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冷苒苒把花椒從雞丁裏面挑出來，随口答：“知道。”

《星秀》是華國含金量最大的娛樂雜志，主編眼光十分刁鑽。

要上這本雜志，明星流量知名度只占小部分，主要看藝人對時尚的敏感以及把握。

可以說，上了《星秀》雜志的明星模特，就如同過檢豬肉，被蓋上了一個“時尚”的藍色小印章。

冷苒苒上輩子它也算有些交集——

她家裏堆滿了這本雜志，郁衡是《星秀》常年禦用封面人物。

蘇梓萱清清嗓子：“《星秀》可以給你一個內頁試鏡的機會——”

她說完偏頭停頓了兩三秒鐘，準備迎接冷苒苒的尖叫。

以《星秀》的含金量，哪怕只是在不起眼的角落上出現，也足夠讓三線藝人吹噓半天。

但是，十八線冷苒苒并沒有尖叫。

她懶懶擡下眼皮，往嘴裏塞了一口辣子雞米飯，含糊不清道：“我不要。”

現在她的經紀約是喪盡天良的9：1。

她才不想冒着街頭巷尾被人認出來的風險，給無良經紀公司賺錢。

蘇梓萱大吃一驚，搖晃她道：“你清醒一點！這可是《星秀》，雖然不是封面人物，但——”

話說到一半，她停滞了。

時尚圈有個不成文的規定：一面定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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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究的就是首秀極其重要。

如果誰首秀拍了雜志的內頁，那麽很長一段時間別家封面都不會找上門來——

時尚圈是頂頂講究面子的地方。

即使是和《星秀》相比，其他雜志也不想自家封面是別家用過的內頁，擺明承認低人一等。

蘇梓萱：“……”

大意了。

格局小了。

想不到冷苒苒比她小上兩個月，竟然有這樣的遠見卓識。

這可難辦了。

蘇梓萱輕咬嘴唇，垂頭喪氣，暗自發誓一定要找到冷苒苒看得上的資源。

交不交朋友另說——

她要先把救她一命的情還了，才能堂堂正正的站在她的面前，歃血為盟，頂峰相遇。

冷苒苒對于蘇梓萱如此感人的os一無所知。

她擡眼疑惑地看她一眼，也不知道為什麽，蘇梓萱就突然不和她搶肉吃了。

辣子雞，涼了不好吃——

緩慢思考兩秒鐘，她冰冷着一張臉，把盤子往蘇梓萱方向推了推。

江洛林邊看手機邊說：“明天就是正式的比賽，這一期是高山滑雪特輯。”

“雙板啊？”冷苒苒擡頭茫然。

她成長的一半時間都是在冰天雪地的楓國。

雖然沒有練過滑雪，但是耳濡目染，對冰雪運動有些了解。

高山滑雪是需要運動員腳蹬雙板、借助滑雪仗完成固定軌跡的高難度運動。

部分項目甚至需要用身體撞旗門，在規定的路線上同時完成速降和回轉，按照速度打分決出名次。

難度這麽高，怎麽看也不是藝人能完成的——

冷苒苒瑞鳳眼懵忡的拉長，“第一期就這麽厲害。”

江洛林不自覺嘴角上翹，說：“針對參賽者，比賽項目進行了調整。入門級坡度，旗門之間的間距也拉長，彎道的設計也很簡單。”

冷苒苒點頭。

這大概就是高爾夫球賽和兒童高爾夫的區別。

“畢竟來的人都是有一定基礎的，又不是百分零基礎。”蘇梓萱重新開始幹飯，“我那天那個賽道太難了才會出事，這種賽道除非一點雙板基礎都沒有的才會摔吧。”

