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1)
最後青木實在坐不住,拉着我出去,我又不可能真的去奢侈品店,所以在街上胡亂走時發現一家免費參觀的畫廊,就順理成章地進去。
我沒有去過畫廊,因為自己并沒有多少藝術細胞。
畫廊裝修簡潔明亮,門前挂着一個大橫幅,上面有畫家的藝術照,清水淩幾個大字在照片下方呈現炸裂的效果。
看來是什麽名畫家的樣子。
裏面也人數衆多,幾個記者還在采訪,白色閃光的照相聲讓青木一下子變了臉色,徑直走了另一條道,我沒跟着他走,自己從入口處的抽象畫一路看到裏面的人像。
有一系列的畫非常多,也是觀衆最多的,一名海藻頭發的男人或坐或躺,沙灘田園與城市,畫家将他畫得慵懶又美麗。
但一整天看慣青木那張臉的我對此免疫力極強,只是禮貌觀賞一番。
等我走到最裏面,忽而有人叫住了我。
“詩緒裏!”
青木在不遠處朝我揮手,他身邊站着的那個人我怎麽越看越像門外貼着的畫家呢……
對方并不像電視劇裏塑造的藝術家一樣留長發,穿着随便,反而将短發梳成大背頭,一派精英人士的形象。
我走近之後,他還沒說話,青木先陳述道:“詩緒裏,我要讓他把我的美貌畫出來。”
命令式的話語令清水淩微不可查地皺眉,青木又對他笑道:“你畫畫這麽好,這麽厲害,應該能滿足我的要求吧。”
這隐形的誇獎吹捧又讓清水淩的眉頭舒展開:“這是自然,我剛好在尋找下一個系列的模特,富江你可以來試試。”
我與那畫家互相公式化介紹了自己,便開始走神。
青木想要的還從沒有得不到的,不一會兒就與這個名畫家約定了時間。
我琢磨着這人社交能力真強大,這都能行。
和青木離開時,我問:“你很喜歡他的畫?”
“哈?不是,”青木嫌惡地皺眉,“那些模特怎麽比得上我呢。我只是看別人吹他畫功了得,也許能畫出我外表的十分之一呢?”
……你還挺能吹……
“而且詩緒裏,”青木突然彎腰湊近,将一張完美的臉怼在我眼前,他狀似慈悲道,“你不覺得我這張臉必須要流傳下來,給後人看看嗎?也得讓那些遇不見我的人一點提高審美的機會。”
我:“……”
我推開他的臉,木着臉道:“我餓了,要吃飯。”
青木非要去高檔餐廳被我面無表情地拒絕。
“那要不我們分開吃吧。”我無所謂道。
青木卻撒嬌賣潑,“不要不要不要!而且我請客詩緒裏你都不去。”
他的譴責對我無關痛癢,甚至無視了他掠過這個人,走向一邊的咖喱飯店。
青木一邊氣憤跳腳一邊又自己跟上來,憤怒的面容,眼尾處染上豔紅,惹來一大堆回頭目光,偏偏他嘴裏還在抱怨,腳卻聽話地一直寸步不離地跟。
我都無語凝噎……
我扭頭暗含驅趕意味地對他說:“再哔哔抱怨就別跟過來啊。”
青木閉嘴了。
世界清淨了。
咖喱店店面雖小卻很幹淨,我走得有點累了,随便找了個位置坐。
青木就坐我對面,一來就吸引了無數驚豔的視線。
我整個人都被他的光環弄成社會隐形人了,不過樂得如此,沒有紮眼的目光,以前在街上走偶爾碰到的惡心男的視線也一瞬間無了,全跑青木身上去了。
那些好意的、貪欲的、惡心的、下流的、癡迷的,通通被他俘獲。
青木本人适應良好,他享受衆心捧月的感覺,卻不是把他們當人,而是當奴、隸,享受的是他們的追捧和帶來的好處,卻能将他們的好感棄之如履。
說了不要胡蘿蔔,但服務員好像全看青木去了,到頭來上來的依舊有胡蘿蔔。
我慢吞吞吃咖喱飯,将裏面的胡蘿蔔塊挑到一邊,擡頭一看,青木也做着同樣的事,他把胡蘿蔔一個一個分開,逐漸變得不耐煩,忍耐值到達阈值,直接撂勺子不幹了。
“不是說了不要胡蘿蔔嗎!聾子嗎!”青木發脾氣。
我:“……”
明明只有我說不要胡蘿蔔的,你什麽都沒要求。
服務員依然過來急忙忙鞠躬道歉,重新上了兩份。
我吃完回到家,青木一臉自然地跟着。
“?”
