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随後舒似給顧恩找了件白色紗裙,提着精神兒給她化了個妝。
顧恩皮膚白又清純,穿上那條白裙,黑直發披散下來,很像落入凡間的小仙女兒。
“阿舒,我去了啊。”顧恩站在玄關看着她,臉上柔弱又無助,看着怪可憐的,像乖巧的小貓兒一樣。
舒似靠着沙發抽煙,回道:“出門打車去。”
“知道啦。”
顧恩出門後,舒似叼着煙去了客廳陽臺,推開落地窗,熱氣撲面而來。
不過七點多的光景,夜色朦胧,遠處天邊還帶有一絲蒙蒙的橘意。
舒似深深吸煙,在吐出的煙霧裏低頭俯望。
過了兩三分鐘大概,她看見顧恩從樓底下往外走,小小白白的一道身影走得很慢。
舒似看她一路走到小區門口,左右看看,接着上了一輛恰好停在路邊的出租車。
舒似神情淡淡看着那輛車緩緩駛走,拿手機給顧恩發了條微信:[有事兒給我打電話。]
顧恩給她回了一個字:[好。]
舒似把手機放在瓷磚面上,手搭在陽臺的瓷護欄上,手肘上一片悶悶的熱意。
悶熱的晚風疊送,吹得她的頭發往後飄散,淩亂成一片。
她拿手別開蕩到嘴邊的發絲,靜靜地抽完了一根煙,垂首刷着朋友圈。
往下拉了好幾下,一條一條地刷過去,暗藍的湖泊頭像映入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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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紹發的朋友圈時間顯示在兩天前,只有寥寥幾字,甚至沒有配圖:【今天當叔叔了。】
蘇游給他點了贊,還在評論下面跟他扯皮了兩句,邊紹的回複都簡短,标點符號整齊。
就像他的人一樣,恬淡又平靜。
舒似鬼使神差地點了下他的頭像,朋友圈一欄幾張風景照。
點進朋友圈,往下劃了兩下,信息量不太多,十幾篇養生中醫之類的文章,其中夾雜着幾條帶着風景圖片的無配字朋友圈。
再往下拉就顯示朋友僅展示最近半年的朋友圈。
……這人的微信不管是頭像還是朋友圈,整體給舒似的感覺就像她微信裏那些上了年紀的老頭子似的。
舒似無言凝視着手機屏幕。
倒也不覺得意外,反倒覺得這情況在情理之中。
像邊紹那種人,要真的朋友圈一天到晚好幾條發這發那反而才更突兀。
将近十一點。
顧恩回來了,在卧室門口對着裏頭的黑暗叫得小聲:“阿舒,你睡了嗎?”
“這麽早就回來了?”舒似翻身探手拍燈,坐起身來,眯着眼睛打了個哈欠。
方才她躺在床上覺得有些困,補了一覺,這會兒那股宿醉的感覺終于淡下去許多,頭也不疼了,就是胃裏還是有點泛酸。
“嗯,魏先生他們走得早。”顧恩雙頰粉撲撲的,澄淨的大眼睛很亮。
“看來你表現不錯。”
顧恩撓撓頭,“魏先生問我是不是很怕他……”
“你怎麽說的?”舒似點了根煙。
“我其實怕他,但是我不敢說,我說他人好。”顧恩食指刮了刮下颌,眼裏有着擔憂,“阿舒,我這麽說,對嗎?”
舒似被她一句話嗆得煙卡在喉嚨,她咳了兩聲,轉過臉看着顧恩,眼神意味深長。
“魏骞怎麽說的?”
“他也沒說什麽,就是笑了一下,但是我感覺他那笑得怪怪的……”
這丫頭就是一根筋兒。
舒似扶額,想跟她解釋解釋裏頭的彎彎道道,又不知道該怎麽說,只能敷衍道:“沒事兒,只要他不打你就行。”
“那……小費呢?”