冷苒苒被點名批評。

參賽的藝人雖然有些也聲稱零基礎，但是自從節目組官宣之後，或多或少都請了教練密集訓練。

未播先紅的大熱綜藝，都想多露臉多蹭流量，沒有人甘心第一場就淘汰出局。

除了冷苒苒。

那天的單板是走了好運，碰巧和禦劍相似才能有驚無險。

但是隔行如隔山，單雙板的技術不能說是一模一樣，只能說是毫不相關。

雙板，她是真的不會。

她沒想到大家的水平都這麽高，節目組一上來就直接安排高山滑雪。

她只是想被淘汰，但并不想被摔死，冷苒苒迷茫地嘆氣。

“前面的比賽确實無聊。”江洛林貼心的安慰她：“不過到後面只有更專業的選手才能留下，賽事設置就會更有意思。”

冷苒苒懶得去糾正他的刻板印象，拿出手機試圖亡羊補牢——

【運動天賦極佳的初學者，可以在三天到一周的練習中掌握基本滑雪技巧。】

冷苒苒：“……”

“我們來也是因為能好好玩一玩。”蘇梓萱插話：“江洛林他喜歡極限運動，本來就是滑雪愛好者。我小時候身體不好，家裏送我練過短道速滑和花滑。別看我滑雪不行，但是滑冰差點進市隊。”

江洛林眼睛閃着光，躊躇滿志，透着稚氣：“等着看吧，滑雪的項目我一定能拿個冠軍。”

他在一衆選手中年輕，長相好，實力也好，背後有資本粉絲撐腰，又拿過雪上極限運動冠軍，自然自信滿滿。

年輕真好。

上輩子的她也是這樣的，十七歲，什麽都敢闖，什麽都敢信。

話要能說十分滿，決不會只留九分。

身不由己幾次，跌跌撞撞幾回，才知道這個世道成事在天，謀事也在天，沒有什麽事在人為。

冷苒苒眼中短暫閃過光芒，她羨慕這種天真，但是她大概是不會有了。

輕輕拍拍江洛林的肩膀，她真心實意地鼓勵年輕人：“加油。”

江洛林看着冷苒苒澄澈幹淨的眼睛——

心想，她看着我的時候，眼裏有光。

這個念頭不知怎麽的，突然讓他的心髒噗通噗通跳個沒完沒了，連肩膀都突然燥熱起來。

江洛林亢奮起來，說：“不只是滑雪，冰上我也會是冠軍。”

到底還是年輕，經不住表揚——

冷苒苒眼見他就要把十分滿說成二十分滿，冷酷打斷道：“吃菜。”

蘇梓萱打了一個飽嗝：“我能不能再添碗飯？”

然後她說：“媽呀，江洛林你的耳朵為什麽這麽紅？”

送走兩尊活佛。

又投喂了宿舍外面的野貓。

明天就要被淘汰了，冷苒苒不再拖延，開始寫給劇組的自薦簡歷。

上輩子的時候，她進娛樂圈的時間雖然不過半年，但是在大大小小三十多個劇組跑過龍套。

她曾經是真的很想做一個演員。

看了無數遍郁衡的電影，還自學了電影學院大一的理論課程。

但是拍過的戲要不就沒播被減，要不就是角色太小一閃而過。

唯一網上能找到的，就是被某個導演惡意引導拍出來的拙劣演技。

到底還是年輕，涉世未深。

得罪某個二線網劇導演後還不知道，傻乎乎地被人當槍使。

當時她雖然對導演的指導心裏疑惑，但被導演一句“我們這個劇主要走無厘頭沙雕路線”和一句“你很有潛力一定能紅”哄得天花亂墜。

年少歲月青蔥，誇幾句就能拔苗助長，給點陽光就燦爛。

那時候的冷苒苒像只剛長出芽的豆芽菜，抖擻着頭上的黃豆瓣支棱起來，軟乎的臉笑出漂亮的梨渦——

“導演，我一定努力，一定會紅的。”