“你不回自己家嗎?”
青木立刻變臉,從無所事事高傲巡視的少年變成可憐兮兮無家可歸的犬,他眉眼一撇,聲線也變得輕飄飄的:“詩緒裏……你想想,那個房子可是關了兩個人那麽久,而且那兩個老男人還做了那麽多壞事,住進去的每一天我都會做噩夢,萬一他們其實以前殺過人呢!一定的吧!他們太狠心惡毒,簡直是蛇蠍心腸。這種人殺人也不奇怪的吧!說不定警察就會找到蛛絲馬跡呢。”
“我一想到我被這種人收養了一個月,天天和這種魔鬼共處一室,我都感到一陣後怕。再說,那麽大那麽空曠的房子,我總覺得恐懼……你理解的吧,詩緒裏?”
“……”我理解個啥啊。
我說道:“那你沒有男性朋友?去他們哪兒住。”
青木:“詩緒裏你不知道嗎?”
“知道什麽?”
“他們都嫉妒我,恨不得生啖我的肉,怎麽可能對我友善?”
“不是還有挺聽你話的嗎?”
“那不是朋友。”他一臉“那是工具”的表情。
我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直到青木将一張卡塞進我手裏,我吓了一跳,他卻淡淡道住宿費。
……行吧。有他在的話,我也不是一個人,遇到事情總多一條路。
而且青木總有種蜜汁盾牌屬性……
我妥協了。
晚上的時候,吃完飯我習慣性拿出書來讀,青木趴在沙發上閑不下來,我瞪他一眼:“安靜一點。”
他安靜是安靜了,只是我讀完後關上書,被他幽幽一直盯着的眼神一瞬間吓住。
夜晚睡覺,我有先見之明的把客房收拾出來了,在青木進我房間時冷酷地把他踢下去。
得到一夜安眠。
……
第二天他并不在,應該是去畫家那裏了,我睡了一上午懶覺,下午去新的兼職處做到六點多回家。
打開門,青木還沒回來。
再過了一天,上學,青木依舊不在,老師和同學們似乎習以為常。
“富江肯定要旅游啊什麽的,上學對他來說簡簡單單根本不需要做的吧!”
“真希望下周的學校旅行富江同學能來啊……”
沒救了,這群青木毒唯。
我秉承朋友情誼去了老師辦公室問了一句。
老師:“富江啊,沒關系,他愛玩兒,玩兒幾天再來上學好了。”
我表情都快裂開。
他都沒請假啊!!
“不過沒想到……”老師眉眼間帶了絲陰鸷,“就連間織同學也淪陷了啊……都在關心富江同學了……富江真是受歡迎啊,他就不能一個人好好專心下去嗎……”
淪陷……
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立刻表示自己的無害性:“老師!是因為青木同學他是班級裏的一份子,不管是誰沒來我都會問一句的,因為老師你上周班會上講過我們要互相關愛互幫互助!我夜晚思考了一夜,不禁對老師你的肺腑之言感動到流淚,老師你說得對,不僅人人關心青木同學,也人人關心我和每一個同學的!共建美好班級,下周流動紅旗絕對是我們班的。”
“……”老師擺擺手讓我出去。
我馬上走出去,并且沒再問青木的事。
等到再一次聽見他的消息,是我聽聞那名畫家瘋了,他宣稱自己畫出了人世間最美好的一幅畫,但處處碰壁,誰都不承認。
但很快他便收回了那副畫,喃喃自語只有自己能收藏這幅完美的畫。
他的畫只在畫廊挂了一天,就被趕出去。
那天我恰巧路過看了眼。
周圍人對那名畫家的追捧變了樣。
“天吶,怎麽這樣……真是太可惜了……”
“哎,恐怕是名氣帶來的壓力太大了,老師精神上出問題了吧……”
“聽說他還把原本的模特嘲諷出去了,模特很生氣地走了,并揚言不再做他的模特……”
我擡頭,在稀稀拉拉的人裏很容易就看見這副奇妙的畫。
只一眼我就知道這是青木。
他的純黑發,純黑的眼睛,純黑的淚痣,只有皮膚是煞白,唇色淡淡。
畫裏的人表情蠱惑,稱得上是美人——如果不是畫家在他側面畫出一張沒有瞳孔的臉的話。
就像一張同樣美的臉從少年的頭皮處掙脫出來,血肉經脈撕裂,兩張同樣的臉,同樣的微笑,令人毛骨悚然。
與其說是模特畫,不如說是一部恐怖鬼片的宣傳。
和畫家以前的作畫風格大相徑庭,連美好的安靜氛圍都蕩然無存。
“等等…!!不準看!”一個胡子拉碴的男人突然闖入,猛然撲到畫上,準備把畫強行帶走。
有人認出了他,驚訝道:“清水老師!?”
