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3章

他身後的人群站起,有椅子彈回靠背的輕響,他們逐漸圍繞過來,将這裏堵得密不透風。

我心跳開始加快——是有點發怵。

青木含笑而對,置若罔聞,或者說他習慣于衆人的追捧,只将注意力放在自己感興趣的地方,側身正對着我,因為我的沉默,他靠在長長的課桌上撐起了腮。

“新生的話,應該不知道食堂在哪裏吧?正好我要過去,就幫你帶路了。”青木道。

“富江,你又開始了,我們這麽多朋友,還總喜歡找新人……別人說你喜新厭舊還真沒說錯哈哈哈哈。”一人開起了玩笑,隐約将自己放在與青木相熟的位置,隔開了其他人,也同樣急切地打碎新人的幻想——如果我有的話。

此刻,眼前的青木對于我而言是陌生人,而我最大的優點就是識時務。

青木并不領情,語氣平淡卻毫不客氣地說道:“你又是誰呢?新生?”

已經入學兩年、在富江身邊勤勤懇懇待了兩個月的青年頃刻間僵硬了身體,臉色變得煞白。

這是驅逐的訊號,包裹着冷淡的外衣,內裏的咒罵陰毒還未完全顯露。

“哈哈哈對啊你是誰啊!”

“怎麽在這裏?富江君并不認識你啊?”

“快離開這裏!”

那人被趕了出去,徹底趕出了富江的圈子,他不甘心地道歉,發覺富江無動于衷後又急不可耐地訴說他為富江做過的一系列的事情。

逐漸聽不見他的聲音,拉住他的兩個人很快回來,殷勤道:“富江,真是危險吶,居然混進來一個不認識的人。”

“是啊是啊。”

“話說富江,今天你不是說好去金井街的餐廳吃飯的嗎?位置都預定好了……”

我小心地看向周圍。

他們似乎并不認為我是個威脅,只是常規性的嫉妒,當青木僅僅是心血來潮,或者想要玩弄一個人罷了。

我暗暗松了口氣。

別注意到我就行。

“就是不想吃了,前幾天校長不是還推薦我去食堂嗎?那就去看看他說的升級是怎麽樣的吧,”青木輕描淡寫,又笑道,“希望不會讓我失望。”

我看着他。

青木不緊不慢的語氣顯得他對任何事都沒有太濃烈的感情。

如果不是我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看着他剛剛在別人問話時顯露出的半分不耐又迅速恢複,恐怕就真這樣認為。

一行人朝食堂走去,他十分不耐煩地只選了兩個人當做跟班,其餘的人全被驅散。

一路上,青木裝模作樣地伸出手向我介紹建築物,其餘人都當他又想玩樂,還不住地接他的話。

“……你知道了嗎?”片刻之後,青木對我說道。

我實話實話:“我知道,第一天來的時候有前輩給過我地圖。”

“……”青木沉默幾秒,“我還以為我是第一個給你介紹的前輩。要知道我們學校的人歪瓜裂棗最多,間織,一定被醜到吐了吧?”

我:“……”

才進入食堂,就傳出激烈的打鬥聲,是兩個人發生了口角,升級為互毆,兩盤飯菜滾落一地。

我一驚,另外兩人見富青木面色不虞,便立刻前去阻止,我則悄悄走慢一步,躲進青木的身後。

青木一頓,微微側頭看我一眼。

我保持着距離,警惕地望着混亂的現場:“青木君……這裏太亂了,我先走了。”

他低眸盯視着我,卻沒有回答,等我離開了也沒有開口說話。

我走至門口,往回瞥了瞥。

包裹着冷淡外表的少年,混雜無序的背景,他安安靜靜地注視,見我回頭下意識勾起一抹笑,又皺起眉頭,流露出疑惑的情緒。

我趕緊走了出去,随便在一個地方吃了點東西。

大學并不是高中,課表各不相同,作息時間也很不一樣,接下來幾天我都沒有碰見過學校裏的青木。

認識幾個專業課上的朋友,其中一個很快吸收着學校的八卦信息。

比如,一個月以前有人頂不住學業壓力跳樓,卻被青木勸告了下來,所有人都在贊揚他的善良,在學校裏大出風頭。

比如,隔壁學校的一個老師撞見青木卻當場發瘋,在衆目睽睽之下想要施暴,自然是被阻止,扭送進了警察局。

比如,青木毫不例外地被一些好事者當選為學校的校花……嗯??校花??

