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正逢晚高峰,沃爾沃被堵停在路上,想挪一下都費勁兒。
邊紹在暮光裏眯了眼睛去看後視鏡的車況。
後面老長一條車龍。
車裏的空調打得有些冷了。
副駕前面的風口正對着舒似,源源不斷的冷氣撲面而來。
舒似本來就穿得少,忍不住無聲搓了搓胳膊。
邊紹低下頭去扶手箱裏摸出眼鏡盒,把眼鏡戴上後,側過臉問她:“有沒有什麽想吃的?”
他邊說着邊伸手撥轉了下空調按鈕,把舒似面前封口擋片推到上方。
舒似在他那雙好看的手上斂了一眼,把目光移到他的臉上。
暮色漸深,他的輪廓被模糊了許多,泛着光絲的金邊眼鏡把他深邃的眉眼襯得雅致溫潤。
舒似把目光移到前方那輛路虎的車屁股上,道:“我都行。”
“我倒是知道一家法國菜,你吃得慣嗎?”邊紹看了看表,“不過這個點可能有點難約了。”
舒似一聽,猛地搖頭:“不吃法國菜。”
那玩意兒優雅是優雅,東西丁點大,吃又吃不飽,她實在是吃不慣。
還不如給她來點稀飯鹹菜實際。
“那你想吃什麽?”邊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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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似想都不想就把吃飯這個史前難題丢了回去,“我都行啊,看你。”
他笑笑,“那你想想,不着急。”
“……”舒似白了他一眼,扭頭看向窗外。
街邊都是些家常菜飯館,鱗次栉比,密密麻麻地挨在一起。
舒似看到其中有一家火鍋店,兩個店面大,裏頭人挺多,看上去生意不錯。
雖然是大夏天,但是舒似突然有點想吃火鍋了。
前面的車流開始動了,邊紹緩緩跟上。
舒似扭頭問道:“你會吃辣嗎?”
“會吃一點點。”邊紹往副駕位窗外望了一眼,“你想吃火鍋?”
舒似點點頭,“很久沒吃了。”
邊紹沒有異議,“那就吃火鍋吧。不過我也很少吃火鍋,我們就去這家還是去哪裏吃?”
“不去這,我知道有一家川渝火鍋很正宗,”
“嗯,叫什麽名字?”邊紹騰出手去點導航。
“我來吧,你開車。”舒似動作自然地地點開行車導航輸入地址,“就這裏,離得也不遠,現在不堵車估計七八分鐘就能到了。”
話剛說完,前邊又堵上了。
“……”舒似側頭看了看路況,啧了一聲,自顧自低頭玩手機去了。
雖然那邊的邊紹也沒出聲,但這會兒舒似感覺比上車那會兒自在多了。
過了幾分鐘,她捏了捏發酸的脖子,擡頭就撞進了邊紹盛着笑意的眼眸裏。
他該不會就這麽看了她幾分鐘吧?
舒似抿了抿嘴唇,把手放下,問:“你看我幹嘛?我臉上有東西麽?”
邊紹移開目光,嘴角輕輕往上帶,“沒有啊。”
“那你在看什麽?”
邊紹跟上車流,從容笑道:“沒什麽。”
“……”舒似感覺自己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軟綿綿地又彈了回來。
她咬咬嘴唇,剜了邊紹一眼,扭過頭去,拿黑黑的後腦勺對着他。
邊紹趁着車速減緩的間隙,又看了她一眼,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無聲又笑了一下。
沃爾沃在車流中停停走走,堵了半個多小時才到舒似說的那家“二姐川渝火鍋”。
這邊地段熱鬧,甚至都沒有停車位。
邊紹兜兜轉轉地開了兩圈,才勉強找到一處收費停車場。
把車停好之後,倆人走路過去。
剛走到火鍋店的門口,屬于火鍋的辛香麻辣的香味兒就鑽進了舒似的鼻間。
這家火鍋店已經開了好些年頭,老板是一對重慶夫婦,生意極好。
舒似目光随便撈了兩圈,大廳裏人聲鼎沸,桌位幾乎都滿了。
有男服務員迎上來,微笑道:“歡迎光臨,請問幾位?”
