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舒似打完針,拿酒精棉簽摁着針口,走出去在辦公室外的靠椅上坐下。
走廊裏不似外面明亮,她百無聊賴地盯着白漆漆的牆面,一宿未睡的疲憊感漸漸襲來。
舒似正發困,身邊來了兩個年輕姑娘,坐在舒似邊上,湊在一起叽叽喳喳說個沒完——
卷頭發的姑娘先開口問:“你到底有沒有騙我?”
另一個答:“我騙你啥?”
“你不是說這裏有個特別帥的醫生嗎?”
“我騙你幹嘛!”
“要是不帥的話我不是白白挨了一針……”卷頭發的姑娘嘀嘀咕咕。
“我真沒騙你,我見過的!上回來打針我看到邊醫生的臉了,簡直帥死了,聲音也好聽,完全是我的理想型啊……”
卷頭發姑娘駁:“戴着口罩又看不見!”
另外一個姑娘又出了主意:“要不一會兒你臉皮厚點,去要個微信。”
“哎呀,不太好吧?”
“你要信我……”
卷頭發的姑娘連連點頭,兩個人嘿嘿嘿地傻笑做一團。
舒似聽了個一清二楚,微哂着棉簽扔進垃圾桶。
不着痕跡地用餘光去打量了她們兩眼,倆小姑娘長得也挺标致,不像沒人追求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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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似想起先前排隊一水的女人,頓悟了。
合着不是被狗咬,是來看男人的。
這年頭,追男人都追到醫院來了,啧,還得紮針。
忒下血本。
舒似擡眼穿過門去看她倆嘴裏的“邊醫生”,她這個角度只能看見他身上白大褂的衣角。
她回想起那人摘下口罩的模樣——
劍眉星目,眼窩深,高鼻薄唇。
尤其是那雙眼睛,明亮深邃,漆黑卻又不陰沉,笑起來的時候下眼睑彎出一條弧度,清隽又儒雅。
确實是一個英俊的男人。
容貌确似從前的戚濟南,但周身氣質涵養卻勝他許多。
但有了先入為主的觀念,就算他長得跟仙人似的,舒似對他也提不起什麽好感來。
帥有什麽屁用?人心又看不見,空有一副皮囊罷了。
舒似站起身來,走到走廊盡頭出口的臺階上,給自己點了根煙醒神。
天藍如洗,陽光逼眼。
尼古丁吸進肺裏,舒似仰起頭,吐出一個極為漂亮的煙圈。
手機隔着包面嗡嗡震動,舒似掏出來看了一眼——
戚濟南打來的微信電話。
舒似面無表情地點了拒絕,第二個通話請求很快又甩了過來。
在被連挂三次之後沒了動靜,開始變成一條一條往上冒的語音條,大多都很短,兩三秒。
手機一直震動,舒似點都沒點,直接把戚濟南給拖進了黑名單。
心裏總算是舒坦了點,卻又覺得自己似乎遺忘了什麽。
舒似鞋尖點着地,蹙着眉頭冥思,好一會兒才想起來——
她忘了給戚濟南轉錢了。
這念頭一蹦出來,舒似覺得自己挺賤,跟戚濟南在一起這麽多年,青春蹉跎了不說,人生也賠了進去。
她下了海之後,除了沒陪人睡過,其他被占便宜的事情也沒少受。
人真是奇怪的動物。
沒分手的時候她心甘情願地養着戚濟南,這才分手沒幾個小時呢,一想到她忍厭陪酒換來的錢,到頭來還得白送戚濟南一筆,舒似瞬間覺得莫名心梗。
戚濟南迷上網游之後,花錢大手大腳,游戲出的皮膚道具他基本都會買,他要多少,舒似就給他轉多少。
他身上應該沒什麽錢了。
所以不給……她又覺得戚濟南可能會餓死。
舒似看着手機屏幕上受傷的食指,最後還是打開了支付寶,給戚濟南轉了兩萬塊錢。
接着删除好友,順便把他的電話也拖進了黑名單。
做完這一切,舒似吐了一口氣,肩膀無意識地就松懈了下去。
求仁得仁,亦複何怨。
她覺得她已經仁至義盡了,就這樣散了吧,也挺好的。
手裏的煙燃到微微灼手,她把煙屁股丢在地上踩了踩,轉身打算離開醫院。
沒走兩步,停住。
又折返回來,彎腰撿起煙屁股,左右掃視了一遭,走到幾步遠外的垃圾桶邊丢了進去,頭也不回地走了。
邊紹對舒似的第一印象,對比其他病人稍微深一點。
原因完全是因為舒似的看診時不在狀态透出來的憨氣,跟她帶給人的第一觀感完全不搭。
每天看診的人那麽多,所以他不太關注病人的容貌如何。
因此他沒仔細去端詳舒似的臉,只記得她穿着條黑裙子,身材高挑,好像沒化妝,臉色不太好。
他粗粗一掃,只記得她似乎長了一雙張揚的丹鳳眼。