校花校草這種事情,按照常理來講也就小範圍擴散,一般大部分大學生沒什麽興趣,可是青木不同,在學校沒有人不認識他,沒有人不聽從他的指揮。

而我去了學校的圖書館熟悉樓層,在二樓,有一排排單獨的隔間,通常需要前一天預約。

這幾天不知道為什麽,認識我的青木一直沒有趕到,恐怕遇見了麻煩。

但我只能抛棄這個想法,專注當前。

除了回家,我很少出去,以免再次遇見東京的青木們。

過了幾日,北村先生發來短信。

[間織,學校怎麽樣?]

[很好。這裏有一個青木,但是很少遇見,沒出什麽事。]

[……要小心。]

[我知道的,謝謝你北村先生。你現在怎麽樣?]

[我和以前一樣。間織,如果擔心學校裏的富江做出什麽不利于你的事……不如主動讓他恢複記憶怎麽樣?]

[……不用了,目前他沒有這麽做。]

我愣了幾秒,摩挲着手機邊緣。

實際上,我是将青木分成鮮明的兩個人。

一個是喜歡我陪伴我的青木。

一個是陌生人。

既然是陌生人,他也有自己的生活,那就不必插手。

一日,我進入食堂打飯,坐在座位上一口一口吃。

對面忽然坐下一個人,下一秒,我周圍的座位全部被占滿。

我勺子一抖,差點把飯給弄掉。

對面的人掃一眼我兩邊的人,涼涼道:“沒發現空氣太臭了嗎?能不能離遠點。”

“富江……”

青木臉色冷下:“聽不懂人話?要不把耳朵割下來?”

那幾人閉嘴,讪讪離去。

我和他兩邊都沒有人,其餘位置卻滿座。

“你們也滾,別打擾我。”

青木周圍的人也一哄而散,嬉笑着,似乎認為他只是來欺負我的。

我擡頭,青木正撐着腮,面無表情,目光仔細地端詳,連頭發絲都沒放過。

他驟然一笑:“好久不見啊,間織。”

“……青木君。”

“怎麽樣,學校有什麽不滿意?”

“…沒有。”

他的黑色眼珠轉向一側,微彎含笑,小聲道:“你看,那些人總是這樣監視我,這個學校一點也不好。你不知道,我過得有多喘不過氣,你來這裏幾天了,應該了解到,沒有人不認識我——”

那些人聽不見青木的話語,卻暗自偷看着,仿佛印證着他說的內容。

青木收起笑容,眉眼哀戚:“我很不喜歡,卻無可奈何。間織,聽說你在外面租了一間房子?在哪裏?你不知道我的住處已經被那些惡心的人監視,我可不可以先借住一晚……”

桌底,他的足尖抵住了我的鞋尖,表面上憂愁無比,伸手,沒有握住我的手,僅僅是随意放着,似乎是無意的,他冰涼的指尖觸碰到我放在桌上的手背,一觸即分。

我則覺得他又開始撒謊。

我:“為什麽找我求助?”

我認真道:“你報警吧,這樣更好一些。”

青木表情一僵,無視報警的話,“為什麽找你嗎?因為間織你看起來太可靠了。”

“可是我有男朋友,他和我一起住,不可以。”我說道。

“……”青木的面容扭曲了一秒,立刻恢複,狀似誠懇道,“這樣啊,可是交往了不是也可以分手嗎?間織你才上大學,也沒必要吊在一棵樹上。”

“……不了。”

理論上來講,青木不是一棵樹,是一片森林。我無語地想到。

“好了,我吃完了。”我在他還要繼續撒謊之前搶先說道,“青木君我先走了。”

他的眸色暗沉,看着我離開。

踏出食堂的那一刻,我聽見後方青木恢複本性的罵聲,似乎在訓斥某一個“冒犯”他的人。

我充耳不聞,匆匆離去。

整個無課的下午我是在圖書館的隔間度過的。

夕陽西下之時,天色突然暗下,陰雲密布,很快下起了雨,雨滴砸在窗戶玻璃,響起細碎的噼啪聲。

我看完書,脖子酸,伸了個懶腰。

隔壁傳來一個人快速進入關門的聲音,對方似乎是跑步進圖書館的,在喘着粗氣,随即是拉開什麽背包拉鏈的聲音。

他在整理着什麽。

這時我認識的朋友發來短信。

[間織,好可怕……我聽說那個被富江勸下來的人在我們入學之前就已經被殺害了……]

我安慰了她幾句,她又馬上回複:

[也對,但是富江前輩肯定會傷心的吧?他好不容易才勸下來……]

我:“……”

收拾好書,我走出去,這時隔壁的門也正好打開。

是一個男生,劉海長到遮住雙眼,渾身陰郁,左顧右盼一陣,姿态很是怯懦。

他的腰間是一個藍色的巨大挎包。

我沒多在意,離開了圖書館。

道路上陰雨綿綿,天色已晚,黑暗籠罩,我撐傘走向出校門的路。

路過一處小樹林,身後那男生似乎也是要出校門,同路而行。

直到身旁樹林傳來簌簌的輕響,一個人全身濕潤的走出,白色襯衫染上紅色,正在整理衣擺,他一擡頭便看見驚愕住的我,一笑,伸手抓住我的手腕,寒冷刺骨:“間織,找了你好久,你看我啊,我都說了我是被欺負的。你怎麽不信呢?這下信了吧?”