“有包廂沒?”舒似問。
“包廂現在沒有了,大廳裏面還有兩桌空着的。”
聞言,舒似皺了皺眉,看了邊紹一眼。
他溫潤清隽的模樣融在這火熱嘈雜的氛圍裏,顯得尤為格格不入。
舒似倒是無所謂,她每次和何佳來吃火鍋,實在沒包廂就坐大廳,也不講究。
但今天她是跟邊紹一起來的,本來他已經屈尊纡貴陪她來吃火鍋了,現在還得委屈他坐大廳。
這麽一想,舒似自己心裏都過意不去。
她問邊紹:“要不我們去別地兒吧?”
“就這裏吧。”邊紹笑笑,“你不是說這家店好吃嗎?坐哪裏都一樣的。”
“那……行吧。”
服務員嘴上說的是大廳裏面,領着他們走進去以後還真的就是最裏面。
但好在是個靠牆的軟座位。
舒似坐下後接過服務員手裏的菜單,先點了個鴛鴦鍋底,接着擡頭問對面的邊紹:“你有什麽愛吃的或者不愛吃的?”
“我都可以,你點你喜歡吃的吧。”
舒似瞅了他兩眼,看他滿臉真誠的模樣也不像在說假話,也懶得扭捏,埋頭勾了八.九樣她自個兒愛吃的食材。
目光過了一遍之後,又問邊紹:“你喝什麽?”
“有什麽?”
“王老吉、椰汁、雪碧還有……算了,你自己看吧。”舒似實在懶得念,直接把菜單推給他。
這個人怎麽一點主見都沒有的?跟塊面團似的,她怎麽捏他就是怎麽形狀。
邊紹低頭扶着菜單,目光斂看,很快拿筆打了個勾,“你喝什麽?”
舒似撇了撇嘴,學他:“你喝什麽我就喝什麽。”
邊紹愣了下,笑着點點頭,低頭又畫一筆,把菜單遞給了服務員,“謝謝,先這樣吧。”
上菜的速度很快,舒似和邊紹去打個蘸料碟的功夫,服務員就把食材推過來一一上桌。
舒似是真的有點餓了,她就中午起來吃了一頓外賣,這會兒都快七點鐘了,胃裏早消化空了。
服務員前腳才上完菜,她立馬彎下腰去把火調大,開始往紅湯裏丢食材。
順便瞅了眼邊紹的蘸料碟,清清淡淡,連顆小米椒都看不到。
反觀自己,小碟子裏又紅又綠,油還老厚一層。
舒似拿筷在紅湯裏攪動兩下,道:“你不能吃辣的話,就下清湯吧。”
邊紹笑答:“好。”
大概是許久沒吃火鍋的緣故,舒似胃口很好。
她全程嘴巴幾乎都沒停過,偶爾會和邊紹說上兩句話,但大部分的時間都被辣得嘶嘶抽氣。
邊紹大概是不愛吃火鍋的,只是為了遷就她而已。
舒似見他沒動過幾次筷子,幾乎都是在喝飲料。
中途何佳打了個電話過來,舒似才想起忘記跟何佳請假,無疑又被叨了一頓。
舒似一提她在跟邊紹吃飯,那頭何佳的态度立馬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笑眯眯地讓她吃好喝好就把電話挂了。
舒似吃到七分飽的時候,稍微停下休息,胃裏翻滾的灼燒感有點難受,她喝了兩口椰汁壓了壓,差點打了個嗝。
“飽了?”邊紹笑着問她。
“還沒,歇會兒再吃。”舒似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
邊紹端詳她片刻,抽了兩張紙巾遞過去,“擦擦。”
舒似微微收着下巴,睨着他手上的紙巾,問:“嗯?”