我也認出這是那個精英打扮的畫家,他一身狼狽,神情失控,血絲與黑眼圈異常濃重。
他将畫取走,有人企圖攔住他問個究竟,被畫家撞翻在地。
“我不要展出了!!你們都不配看見富江的畫!這是最完美的……這是最完美的作品!!”
我吓得急忙退到一邊,生怕被牽連。
莫名其妙的畫展結束了,畫家被畫廊永久趕了出去,結束的結果誘因居然是他臨時反悔,當衆将畫搶走。
也是很迷惑了……
而青木依然沒有出現。
直到第二天我兼職下班時間晚了一點,天色昏暗,路燈在街上盡職盡責地照亮道路,一個又一個昏黃光圈在地上連成一串。
一個少年突兀地出現在我的前方,他的呼吸聲太明顯,似乎是情緒激動的喘息,我猛然停止腳步。
他剛好在兩個光圈之間的黑暗處,一步一步走近,光逐漸從他腳尖攀爬至他的臉,一張蒼白無血色的好看至極的臉。
我猶豫道:“青木……?”
他太狼狽,身上還有土壤的痕跡,沉默地緩慢走過來。
那氣氛太可怕,我有點慫了,不禁後退了半步,他卻來的更快,黑色點漆的眸一眨不眨地凝視,一靠近就伸出雙臂一把抱住我的肩膀,頭也埋進我的肩頸。
“詩緒裏……你不知道那些人有多可惡!”他開口了,起初嗓音莫名有些嘶啞,仿佛聲帶被生生扯壞,但很快說着說着便恢複了原狀,“那個畫家就是名不副實!根本畫不出來我的半分,無能的廢物!然後我又找了一個雕塑家想要雕刻出我的樣子……可是他卻把雕塑全都毀了,還要殺我!幸好我跑出來了……詩緒裏嗚嗚嗚……”
青木跟個小狗一樣嗚嗚哭泣起來,我插不上話,他身上有泥土的味道,夾雜着碎草的清香。
我是沒想到他的經歷竟然這麽跌宕起伏,“要不我們報警吧……”
“他已經進去了。”
哦……
青木要死要活委屈極了,但過了一會兒就開始惡毒詛咒他們并且用極其刻薄的語言挑他們的刺,那兩人在他嘴裏全然成了一無是處的蠢貨。
我似乎一晃神看見他脖子上有一條細細的紅色痕跡,宛如被人吊挂、奮力地勒死,但仔細一看卻光滑如初,讓我不禁懷疑是不是燈光太灰暗看錯了。
我努力安慰他:“沒死就很好了,死裏逃生。你還鏟除了一個社會公害。”
“……”青木沉默片刻,卡殼了一秒,随即悶悶嗯了一聲。
不知道他有沒有被安慰到,青木的擁抱十分冰涼,他的衣物都傳遞不出絲毫溫度。
我拍他背,手掌下的衣物有泥土的渣,他的背部并不是瘦弱類型,一層薄薄肌理覆蓋,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少年的生命力。
他還是默默跟着我回去,青木路上有片刻的恢複,淡漠的神态使靡麗眉睫間都覆蓋了一層涼冰。
那種已經置身事外的脫離感,剛剛的委屈嫉恨是真的,現在又不在意也是真的。
但一旦到了燈光明亮處,他便立刻裝出一副黯然神傷的味道。
我默默看着。
演員青木即便是演戲也是養眼萬分,他似乎懂得怎麽把自己本就頂尖的外貌發揮到最大值。
順便一提,這幾天他沒在我還專門去銀行查看了卡的餘額,他的密碼就貼在卡的背面,我撕掉了。
而我一看到餘額就當場震撼,差點一個腿軟給跪下。
錢……!都是錢啊!好多錢!一輩子賺不到的錢!
