟他說的話:
“柚白,快點長大吧,不要胡鬧了。”
——
戲外,片場異常沉默,那是一段長鏡頭,孟輝拍完,盯着取景器抽了一根煙,鏡頭裏,光影朦胧,謝祁年完全将簡遙扣進了自己的懷裏,久久不能回神。
簡遙哭得眼睛通紅,實在沒忍住擡手圈住了謝祁年的腰身,将頭埋進他的衣襟。謝祁年摸了摸他的背,安撫他。
誰都沒打擾他們。
“老師,你覺得,蘇家兄長臨去世前,最後一刻他會想什麽?”簡遙下了戲,這樣問謝祁年。
謝祁年說:“也許會想到他和蘇柚白年少的光景,他其實并不想催弟弟長大,就像家長每次都很煩孩子無法無天,心裏卻希望孩子永遠快樂。”
是啊,蘇運程從來沒有催過蘇柚白,家裏的事,蘇柚白不想接觸,他就把活兒都攬到自己身上了。
“也會有很多遺憾。”簡遙沁着淚。
謝祁年說:“嗯,如果可以的話,他一定想看自己的弟弟長大成人,娶妻生子,幸福美滿。”
簡遙拍完戲,和謝祁年一起重新去了蘇家老宅,這棟宅院非常漂亮,秋天園子裏會有成片的桂花,現在還在夏天,枝繁葉茂,這個布景內部已經不用了,拆得七七八八。
簡遙沿着書房一路往樓梯上走,在二樓站定往下看,曲折的樓梯蜿蜒,構成了一幅畫,謝祁年站在畫正中位置,仿佛心有靈犀,同時擡頭看向他。
兩人還穿着戲服,那一眼猶如夢中。
戲裏,沈伯遠陪着蘇柚白經歷風雨,家國天下,戲外,先生陪着他慢慢成長,他要承認,他比蘇柚白幸福。
手機在口袋裏震了兩震,簡遙打開微信,看到謝祁年給他發了個消息:“晚上帶你去吃甜水面。”
簡遙笑起來,剛要回,又見手機蹦出一條消息,這次是媽媽:
“遙遙啊,在不?你手上還有錢嗎,上次你給我的錢用完了,再彙點過來,快點哈,媽媽着急用。”
簡遙的笑容滞在唇邊。
謝祁年走到樓梯口等着他,簡遙調整了一下呼吸,把手機重新放進口袋,迎着他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