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修)

第11章 (修)

“朝日遙?”

一直到坐在天野編輯來接她的轎車上,遠坂堇都還在思考赤司征十郎那天的問題。

赤司君……從畫風發現她就是朝日遙了嗎?還是說,是以為她是在模仿朝日遙的畫風呢?

因為他沒有明确地詢問下去,所以她也不知道他的想法。

這令遠坂堇稍微感到有些困擾。

“在想什麽,小遙?”

天野編輯從後視鏡裏看了她一眼,忽然開口問道。

今天是周末,也是朝日遙的新繪本舉行簽售會的日子,所以他特意來她家接她去書店進行簽售。

“只是在想學校的事情。”

遠坂堇淡淡地回了這麽一句,天野編輯便輕輕地“喔”了一聲,對此不再關心。

三年前,遠坂堇在凜的提議下,以“朝日遙”這個筆名将自己畫的繪本拿去投稿。那時,在一堆稿件中一眼相中了她的作品的人,就是主編天野文陽。

而後,天野文陽力排衆議,将朝日遙的作品作為重點項目進行推薦出版,之後,就如他所預言的那樣,朝日遙的繪本引起了巨大的轟動,她作品中那種奇異的魔性幾乎令讀者們為之瘋狂。在他的操作下,短短三年,朝日遙便成為了年輕人中最受歡迎的繪本作家。

天野文陽成為遠坂堇的編輯已有三年,卻依然堅持稱呼她的筆名而不是真名。

據他所說,這是為了方便遠坂堇切換“作為學生的自己(遠坂堇)”和“作為作家的自己(朝日遙)”兩種不同狀态,也就是“生活”模式和“工作”模式。

遠坂堇卻對此有不同意見:“是因為我對你來說只有作為作家的那一面才有價值吧……不是作家的那個我對于你來說根本就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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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天野文陽就是這種人。

看似溫和有禮,在工作的時候甚至會讓人認為他是一個任勞任怨的老好人,對手下的作者也稱得上是關懷備至,像是這種時候,不惜将寶貴的休息時間完全浪費在路上,也要親自接送身體不好的遠坂堇。

如果是完全不了解他的人,大概會以為他對于遠坂堇有什麽特別的情誼吧。

但是,遠坂堇很清楚,對于這個人來說,不是朝日遙的遠坂堇根本沒有任何價值可言。

換而言之,他所在意的、呵護的……都只是能夠創作出優秀作品的作家而已。

就像此刻,對于她的諷刺,他也只是微微一笑,全然不在意的模樣。反而和遠坂堇聊起了她新出版的作品。

“這一次的《娜娜奇與米蒂》的銷量也很好,深淵(ABYSS)第三層的風景也非常驚人啊,垂直高度超過四千米的岩壁,那份震撼力完全不輸給第二層的颠倒森林。讀起來的話……”

天野文陽思考了幾秒,給出了非常具有他個人特色的比喻句。

“嗯,就像是切片後烤得非常酥脆的法棍面包一樣,在上面滿滿塗上加滿了香料的黃油,不管是黃油的香氣還是香料的美味都完美地滲進了面包裏,咬在嘴裏還能覺察到細小的顆粒,既沒有改變法棍那種具有韌性的獨特口感,又增添了奇妙的風味。是好吃到幾乎能讓人落下淚來的故事呢。”

總是用食物來比喻文學是天野文陽的壞習慣,托他的福,就連他家還在上小學的女兒天野遠子,在看到遠坂堇的時候也會撲過來抱住她的腿,用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食物去形容她的繪本。

“深淵其實是一個非常恐怖又難以咀嚼的故事基底呢,就像法棍面包一樣,因為太過堅韌而顯得有些難以下咽,所以需要特別的調味。在那粗糙而又別具生命力的底色上,娜娜奇和米蒂的感情就是其中最妙的調味料,讓本來難以為大衆所接受的深淵故事,變成了大家都很喜歡的口味。不管是誰都能吃上幾片,因為很少有人能拒絕用滿滿的黃油和香料烤出來的面包片嘛。”

天野文陽從後視鏡裏看着她的眼睛,微微彎起眼睛笑起來。

“你做得非常不錯,小遙。”

而這也是遠坂堇明明很讨厭天野文陽,卻還是将自己的作品全權交給他去代理的原因。

因為沒有人能夠比他更熱愛文學,也沒有人能夠有他那種着魔般的熱情,想要将自己所發掘出來的美妙文字推薦到所有人面前。

作為個人,遠坂堇非常讨厭他。但是作為作者,朝日遙的作品完全可以托付給他。在文學方面,天野文陽是絕對值得信賴的。

遠坂堇稍稍移開了視線:“今天簽售會來的人很多嗎?”