而我也狠狠感受了一把對待有錢人銀行服務人員是怎樣熱情再熱情、禮貌再禮貌、微笑再微笑地朝我推銷一系列保險啥的……
我一一拒絕,神情恍惚地回到家。
然後這張卡就被我封印在屋子深處,用都不敢用。
想到此處,我側頭向裝可憐的青木說道:“你的卡拿回去吧,太多了,我只用合理的價格就好。”
“多?”青木一頓,在眼眶裏打轉的眼淚下一秒就收回,毫不在意道,“也不多吧?”
“……”我內心天人交戰一陣,忍痛道,“你還是拿回去吧!”
“錢這種事情……随便啊……”青木實在不懂金錢的稀有度,他明明會怒罵別人窮鬼,自己卻因為來錢太容易,特別看輕。
我內心悲傷了一陣。
畢竟我是靠固定生活費的人,雖然足夠但生怕大學時候出什麽意外,就能省就省,還兼職。
我的人生實在是一眼能看到頭的,大學工作退休。
悲。
到家之後,我勒令他不能一身髒兮兮的進屋靠沙發,青木聞言,說道:“洗澡就行了吧?”
我剛要點頭,他神情自若地伸手開始脫衣,鎖骨與胸膛一點點顯露。
我:“……你能不能進去脫啊你!”
“沒關系,看吧。”青木還很期待,他對自己的身體非常滿意。
……但是你身體關我什麽事啊?!
我企圖換起他的羞恥心:“你在別人家洗澡也這樣脫嗎?!”
“當然不是,”他反駁,但并不是因為羞恥,反而是輕蔑,“別人怎麽配的呢。”
我徹底無語了,只能用命令性語句:“不準,這是我家。以後都不允許!”
“……”
你朝我露出委屈的表情也沒用啊!!你又不能變性!
他瑩玉一般的肌膚又蔫蔫地給遮回去,深深精致的鎖骨重新隐藏進衣物。
等青木到浴室裏,我才跟打完仗似的累得慌,坐向沙發。
伴随着淋浴頭的聲音,我的手機響了一聲。
[間織,我們社團打算在下周的學校旅行中去爬雪山搞活動,你有什麽意見嗎?]
是我加入的那個社團,下周的學校旅行正好就在雪山之上。
而我們社團已經很久沒有開展活動了,再不開展恐怕會被主任提醒。
我拿起手機回複。
[我都可以。]
[好,那我給其他社員說說。裝備到那裏租用就好。]
[好的,謝謝社長。]
[不用不用。應該的。]
我有點困了,他洗完澡我進去洗漱一遍就回到卧室躺床上入睡。
夜色微涼,涼風習習。
……
整座屋子陷入黑暗,客房的門被開出一條縫,随即打開,少年從客房裏走出,光着腳,貓似的悄無聲息。
他立在陽臺,月亮的光輝溫柔偏愛地籠罩住絕色少年,他并不是柔和的美,而是濃豔的鋒利,上挑的眼尾、淚痣、淡唇、毫無瑕疵的皮膚,整個人面無表情時充滿了蠱人的輕蔑。
他下瞥,樓底下正好是一個男人悄悄抱着一個襁褓躲在角落。
男人似乎過得很不好,自己衣衫褴褛,臉與前段時間相比已經瘦脫了相,眼珠子愈發突出,随時處于驚恐的狀态,像是自己活在滿是假想敵的世界,生怕有人來搶他懷裏的東西。
他懷裏的襁褓卻是用的最昂貴舒适的料子包裹得嚴嚴實實。
比起以前,那東西好像長大了一點。
青木勾起唇角輕嗤一聲,露出極其惹人又不屑的輕笑。
男人擡頭看見了他,見狀一驚,呈現保護的姿勢匆匆離去。
陽臺之上的青木黑眸裏映出他倉皇逃竄的背影,厭惡的情緒溢出眉眼。