于是，她真的紅了。

轉眼劇開播的時候，#聞所未聞的爛演技#、#古偶爛演技天花板#直接把這部劇炒上熱搜。

網友慕名觀賞爛演技，直呼天雷滾滾。

【咱就是說，不會演可以不要演。導演你是不是對傾國傾城有什麽誤解？】

【長得還行，表情怎會如此腦殘。不是傾國傾城大美女人設嗎？為什麽看着十級花癡。】

【2020年了，竟然還有人看着從天而降的男主，發出癡漢鵝叫。（顫抖）】

劇組随即放出女主演的對照組視頻，再一個#五官亂動和五官靈動的區別#空降熱搜。

網友當場倒戈。

【降維精準打擊，有效的驚豔出場vs無效的驚豔出場。】

【買家秀和賣家秀，我又可以了。】

【雖然說女主其實演得也一般（輕輕），但是#全靠同行襯托。】

#全靠同行襯托#随即又登上熱搜，這部劇徹徹底底地火了一把，成為了年度爆劇。

導演随即又陰陽怪氣地發出一條微博——

【無意占用共用資源，感謝大家的批評指導。小姑娘高中沒畢業就來演戲了，有很多不足也有很多上升的空間，會繼續努力的。】

【這個無意占用共用資源，就很魔性。】

【怕不是帶資本下場，大火爆劇專門為十八線發微博？！】

【只有我的重點是高中沒畢業嗎？咱就是說，但凡九年義務多加三年，我都不用去洗眼睛。】

【艹，怎麽又是她？晚上一堆緋聞，各種拉踩炒作，小妹妹，書是個好東西，我希望你多讀點，黑紅路線不是這麽走的。（白眼）】

她确實沒有走黑紅路線。

黑是她的，紅才是別人的。

大多數人都不知道冷苒苒是誰，但是她的惡搞視頻霸屏噼裏啪啦網站首頁。

所有人都知道，有個叫不出名字的小演員，辍學、演技差、人品還不行。

沒有人關心她究竟是誰。

她拼命，聽話，肯學，悟性也好，其實在橫城的劇組裏口碑不差。

但是小藝人哪裏來的什麽話語權，又哪裏來的人為她撐腰說話。

自從得罪導演之後，前一天還對她和顏悅色的劇組，說變臉就變臉。

網絡暴力、人身攻擊雪花般飛來，萬人嫌人設屹立不倒。

人定勝天也好，事在人為也罷。

這個“人”，是有資源、有背景、有話語權的人。

至于十八線開外小藝人，在娛樂圈的人情冷暖裏，是連人也算不上的。

還好，人生還有擺爛這個選項。

無情道的道義深淺，不過就是一句話——

只要不想再要，就什麽都能放下。

冷苒苒把簡歷發給幾十個待開機的小劇組，薪資要求不到市價的一半。

橫城最不缺的就是劇組，只要不想紅，四番未必不能找到。

做好這些之後，她起身泡茶。

淨手燙器、請茶洗茶、泡茶拂蓋、倒茶聞香[1]——

纖纖玉指翻飛，一氣呵成。

候喬發來微信：【你媽媽的郵件來了，你自己回吧。我都裝了兩年了，一句英文不敢寫，天天都擔心被你爸媽發現。】

冷苒苒：【好，我一會兒回。】

冷苒苒：【放心，不會被發現的。晚安。】

滾燙的茶汽蒸騰，她的眼裏籠着一層淡薄的水汽，看着水光粼粼的。

今天的茶好，她的心情也應該好。

修無情道後，她的情緒不多，有也不太外顯。

冷苒苒判斷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在嘴角浮起淺淡的微笑。

茶香四溢，雪山上的月亮也格外的圓。

很适合觸景生情想一想家。

可惜了——

冷苒苒喝口茶，身體暖洋洋的舒坦開來，像只沒骨頭的慵懶小貓。

可惜了這麽好的景。

她沒有家。

所以不能睹月思家，對影三人。

作者有話說：

[1]參考了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