“你…你你你……”我驚住,沒想到他受傷痊愈之後是在找我,仿佛迫不及待地要向我印證他的話。

身後那男生驟然驚叫:“富江!!你不是…你不是……”

男生想起什麽,猛然拉開挎包。

裏面的血肉頓時炸開一樣湧動起來,将一根帶血的鐵棍擠出來,哐當一聲落地,我甚至能看見挎包裏起伏的血色,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地後退幾步。

“啊!!”他将挎包扔出去,挎包落在地上,發出悶聲。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那人怔怔地喃喃。

“垃圾,你難道不知道你殺我的時候有多讓我惡心嗎?臭死了,我都要吐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青木張狂大笑,又瞥見我害怕的臉,一頓,露出可憐的表情,“間織,你也看到了?你要相信前輩的話……他們就是在監視我!恨我!我過得非常痛苦啊!我可沒有撒謊……”

我的手腕被他握着,預感到什麽,轉身逃跑。

青木不松開我的手,只能微微睜大了眼被我帶着跑。

雨傘掉落進泥地。

下雨沒多少人出來,加上是夜晚,道路都看不清楚。

那男生爆發起來比我跑得快多了,青木的手臂被拽住,連帶着我也一同被摔倒在青木的腿上,腦袋狠狠撞到他的小腿。

“富江……你到底是什麽東西…我明明…我明明……”那人呢喃,挎包遺落在後方,手中的刀泛着微光。

手掌膝蓋生疼,我努力撐起來,看見那人猙獰的面容便吓得流下眼淚,裹挾着雨水布滿臉頰。

青木坐起來,居然還在看着我,他的手臂被抓住,刀已經快割破他的手腕動脈,那雙黑色的眼睛依舊映出我一時間疼到爬不起來,直哭的臉。

“富江!你在看什麽啊!瞧不起我嗎!”那人暴怒,充血的眼瞪向我。

刀光一閃,我擡手,慌不擇路叫了一聲青木——并不是眼前的青木,而是死馬當成活馬醫的,叫記得我的青木,他總是從各種地方鑽出來,萬一呢?

下一秒,擋住的手臂沒有痛感,我被整個人抱住,他微涼的體溫包裹着。

青木也怔了怔,低頭驚奇地看我一眼。

“……”

他在驚奇自己的舉動,說不清是保護,還是下意識聽從少女的話。

須臾,他的黑眸在翻湧着不明的情緒。

青木沒有被傷害,身後傳來刀落地的聲音。

随即是人被打暈,倒地的悶響。

我還未回過神,抱着我的青木被一股力扯開。

暈倒倒地的男生的外套被脫掉,纏繞在來人的腰間,雨水打濕他的黑發,流在他白皙的皮膚之上,滑落,在鎖骨處打了個轉,柔韌的腰還沒有愈合,左側是鼓動着的血肉缺口,在奮力彌補着。

青木打開他的手,面色不善。

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對視一秒便都厭惡地移開。

那新生的[青木]随手扔掉鐵棍,歪了歪頭,繼承了作為前輩的青木的記憶,面上沒什麽表情,只是疑惑:“間織,你剛剛在叫我?聲音挺好聽……我的細胞都在沸騰,分裂得更快了啊。”

他低身,濕漉漉的手想要觸碰我的脖頸,被青木阻擋。

青木皺着眉,咒罵道:“你還不看看自己的醜樣子,出現在詩緒裏面前真應該感到羞恥!”

“……你憑什麽叫她詩緒裏?我也要叫,詩緒裏!”[青木]不甘示弱地說道。

我看向青木。

他根本沒管贗品,露出讨好的笑,跪坐下來抱住我:“詩緒裏,對不起嘛。我才想起來,但是我第一次見面就喜歡了啊,只是搞不清楚,煩躁了幾天嘛……原諒我吧原諒我吧。我好想你。”

[青木]想要将他再次扯開,卻驟然停住了動作,因為我馬上回抱住了青木,嗚嗚哭泣,雨水淚水一股腦擦他胸前的衣物上。

“……你真的很會找麻煩啊!”我邊哭邊抱怨,“我好倒黴,怎麽就碰巧遇上了……一定你傳染的……嗚嗚嗚嗚嗚吓死我了。”

“詩緒裏,你一開始就利用我嘛,遠離沒有用,[我]會靠近的……所以一開始就指使[我]就好了。”他的腦袋抵住我的頭頂,我整個人都鑲嵌在他懷裏,沒有了雨水,只有濕潤的少年身體。

“……怎麽可能啊!沒有記憶的青木和有記憶的是兩個人啊,”我抽泣幾聲,“[你]那麽多,總有幾個沒有記憶的會喜歡上別人吧?這樣恢複記憶就不好了吧?”