藤井湊住進醫院那段日子,經過了無數日夜的掙紮,最終從醫生手下救回了面目全非的富江。
浸泡硫酸許久,再加上醫生精妙的切割與實驗,富江只剩下一顆心髒,藤井将他帶走後,頑強的生命力使富江鼓鼓跳動的心髒長出一顆幼兒的腦袋。
那幼兒簡直是世間最可愛最好看的孩子。
笑時像天使,怒時又讓人心甘情願。
但一有人看見他的脖頸居然長在一顆成人的心髒之上紛紛露出驚恐害怕的表情尖叫起來。
藤井不得不用襁褓将他嚴密的包裹住。
富江起初整日發出呃……呃……的聲音,聲帶破損嚴重。
過了幾日,他又能聲音尖銳的哭出來。
富江一旦開始說話,就驅使着藤井。
“帶我……去哪裏……”他用轉動的眼珠子示意方向。
藤井湊依他所言去了,見到的卻是一名少女,長相實在無害又無辜,那雙圓圓的杏眼看着你時,幾乎要融化在她的可愛裏。
可是她的性格卻是相反的警惕,兔子似的,悄悄地遠離。
藤井湊看見襁褓裏的富江變得異常安靜,她回答時便眼睛轉過去,即便看不到她也無聲笑出來,狡黠極了。
等她借口走了,富江又會露出怨毒的眼神看他,似乎在怪藤井的無用,竟然不能滿足他的要求。
“我會滿足你的要求……一定會……”藤井湊喃喃道。
自從富江變成怪異的小孩,藤井湊的感情便偏向大人對小孩子的執念感情,比其他人更固執又癡迷,要豁出一切為他付出。
于是整天站在間織的樓下,富江不會讓自己的面貌顯露在間織眼前。
有時候藤井湊會對這樣的富江感到一陣怪異。
那樣任性、自我、卑劣的一個人,也能這樣入迷又小心地對待別人嗎?
他偶爾看着富江出神。
原來富江喜歡一個人是這樣的……
皮囊外是高傲的,骨子裏是卑微的。
藤井湊和他待在一間狹窄的出租屋裏,有一天晚上,藤井湊喂他吃完飯,眼神僵直,藤井突然問道:“富江,難道你喜歡她僅僅是因為她不受你的吸引嗎?”
嬰兒的眼珠轉向他,沉默一秒,勾起唇角咯咯咯笑出聲。
“不是哦,我以前也以為是這樣。”
“——但是,并不是呢。”
當那天間織詩緒裏帶着撲通的少女心遞給他情書那一刻,富江以為自己會厭倦。
就像他一直以為的——詩緒裏那家夥,那副不把他放在眼裏的、把他當成普通人的樣子真是令人厭惡。
富江讨厭別人殺他,也同樣讨厭無視他魅力的人。
同等的讨厭。
時間一長甚至是憎惡。
他喜歡的,僅僅只是那些服從階段的人,既不是不對他感興趣,也不是恨他想殺了他。
很久很久以前,富江遇見過一個無視他魅力的人,他對此饒有興趣,也非常讨厭這個人。
當富江的一個毀容分裂體出現,其他完好的富江就欺負這個分裂體,那個人終于動了恻隐之心。
“哈哈哈哈哈真是無聊啊!”
富江一瞬間失去了興趣,味同嚼蠟,毫不留情地抛棄了那人自己一個人走出死地。
所以,當詩緒裏遞給他情書時,他以為也同樣如此。
她被他的言語吓走的下一秒,青木低頭看着簡樸的情書信封。
奇妙的。
原以為會失去的興趣并沒有改變。
原以為會就此抛棄的感情并沒有改變。
他甚至愉悅地笑了出來,心髒久違地撲通鮮活地跳動起來。
啊……完全搞不懂怎麽回事。
其實詩緒裏那家夥也沒那麽讨厭吧?
