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93章

【媽呀, 平底驚雷,這雷也來的太突然了吧。】

【要不是我懂科學,我都要以為這是特效了。】

【恭迎仙女下凡。】

【這個聲音……好像是苒苒自己唱的歌。】

【我的耳朵舉着一張B超來找我, 謝謝。】

花滑舞臺上的選曲,為了契合上動作的編排,會找專業的人員進行改編。

冷苒苒和李宏圖商量之後, 決定用她本來的聲音。

她的聲音有昆曲唱腔的宛轉悠揚和聲線本身自帶的細微的沙啞。

給這首歌注入了一種特殊的特質。

像是剛剛穿過高山流水,又踩在層層厚實的積雪上。

既有不谙世事的清冷, 又有歷盡千帆的滄桑。

冷苒苒單足蹬冰,向後滑行。

左手做蘭花指狀。

蘭花指簡單,但是做的好看确實很難。

她的手指細如蔥白,在月光中溫透如玉。

右手隐隐能看到一圈紅的痕跡。

像是那天那串黃桷蘭留下的紅線。

“左右拈着花,右手舞着劍。[1]”

接着雙足向後弧線滑行, 接右後內規尺步。

右手呈舞劍裝揮展開來,接單足蛇形, 在冰上游刃有餘地滑開。

“眉間落下了一萬年的雪。”

轉三步。

順着前刃走弧線轉體。

冷苒苒雙手輕擡,如冰上嬉戲。

向後滑行, 左足點冰騰空。

她在空中悠然逆時針轉體三周。

她輕盈得如同落像人眉間的雪花。

3S跳躍,後內三周跳。

是全場女選手中第一個完成的三周跳躍。

全場一陣安靜。

沒有人想到一開場就是這樣的一個高難度的動作。

等大家反應過來。

冷苒苒已經卡點“落”字,穩穩落在冰上。

接弧線變刀步。

滑進一陣掌聲之中。

“月光中啊——[1]”

這首選曲裏的高音,輾轉纏綿, 最适合旋轉動作的安排。

冷苒苒穩穩落回今夜的月光裏。

随即雲手帶外勾步轉向, 換雙足直立轉。

她在前外外刃滑進弧度最大限度時,滑足迅速由前外刃變為後外刃。

浮足由後往前帶,雙足在冰面上同時旋轉起來。

看着像個人形的陀螺, 更像是冰上的仙人。

冷苒苒的圈數和轉速都完成相當成熟, 和音樂中的高音律動貼合。

即使雙足直立轉是花滑旋轉裏最基礎的動作, 當一個運動員完成這個動作的質感和美感,對于觀衆來說也是極美的享受。

“那是我啊——[1]”

旋轉并沒有停止,她又再接一個珍珠轉,浮腿位置高于頭的提刀。

看起來像是含着珍珠等待綻放的貝殼。

最後接貝爾曼旋轉。

冷苒苒用手勾着冰刀,将浮足從背後拉起直至超過頭頂。

全身像是繃緊旋轉的一滴水滴。

在她的旋轉中,冰花四濺,消融在現場的熱烈空氣中。

李宏圖在臺下面露出志在必得的微笑。

冷苒苒今天的發揮很穩,又完美完成了難度最高的跳躍動作。

李宏圖仿佛能看到金牌正在向他招手。

然後此時,夜空裏再次降下一道驚雷。

整個弧形透明頂的冰雪中心場館突然一瞬間仿佛布滿蜘蛛網狀的雷。

強光一閃,刺得冷苒苒微微閉上了眼睛。

上一次這樣大的雷電,還是天雷劫的那一次。

她整個耳朵都被震得酥酥麻麻。

頭疼欲裂,仿佛上場之前才吃過的藥沒了丁點效用。

冷苒苒穩穩心神。

“左手一彈指,右手彈着弦。”

單腳轉圈,做一個接環。

游刃有餘踩過冰面上用冰刀滑出的琴譜。

“舟楫擺渡在忘川的水間。”

她呈一字步滑過全場。

如同正在擺渡的舟楫。

今天晚上夜涼如水。

月色在冰面上蕩起漣漪

讓人恍惚覺得是真的河川。

冷苒苒眼中閃過一幅畫面。

畫上的她正在一條璀璨如銀河的河流上穿行。

她撐着竹筏小舟。

兩眼失神、漫無目的地往前滑。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裏,又要去哪裏。

她只知道從來處來,去去處去。

她從一座拱橋下滑過,拱橋上面寫着——

【忘川】

原來,她真的去過忘川。

這個念頭讓她渾身震顫。

腿一軟,小小地趔趄了一步。

冷苒苒很快穩住身形。

往舞臺中心的狂奔幾步。

接着慣性的作用,她右腿向後掄圓,帶動整個身體旋轉起來。

一個标準的燕氏旋轉。

“當煩惱能開出一朵紅蓮。[1]”

此時,她的手繞到頸後,找到一個凸起的繩結,往下使勁一拉。

潔白的考斯滕從脖子的将地方斷開。

一瞬間火紅色的考斯滕由上至下試圖覆蓋白色的考斯滕。

在旋轉中,白色和紅色交融,相互抗争。

這是一種觸目驚心的美。

仿佛鮮血逐漸染紅了冰面。

冷苒苒旋轉不止。

最終火紅完完全全覆蓋住了潔白。

一朵潔白的冰花,終于開成了冰上綻放的紅蓮。

在燕氏轉中,她的上身、左腿和支撐足頭腿成直角。

本來是臉朝着冰面,但她在旋轉中,身體逐漸朝上反轉,變成仰燕氏轉。

變裝完成的那一刻,她正好面朝月亮。

她像是在月光中打了一個滾,沐浴在月光下。

仿佛剛才的視覺的沖擊、破碎和壯烈都并不存在。

她懶洋洋的,像只曬月光的沒骨頭的貓。

現場版的一鍵變裝。

攝人心弦,美得太犯規了。

“莫停歇,給我雜念——[1]”