“走的時候沒給你?那應該是刷卡了,回頭何佳微信會轉給你。”
顧恩放心地“嗯”了一聲,開開心心地抱着睡衣去了衛生間。
過了會兒,裏頭響起了嘩嘩流水聲。
舒似微微欠身,摸過手機進微信。
在微信刷新轉圈的時候,順道吸了最後一口煙,把煙頭撚滅了。
微信對話框一個個小紅點冒出來,她斂目去看,那口煙還沒吐勻,又卡嗓子裏了,澀澀辣辣地沖向鼻間。
最近聯系人第二個,頭像明晃晃的一片暗藍的湖泊,右上角小紅點顯示“2”。
底下一欄幾個字:[我沒有別的意思。]
舒似:“……”
這人躺在她列表裏兩天都沒個動靜,突然間發來條消息,還沒頭沒尾的。
沒有別的意思是什麽意思?幾個意思?
舒似啧嘴,點進去看。
[舒小姐,你在上班嗎?]
[我沒有別的意思。]
兩條消息都是八點多時發過來的,中間隔了七八分鐘,
舒似滿頭霧水,措辭回道:[我今天沒上班,有事嗎?]
發完之後,她放下手機趿着拖鞋去客廳上衛生間去了。
等她上完廁所回到卧室,手機在被子上亮着個屏幕,鎖屏上是微信的通知條。
舒似摸過手機在床邊蹲着查看。
邊紹回了她消息:[先前蘇游說要去喝酒。]
……所以這是要叫她作陪的意思?
舒似皺了皺眉,回道:[……朗悅?]
[這會兒沒事兒了,我沒有去。]
舒似心裏當時冒出來的想法就是:還好你沒有去。
轉念一想,顧恩今天是被魏骞叫去的,那蘇游在場就不意外了,但邊紹這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跟着瞎湊什麽熱鬧?
她實在不想再應付這些祖宗了,壓力太大。
今天還好她因為昨兒喝多了才沒去,也算走狗屎運了。
衛生間裏的水聲停了。
舒似看着那條回複,手指動動:[哦,行吧。]
直接把話給聊死了,她又點了根煙,蹲着惬意地吐出口煙霧。
顧恩從衛生間裏出來,手裏抱着換下來的衣服,小臉皺着,道:“阿舒,你少抽點煙啦,對身體不好。”
舒似側臉看她——
小姑娘細胳膊細腿,皮膚白淨,身上穿了套粉色小熊的短袖睡衣。
就這套睡衣還是她帶顧恩上外頭買的,顧恩以前那些睡衣,土了吧唧的,料子皺巴巴地跟菜幹似的。
說真的,她都沒眼看。
“你要不也來兩口?”舒似揮着手裏的煙。
“我才不要 。”顧恩搖頭如撥浪鼓,避煙如蛇蠍,“我去洗衣服啦,阿舒你有衣服要洗嗎?”
“沒有。”
“那我去啦。”
手裏的手機震一震,舒似叼着煙低頭看。
[你那位朋友,還有來找你嗎?]