新生的嫩芽冒出頭,纏繞住他全身的筋脈血肉,像頭一次浸泡在溫水裏,輕飄飄的宜人。
搞不清楚的事就抛之腦後,從心做就好,青木一向如此。
喜歡之後能頭頭是道的說出一個又一個理由。
但喜歡的那刻,其實毫無原因,不知起處。
藤井湊明顯懂得這個道理,富江不懂,于是開始時錯以為是因為她的态度讓他不爽從而注意。
但藤井湊懂,頓時挫敗地嘆了口氣。
“我知道了……僅僅只是因為她是她,而你們相遇了…就算是一個人重複她的軌跡與你相遇,不是她做出那些事就不會喜歡的……如果間織小姐是癡迷富江你的其中一員,與其他人無異,那對你來說也是最特殊的一員……”
“被她殺死,一定是心甘情願的,因為那代表她愛你啊!……從土裏爬出來,再次被殺死也要繼續追逐。”
怪物的愛就是如此,不論道德不論悲歡,只要是她,糟糕的、美好的,一并照單全收。
所以模仿她對富江的态度無用,因為這份愛到了後期,已經無關那些。
用此态度引起注意可能行得通,但獲得愛?太難了。
有時候愛情就是如此不公,一個人做同樣的事,就能輕易地獲得寵愛,另一個人做同樣的事,卻什麽都不能獲得。
啊……好絕望。
世界上最糟糕最無理取鬧的就是找不出緣由的只針對那個人的愛了,無根浮萍般,一旦沾染,就再也甩不掉,扔不出了。
男人在樓底下被樓上的另一個富江陰恻恻的眼神逼走之後,他懷裏的嬰兒也咬牙切齒地恨。
藤井湊急忙保證下一次一定不會這樣。
寂靜的路燈下,男人看着氣急敗壞的嬰兒臉,恍惚出神。
……就連避免她害怕自己的心情,都能壓住占有欲,從而在無數分裂體之間形成隐形的規則。
出現在她身邊,只能有一個。
但是富江的生存方式沒那麽容易改變,他依舊愛慕虛榮,需要許多許多人的服侍,目前更是不了解怎樣對待她,所以還是有很多可乘之機的。
藤井在黑暗中露出一抹微笑。
學校旅行那天,我輕裝上陣,和班級裏的人一起坐上大巴車前往目的地。
期間老師幾次組織秩序,皆因前排的青木周圍特別吵鬧,甚至還有人跑出座位。
我坐在後排,鄰座是叫桃子的女生,也是一個社團的。
她因為早就喜歡另一個男生,所以并沒有太癡迷于青木。
桃子朝我訴說自己的少女心事,說到動情處還會碰着臉害羞。
我不禁笑出來。
“仔細想想,如果不是拓真君就不行!其他人幫我撿水,我就不會心動。”
“可能他長得好看?”
拓真君是其他班的,我并不認識。
“不哦,”桃子搖搖頭,笑道,“是很普通的類型啦。”
那戀愛真是夠無理取鬧的。我吐槽。
很快,車搖搖晃晃的到達,外面白茫茫一片。
“哇!好厚的雪!”
“我帶了滑雪板!……那個,富江同學需不需要……”
“我能幫富江你燒烤……”
我們班級呈現很明顯的區分,一大坨人的一般是富江專屬,其餘人都零零散散的。
等解散時,我們社團留在了這裏,社長專門詢問了一個專業的旅店,獲得了裝備,還有看我們是學生就随行的兩名成年專業人士。
“最近正好是晴朗天氣,去那邊的小屋燒烤特別棒!”其中一個男人說道,露出八顆牙齒,笑容燦爛。
“我們的路程就是一直到那邊的小屋,放心,不會太遠。”
不過,所有人的殷勤全跑一個人身上去了……我死魚眼看向冒出來的青木。
這是我們社團的人嗎?
你幹嘛你。
“好了!裝備好就出發!”社長漲紅了臉吼道。
青木笑盈盈:“真是有趣呢,我喜歡雪山。”
“是吧,雪山很好看!特別是在小屋裏邊賞景邊燒烤。”男人搶先搭話。
我:“。”
我們出發了。
路上桃子有些體力不支,我拉住她繼續前行。
“謝謝!”她感激地笑笑,“間織你人真好,一開始還以為你很難接近呢。”
“也不是……我就一個普通女生而已……”
說起這個我就想吐槽。
在原來的班級裏也是,起初我是因為天天兼職,正好是繁忙的時期,所以錯過了交朋友的好時期,等回過神來……謝謝,周圍人已經都找好伴了,形成團體了,我再融進去就會費些力氣。
後來幹脆不融了,和周圍近的人做普通同學就行。
現在這個班更別說了,我是中途插進來的……
最主要的還是我社交能力不太行……
可惡,其實我也是一個正正經經的高中女生,是jk啊!
為了保存體力,我們沒有聊天,一步一個腳印。
倏地,領頭的人停下:“等等,你們聽見什麽聲音沒有?”
我吓一跳:“別吓人啊。”
那男人失笑:“沒有,我是認真的。像是有人在呼救。”
青木捂着嘴對我噗嗤笑了幾聲。
“……”忍。
我平靜地移開目光。
男人走到一個坑的附近,向下看,驚到:“有一個人!”
“什麽?!”