我對于其他無記憶青木會喜歡上別人這一點沒什麽感觸,因為我是真真切切地将他們與我的青木分割開來,根本不會傷心。

“詩緒裏你在說什麽啊!”青木卻大驚失色,“這樣的話,那些贗品也太惡心了!”

他露出快要嘔吐的表情,光是想想就完全忍受不了的樣子,驀地,聲音又低沉下來,側頭用臉頰蹭着我的額頭。

青木嘴裏看似在對懷裏的少女說話,眼睛卻泛着鋪天蓋地的黑色泥沼看向面色難看的[青木],幽幽的聲線:“……就算是不知道你的贗品,他們的身體也是屬于詩緒裏的,怎麽可以給別人……什麽都是你的,沒有用的東西丢棄也不能被奪走,什麽都是詩緒裏的——都是你的啊詩緒裏。”

[青木]從剛才開始就低着頭死死盯着相擁抱的兩人,未愈合的心髒在迸發出鮮血毒汁,幾乎要将他整個人震碎。

雖然沒有記憶,但他居然無法看着間織抱着別人——可是不能動彈,因為是她主動的,所以不能阻止,順從她近乎成為本能。

他才複活,大腦內部還未複原,雖然知曉眼前的仿制品是獲取了什麽記憶才得到間織的擁抱,但他殘缺的腦部暫時無法獲取其他青木的記憶,只能幹看着,

聽見惡心仿制品的話,[青木]的目光才轉向青木。

兩雙含着滔天惡念的眼睛相撞。

我差點哭抽過去,幸好記得還有一個陌生青木在場,不過也一直埋頭在青木的懷裏,懶得管他們兩個人的事情,只內心泛着苦水,覺得自己倒黴透頂,好聽一點說是和青木的緣分,壞一點就是和殺人犯的緣分……那還是和青木吧。

“詩緒裏詩緒裏。”他突然捧起我的臉将我從懷裏挖出來,特別喜愛地親了一下我的唇。

“詩緒裏你太尊重[我]了,[我]根本不需要尊重,”他說着又非常高興,臉染上紅色,“詩緒裏你好好哦。”

……你在說什麽啊,腦子壞掉了嗎。我眼睛已經被淚水模糊掉,他奇怪的話卻讓我連哭泣的感覺都快沒有了。

另一個沒有記憶的青木似乎走開了,不知道到哪裏去了,不見了蹤影。

我沒有陌生人的盯視,便抽噎着,懷疑地看着青木,說道:“你…你不是會嫉妒嗎?”

我還以為,我不主動讓那些陌生青木恢複記憶,會令有記憶的青木感到高興的——雖然我這麽做的原因不是這個,但稍微一想想就覺得他應該不會阻止。

“對啊,我說的是詩緒裏你可以一見面就使喚[我]嘛,不需要主動讓他們恢複記憶,不需要把他們當成男朋友對待。”

“???”

你覺得合理嗎?陌生人诶?

“他們會聽話的,”青木朝我一笑,昳麗的面容在雨中愈發的勾人,然後理所當然道,“詩緒裏,我不喜歡冒牌貨,我讨厭他們,嫉妒他們,但是那些冒牌貨絕不可以背叛你——他們從頭到腳,每一寸血肉都是屬于你的,就算是無用的仿制品也應該是詩緒裏丢棄掉他們!如果真的髒了——”

他的淚痣在雨夜中莫名的耀眼,煞白皮囊襯着濃稠黑發,微彎的眼眸含着笑意,嘴裏的話卻冷漠至極。

“[我]一定會解決掉他們——當然了,詩緒裏你不知道,這種事情才不可能發生,他們都會喜歡你的。誰也不可以,只有詩緒裏可以。”

他輕蹭我的臉,尾音帶着撒嬌的黏膩。

突然,頂上的雨停止,遠處卻依舊有雨滴掉落,啪嗒的響聲。

我懵懵地擡頭,本應該離開的[青木]低斂睫羽,正舉着我掉落的雨傘,遮擋住我頭上的雨。

他并沒有恢複記憶,厭惡青木、莫名嫉妒青木的眼一對上我的視線便倏地變得安靜,沒有任何的負面情緒。

青木強忍住妒忌,仿佛一切以我為先,邀功一樣在我耳邊輕聲道:“你看,我就說吧。詩緒裏,我們都是你的。”

“——我們全部都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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