啧,哪壺不來提哪壺,措辭雖然隐晦,舒似看着還是不太舒服。
她現在一想到戚濟南就像突發心梗似的,膈應,一想呼吸都不順暢了。
舒似打字:[沒有。]
[如果需要幫忙的話可以聯系我。]
舒似看着那行字,牙齒咬着煙嘴,咂摸着邊紹的意思。
他這種身份的人,真想解決一個人,有無數種不費吹灰之力的辦法。
退一萬步講,哪怕戚濟南還是繼續來糾纏她,她也不會去朝邊紹伸手,哪怕她現在對他已經不那麽排斥了。
邊紹是生活在高高雲端的上等人。
他偶爾悲憫地多看自己一眼,都會讓她自慚形穢,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埋了來逃避他。
而她和戚濟南才是同一種人,匍匐在社會底層,被生活搓磨得面目全非,連喘息都都費力勞心。
邊紹讓她覺得自卑。
這是她下海這麽多年來,應付過那麽多客人之後,唯一一次不知為何就因為職業問題感到自卑。
更何況拿人手軟,吃人嘴軟。
欠了人情總是要還的。
開玩笑,她欠誰人情都不想欠邊紹人情,所以——
這手根本沒法兒伸,要她伸手她寧願斷手。
舒似蹲得腿有點麻了,于是轉動身子,癱靠床邊,給邊紹回了一條消息。
[我自己的事情我會處理的。]這句話發出去之後,又覺得生硬,舒似又補了一句過去。
邊紹回複得也很快。
[那天謝謝你了,邊醫生。]
[不用這麽客氣,舒小姐。]
兩句話排版對稱得跟對聯似的。
舒似眉眼冷淡地看着最後那兩個稱謂:
——邊醫生。
——舒小姐。
別說,還挺符合他倆的職業的。
舒似看了一會兒,沒再回複,擡起手把燒出一長截煙灰的煙身擰滅在床頭煙灰缸裏。
舒似連續胸漲腹痛了三天,在第四天醒來時,發現床單上殷紅幾處,小腹陰痛陰痛的。
她來姨媽了。
舒似的例假從前很規律,但從兩年前就開始不太準時了。
有時候每月踩着點來,有時候兩三個月才來一趟。
舒似估摸着自己多多少少有點婦科那方面的病症,但她沒心思去操心這個。
每天上班喝酒,第二天保準就得睡到下午開外,到醫院又要挂號排隊,檢查這個那個,想起來都煩。
她近兩年和戚濟南的感情平淡如水,那方面的生活也少得可憐,也不用擔心懷孕問題,就更不在意例假規律不規律了。
但舒似的痛經很嚴重,每回小腹陰恻恻的痛都能折磨得她去掉半條命。
好在這次疼的時間并不長,只讓她在床上挺屍了一天而已。
舒似醒來時,一旁的顧恩還在睡,身體蜷成了小小的一團,眉頭微微蹙着。
顧恩昨晚下班晚了些,回來的時候人都是飄的,走路都有點不穩了。
何佳的電話随後就來,知道顧恩已經安全到家後放了心,跟舒似聊了會兒。
昨晚顧恩陪的是一幫年輕公子,小姑娘不懂變通拒絕,被客人灌了不少洋酒,好在沒被欺負,已是僥幸。
舒似起床換了衛生巾,拿着手機去了客廳,打開空調之後點了根煙,坐到沙發上兩手抱着曲起的雙膝發愣。
她覺得自己最近似乎懈怠了,自從跟戚濟南分手之後,擯去打疫苗的那二十八天,她上班的天數其實少得可憐。
反而是顧恩滿腔熱情天天都去,仿佛這個工作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
顧恩也确實很走運,沒受過什麽大委屈。
昨兒晚魏骞又找了她去陪,顧恩還不到十一點就回來了,人倒是很清醒,鞋都沒脫就在玄關跟她說上了魏骞給她轉了兩萬塊錢的事情。
舒似聽她一臉興奮,什麽都沒說,也沒問。
舒似不否認自己在逃避工作,從前戚濟南是她拼命工作的動力,她逼着自己不斷上班賺錢,就是為了支撐她與戚濟南的生活。
她的大部分支出也是來自戚濟南的網游消費。
而現在,她的奔頭沒了,整個人都松懈了。
她本來就是一個物質欲不太強烈的女人,要不她也不可能跟一事無成的戚濟南在一起那麽久。
嘴上說着要攢錢買車買房,但實際上,她的心裏卻下意識地排斥厭惡這份工作。
她這只小魚兒在漩渦裏被水流轉來卷去,身心都發臭了,拿手一擠,流出來的全是污水。
舒似覺得自己過得挺失敗,慫包一樣——
不敢脫離上岸,又無法改變現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