其他人趕過去,我正要跟着過去,才看見坑下一個朝地趴着只露出一截脖頸的“屍體”,就被青木拽住手腕。
我疑惑回頭。
咕嚕嚕。
全部人循聲望去,只見上方有個模糊人影,将一塊巨石朝下推,正是我們的方位,似乎要将坑填平,将那“屍體”徹底壓下。
“快跑!!”
這裏的道路很窄,巨石竟然占據了全道,其他人倉皇逃竄中有的就地一滾,滾下後方的山坡,有的硬是要下去救那個人,一時間四分五散。
我被青木一拽,跟着他滾入另一邊山坡。
眼前在翻滾,眩暈,眼花缭亂。
只知道一直被按在一個人的懷裏,像是永遠要這樣滾下去。
……
片刻之後,山坡中段,一個少年猛然撞上樹幹,樹上的雪落下,他懷裏的人沒事,但是少年的後腦硬生生砸出凹陷,恐怖的扁下去,當場死亡。
汩汩的鮮紅血液順着樹的脈絡流下,染紅他與昏迷的少女身下一片的積雪。
過了一會兒,他後腦的凹陷開始複原,睜着眼死不瞑目的狀态破除,胸膛漸漸有了呼吸起伏。
無神的眼睛重新恢複光彩,低斂,無力垂下深埋進雪中的手擡起,随着雪花簌簌落下,他拍走少女頭上臉上的冰涼。
“啊……沒想到這裏也有贗品。”青木想到剛剛見到的“屍體”。
他背起詩緒裏。
雪地裏有幾處補給點,他們周圍剛好就有一個,是一處矮矮的石頭堆砌的空間,狹窄無比。
可惜的是這裏的補給點,沒有聯系工具。
青木将詩緒裏放到洞裏的地面,他甚至不能在洞裏站起來,只能彎着腰行走,也走不了幾步,頂多兩米。
這裏堆積的有木柴和打火機,還有一些剩餘的壓縮餅幹和基礎性藥物繃帶。
他們在雪地裏待的太久了。
青木看一眼昏迷的人,她的臉上的酡紅是凍出來的,進入到相對不那麽冷的空間裏,她開始不自覺發抖,可能雪進了衣物融化在裏面掠奪了溫度。
青木在中間生了火,柴木燃燒出火焰,帶來一絲的溫暖。
過了片刻,她還是冷,冷得發抖,頭發濕漉漉貼在逐漸蒼白的臉頰上。
青木安靜地看了片刻,他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詩緒裏很容易就會死掉的。
以前那些危機他能夠解決抵擋,反正不會殺她,所以他從未真正見過她生命力的消逝。
是如此脆弱,只有那麽一次。
他脫掉了最外面的沖鋒衣,包裹住她,青木沒幫過人,動作間有些笨拙。
他坐在她身邊,睜着一雙眼睛等待,像是等主人醒來忠誠的犬。
還是冷,還是抖。
于是他又脫了一件包裹她。
從沒有妄圖留過一條性命,青木做一步看一步,無聲間漸漸宛如一個學步兒童,眼裏什麽負面情緒都不帶,頭一次這麽純粹認真。
他并不知道應該脫去她貼身的濕潤的衣物,只知道加衣服。
他把她推到離火焰更近的地方。
此刻他身上只剩下一件上衣和褲子,青木是怪物,卻并沒有怪物的強悍身體素質,他也開始發抖了。
但是依舊認真盯着地面上閉着眼的詩緒裏。
啊……詩緒裏怎麽還在抖。
他摸了摸她的額頭才發現詩緒裏竟然發燒了。
青木将補給點的醫療箱翻了個底朝天,無數藥物雜亂地丢在地上,他尋找到發燒的藥,給她就着一點點水喂了下去。
發燒的人即便在溫暖的被窩裏也會冷得發抖。
她需要更熱。
直到青木把上身脫完了,他再沒有辦法。
因為他是冷的,不能靠近她的冷。
詩緒裏的臉越來越紅,呼吸越來越重,緊閉的眼尾已經溢出委屈的眼淚。
青木冰涼的手指按住那滴淚。
不是常人的着急,此時,他的內心一片空茫。
一片的迷茫,仿佛一個從未遇見過這種情況,徹底不知道怎麽辦的人。
半晌,詩緒裏的呼吸開始減弱,青木一直凝視着她,立刻便發現了。
那雙美麗的、漆黑的眼睛轉向了火焰。
他不能死,複活期間不知曉會不會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所以他現在不能死。
所以青木謹慎地,又認真地僅僅将自己的雙臂在火焰外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