“你嘴角旁邊粘了點東西。”
舒似拿手摸了摸嘴角,什麽都沒蹭到。
“不是那邊,是右邊。”邊紹無奈笑道。
他還保持着那個伸手遞紙巾的姿勢,旁邊是滾滾翻騰着熱氣的鍋底。
他的目光清澈而溫和,嘴角微微上翹了點,讓人覺得莫名舒心。
但舒似望着他怔了片刻,也沒去接他手裏的紙巾。
本來輕松的心裏混進一點複雜的其他感受。
因為她發現了一個不得不面對的現實,是這份見不得光的工作帶給她的感覺失衡——
她再也無法用正常女性的眼光去衡量一個男人的是非好壞。
她總以一種悲觀惡意的态度去揣測這種好意底下的真實性。
哪怕這個人是邊紹,她也會極度不安。
她無法再一次全身心投入。
她不相信任何人,她只相信自己。
舒似從前陪過許多客人外出吃飯應酬,這是她們這行業裏再普遍不過的事情。
肮髒的事情不一定非要在隐秘的暗處才會發生的。
那些客人經常會借着這種“你嘴角粘了東西”的由頭,用一種極為油膩的姿态幫你擦嘴,也不管你願不願意。
有些色.欲熏心的男人甚至都不需要這個藉口,臉上道貌岸然,飯桌底下的那雙鹹豬手簡直跟塗了澆水一樣地蹭來摸去,怎麽甩也甩不掉。
膈應地讓人惡心想吐。
其實她和邊紹已經勉強算得上“談戀愛”的關系,但他也還是一樣地謙矩而禮貌。
是君子之舉不錯,但總透着一股客氣。
他讓她感覺到不真實。
因為她在生活裏接觸的男人永遠都是以最真實的醜陋嘴臉面向她的。
舒似在想:這樣喜怒不形于色的邊紹,他會跟那些男人一樣有着俗氣的欲望嗎?他的情緒會因為什麽産生波動?
她突然很好奇——
他這具沉靜溫潤的皮囊下是什麽樣的靈魂?
舒似眨眨眼,把胸中想法壓住,拿過手機當鏡子照了照,随之仰起下巴,氣定神閑地看着邊紹,突然笑了一下。
“你來幫我擦啊。”聲音綿而輕,像無形中在撩撥。
舒似自己看不到,可邊紹卻把她的模樣盡收眼底——
她的眼睛亮而濕潤,兩頰微粉,仰着腦袋的樣子張揚七分,又添三分媚意。
眉眼之間的風情撩人而放肆。
又是一種他不曾見過的模樣。
邊紹撚着紙巾的手指緊了又松,往前又遞了遞,笑道:“我夠不着。”
“你幫我擦。”舒似很認真地看着他。
“……”邊紹有片刻失言,他以一種很柔和的目光看着舒似,“這裏人太多了,你确定真的要我幫你擦嗎?”
“不擦拉倒。”舒似不耐煩地撇嘴,打算起身去衛生間自己收拾。
邊紹卻比她更快起身,身體微微前傾,長臂一伸,手指撚着紙巾輕輕地蹭了蹭她嘴角右邊。
微涼的指尖有一瞬間在她的臉頰上刮帶過去。
舒似居然在濃濃厚烈的辣香味中捕捉到他身上那股涼苦的古龍水味。
但其實他湊得并不近,剛剛好過鍋底這邊一點。
照明燈的光灑落而下,照得他的發絲和眼睫透光,面色愈加白皙幹淨。
他收回手,保持着那個姿勢,微微垂下眼臉看着她,輕聲說:“怎麽跟個小孩子一樣。”
周圍人聲嘈雜,身影匆碌。
鍋底裏的紅湯和清湯同時咕嘟咕嘟地在沸騰。
有紅油星子濺起落在了清湯裏。
舒似望着他,說不上話來。
她陷在了他眼裏化不開的溫柔和寵溺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