邊紹是個溫柔的人。
從小到大,所有認識他的人都是這麽形容他的。
他甚至從來沒有因為什麽人或事發過火,對所有人永遠和顏悅色。對一切的忍耐和包容遠遠地大于他人。
但只有邊紹自己知道,他其實并不是溫柔,只是他對任何事物,都不太上心。
既然沒放在心上,自然不會被其左右情緒。
他所展現出來的溫和,只不過是最為妥當的待人處事的方式而已。
所以當他趁着病人少,打算去衛生間被倆小姑娘堵在門口時,他也依舊禮貌平靜。
被女孩子們問微信,對他來說已是常事。
他溫和地出聲拒絕:“微信不用加,有什麽不舒服的話就立刻來醫院就診。”
被拒絕的倆小姑娘也不氣餒,反倒越挫越勇。
“邊醫生,加一個嘛,我家裏養了兩條小狗,有什麽疑問我可以問你呀,多方便……”
邊紹搖了搖頭,餘光就瞥見走廊出口的那道背影。
是他方才看診時略有印象的那個女人。
她背對裏而站,一只鞋底來回蹭着地面,垂在身側的手臂纖細,手指縫之間夾了根煙,煙霧向上飄散。
身後一道被拉長的的陽光陰影。
邊紹的目光定在那煙上兩秒,收回來。
“這種問題,我覺得問寵物醫生比問我更合适。”
“借過一下。”
邊紹上完洗手間回來,擡眼一看,那倆姑娘還站在門口堵着,委屈又幽怨地看着他。
“邊醫生……”
倒是頭一回見這麽锲而不舍的要微信的。
邊紹頭疼不已,無奈地擺了擺手,“你們要是看傷打針,我可以給你們看診,不要堵在門口。”
話說完,他突然想起那個不遵醫囑的女人。
他再次頭側向出口,目視她的方向。
女人把煙頭丢在地上拿鞋底碾了兩下,人走兩步頓住又轉過身回來,彎腰撿起地上的煙頭。
似乎一點都沒顧忌自己穿的是短裙,那麽一彎腰,裙下差點走光。
邊紹別開眼去,突然想起今早出門他開着車堵在路上時,從車窗裏看到路邊一個同樣穿着裙子的女人撿東西時的樣子——
扭扭捏捏地蹲下去,撩着耳邊的長發,傾斜着身子……
兩幅畫面在邊紹眼前相交,但并不重合。
他再去看她。
女人直起身來,神情嫌棄把煙頭丢進垃圾桶,轉身離開。
邊紹注意到她剛才撿煙頭的那只手的食指和大拇指并在一起撚了兩下。
他之前明明有對她說注意事項的。
戒煙忌酒,打完針觀察半小時再走。
誰知道他的醫囑完全是被她當作耳旁風了。
邊紹思忖着,回過頭來,輕輕抿了下嘴唇。
藏在口罩的嘴角微微往上輕帶,只見上半張臉露出來的那雙眼睛,微微地彎了一瞬。
舒似在外面随便吃了點東西,差不多中午的時候回了她預定的酒店,澡也沒洗就倒在床上,給何佳發了條微信:[請假一個月,我被狗咬了。]
也不等對面的回複就關了手機。
然後把空調打到25度,開始補眠。
舒似本來想小憩一下,結果這一覺睡得昏天暗地,直接睡到第二天的清晨四點。
醒來時左臂針口的位置酸疼得要命,像以前她在學校裏跑了一千米第二天兩腿之間的那種酸疼感,卻又更嚴重一些,堪堪能忍。
她依稀記得自己做了混亂交纏的夢,可睜眼之後卻記不起來一個片段。
腦袋也疼得像被人踩過一樣。
舒似抓着頭發坐起來,喝了幾口水,點了根煙。
撈過床頭櫃的手機開機查看消息,未接電話提醒短信一條條蹦出來。
舒似打開微信,聯系人最上面變成了何佳,頭像右上角的小紅點顯示數字32。
舒似點進去,通話請求幾個,語音條一堆,長長短短。
最後一條:[滾。]
舒似沒點語音條都能腦補得出來何佳是怎麽罵自己的。
她吐着煙,回:[好的,滾一個月再回來。]
沒等她放下手機,何佳的名字變成對方正在輸入。
消息發過來:[在哪兒?]
舒似:[酒店。]
何佳:[???]
何佳:[幹!背着我出臺去了???]
舒似嗤笑了一下,罵她:[出你媽。]
何佳:[???說吧,怎麽了?]
舒似把煙掐着,抓着手機靜了一會兒,緩緩打字:[我和戚濟南分手了。]
何佳正在輸入了好幾分鐘,最後發過來的是:[分得好。]
接着,給她分享了一首網易雲音樂過來。
劉德華的《今天》。
舒似不明所以,面帶疑惑地點了播放。
前面舒似聽得雲裏霧裏,直到副歌部分,劉德華的聲音醇厚又帶着顫意:“……等了好久終于等到今天……盼了好久才盼到今天……”
舒似瞬間服了,感覺胸口像被人捶了一拳,指尖用力地回給她一個字:[滾。]
何佳:[好好休息,愛你哦,寶貝兒。]
舒似冷笑,直接把人給拖進了黑名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