全場到抽一口冷氣,和這首歌的高音一齊尖叫。

冷苒苒小勾步跳躍,接換足聯合旋轉。

今天的月亮格外亮,晃得她頭疼欲裂。

仿佛是有什麽頂破頭骨,呼之欲出,變成一種撕心裂肺的疼痛。

當旋轉的暈眩感達到頂峰的時候,她的頭疼也達到峰值。

她迷迷糊糊之中覺得似乎有個蒼老聲音在說——

“不能放下,談何得道。既然放下,又何必想起。”

但她又聽到了另一個聲音,年紀輕輕,單純的沒有一絲雜質——

“我不願修無情道,既已得到,如何放下?我要的是得到,就自然會舍棄得道。”

兩個聲音如同在冰上快速旋轉的兩種顏色的考斯滕裙擺,在冷苒苒的腦海裏交織。

但她心裏有另外一道聲音,沖破了這兩道聲音的桎梏。

“莫停歇,給我雜念——[1]”

如同冷苒苒身上炙熱奔放的紅裙完全覆蓋無情無欲的皎白色一般。

在月光下,她的心炙熱奔騰如火。

此刻,她突然覺得頭不疼了。

一切的紛紛擾擾的疼痛突然短暫地消失。

頭顱似乎被撕裂出一條小小的裂縫。

仿佛洪水堤壩上的第一道縫隙,塌方山嶺上的第一顆石子。

是砂石洪水排山倒海之間的最後一瞬寧靜——

剎那間。

無窮無盡的雜念毫無章法地沖進了她的腦海。

一幅又一幅的畫面在她眼前展開。

第一世,他為将軍,她為蜀國聖女。

第二世,他為皇子,她為戰敗國公主。

第三世,他為王,而她為後。

“左手指着月,右手取紅線。[1]”

冷苒苒的耳邊同時出現了紛紛雜雜的聲音。

有的是她的聲音。

【将軍,孔明燈綁不了,這紅線可就浪費了。在我們哪裏,紅線可是用來綁姻緣的。】

【殿下,黃桷蘭你要是不喜歡,能把紅線留着嗎?】

“賜予你和我如願的情緣。[1]”

有的又是郁衡的聲音。

【我說的是,我喜歡的是你。】

【你可是歷過三世情劫?是我。】

【你抛棄了我三次。】

【你啊,沒良心。】

冷苒苒睜開眼睛,無措地看着今天的月亮。

她晃了神。

但是音樂沒有停,她腳下的步伐也沒有停止。

她好像一臺上了發條的機器,她只能往前滑行,不然就會被滿天的回憶所淹沒。

“左手化成羽,右手成鱗片。

某世在雲上,某世在林間。[1]”

第一世,她為黎明蒼生騙他負他。

第二世,她為國破家亡惱他棄他。

“願随你用一粒微塵的模樣,

在所有塵世浮現。[1]”

那一世後,她在忘川的河上,被問及夙願。

她說,這一世不求留有回憶。

只願下一世,他若為王,她便為後。

他為木魚,她願長作青燈。

不求轟轟烈烈,只要朝朝暮暮芙蓉雨,點點滴滴到天明。

但是她還是太多天真。

命運又太過幽默。

郁衡那一世,是盛世。

幾百年難見的盛世。

他是盛世裏的王。

他的盛世,也就是她的盛世。

他受萬人敬仰,世人朝拜。

而她,在盛世的養分和流言中,很快就成了一朵鄰近開敗的芙蓉花。

兵臨城下三千。

她被人帶到一座懸崖峭壁。

沒有人想傾國傾城。

卻有人偏偏認定她傾國傾城。

為首那人說:“你若是還有廉恥,自當以死謝罪。”

她淡淡看那些一眼,說:“我相信他,他自然有方法來救我。”

為首那人又說:“你看山下是什麽?”

山崖下面是堆砌的堤壩和瀕臨絕低的洪水。

從這個角度,可以看見一望無垠的良田和山下的百姓。

這是郁衡來救他的必經之路。

若是他來,就保不住山下的萬千百姓。

“你若是不跳,那麽千古明君就會成為色利熏心的暴君,你怎麽選?”

冷苒苒冷冷掀起眼皮:“無論我怎麽選,你都沒想過讓我活着離開。”

郁衡或許能夠救她這一次。

但是,救不了她一輩子。

唯一的區別不過是,她一個人喪命背負罵名和兩人一起萬劫不複罷了。

這一世的郁衡,看重很多東西。

看重她。

也看重國泰民安,看重江山社稷。

冷苒苒想,也許沒有她,他也依然可以是一代明君。

于是她終身一躍。

将白裙染成火紅。

在山下,從黃昏,等到了那晚的月光。

冷苒苒突然什麽都懂了。

她最後那一輩子,她誰也沒有辜負。

除了自己。

郁衡沒有辜負黎明蒼生。

三日激戰,大捷。

他也沒有辜負她。

三日之後,他們相遇在忘川之上。

作者有話說:

[1]:左手指月歌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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