“嗯,大概是上次的兩倍吧。”天野編輯一臉清爽地說出了非常恐怖的話。

遠坂堇回想起上次那個排隊都要從書店排到商業街盡頭的盛況,完全不敢想象“上次的兩倍”到底是個什麽規模。

以及,要給這麽多人簽名會是一個何等離譜的工作量。

“……我的手會斷的。”她的語氣平靜中透露出一絲絕望。

“沒關系,我已經準備好了冰袋和膏藥,也替你聯系好了明天的理療中心,因為這算工傷,雜志社會全額報銷的。”天野編輯微笑着說出了更可怕的話,“簽售會可是朝日遙和讀者近距離接觸的舞臺,要好好表現哦,小遙。”

“你是魔鬼嗎?”遠坂堇終于問出了這個她很久以前就想問的問題。

“不,我是妖怪。”天野文陽半開玩笑道,慢慢把汽車開進了停車場,“好了,書店到了。拿出氣勢來,小遙。”

遠坂堇嘆了口氣,拿出從前在禮園時學姐送她的黑貓吊墜,輕輕在眼前搖晃了起來。

天野文陽在業內是相當有實力與口碑的着名編輯,曾經推出過一系列大紅作家,所以在出版社擁有絕對的話語權,而他利用這份話語權,為遠坂堇所定下的包裝路線就是“扮演讀者心目中的朝日遙”。

作為“在年輕人中最受歡迎的繪本作家”,朝日遙的成名作《深淵(ABYSS)》系列,都是想象力奇特,設定詭谲,畫風陰暗而又華美到令人毛骨悚然的風格。

故事看似是以“娜娜奇”和“米蒂”兩個毛絨絨的獸人少女在深淵探險為主題的立派冒險故事,但實際讀來的觀感卻并非如此。

在看似明麗的色彩下,掩蓋的是一種巨大的不安與無常,死亡的陰影時刻潛伏在深淵之中,随時随地都會來到,而所有人都理所當然地跨越屍骨前行——向着深淵的最底部前進。誰也不知道深淵的下一層有什麽,所以誰也不知道翻開下一頁會看見什麽。

整個作品中透出一種漠視生死的冷酷,以及一種異常平靜的瘋狂。

這樣風格奇特的繪本,剛一出版就引發了巨大的讨論。還曾經有着名作家在專欄上引用了裏爾克的名言“美不過是我們恰好能夠承受的恐怖的開端”,來形容他剛翻開繪本、直面深淵那一刻所感受到的震撼。

創造出這種作品的作家,在讀者的想象中,自然不會是一個溫和無害、舉止優雅的文學少女。

在大多數人的想象中,她都是一個身着黑衣,神色陰郁,帶有些許神經質的特色的女人。要有出格而又豔麗的妝扮,冷酷的神色,帶着厭世感的眼神……總之,是一個光看着就會讓人感到不安的危險人物。

說得再明白一點,就像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說裏那些SAN值随時可能被清空的瘋狂藝術家。

而天野文陽就要求遠坂堇去扮演這樣一個形象。

遠坂堇的演技實在非常有限,所以只好依靠一些外力來強行突破……比如說借用一下魔術暗示什麽的。

而她手中的吊墜,就有這樣的功用。是禮園的學姐看到她因為扮演為難得不得了的樣子,為了消解她的苦惱,而特意送給她的禮物。

黑貓的吊墜上被附着了暗示的魔術術式,随着輕輕的搖晃,而在她的腦海中喚起了柔和的低吟。

“空氣的分量(更輕,更弱),胸口的顫抖(更巧,更快),光明後至(走快些呀走快些),陰影先行(滴答滴答)。”①

伴随着這樣的暗示(Wish),再度睜開眼時,遠坂堇已經全然成為了天野文陽希望她成為的那個人。

“不管看幾次都覺得很神奇啊。”天野文陽想起女兒最近常看的動畫片,不由得微笑起來,“這就是魔法少女變身嗎?”

“閉嘴。”

坐直身體之後,少女的話音變得十分冷酷。在魔術暗示的幫助下,她已經完全切換到了“朝日遙”的模式。就連說話的措詞語調也徹底改變了。

“不要說這種無聊的事情。”

“好的好的。”天野文陽從善如流地起身,走到轎車的另一邊,為她打開了車門,“請吧,公主殿下。”

而書店裏面,五條悟手裏拿着一個繪本,無聊似的翻着看。咒術高專的輔佐監督伊地知站在他身邊,看着幾乎要排到隔壁商店街的人流感到坐立難安。

“五、五條先生……”可憐的社畜幾乎要被自己額頭的冷汗淹沒了,“不……不放下‘帳’也不驅散人群真的好嗎?”

為了社會的安定與和諧,詛咒和咒術師的存在都是要向一般群衆隐匿的。所以在咒術師祓除詛咒之前,一般都會特意進行人員疏散,并且放下作為結界的“帳”,将內外的空間隔離開,以免被一般民衆發現,引起恐慌。

但是五條悟這次明知道很可能會有咒胎在這次發售會上誕生,卻依然不許疏散人群,也不許放下“帳”來。

伊地知一想到這點就覺得自己的冷汗流得更歡快了。

這要是詛咒在人群裏鬧起來,那可就是超乎想象的大事故了啊!輿論要怎麽辦!報告要怎麽寫!這種明晃晃的違規行為我到底要怎麽給上面報告啊!五條先生!請不要再任性了!!!

“嗯……你聽說過‘想象的怪物’嗎,伊地知?”五條悟單手撐着臉頰,感到很有趣似的看着手裏的繪本。

“您……您是說假想怨靈嗎?”伊地知一想到這東西就開始胃痛,“依據傳說和想象凝聚而成的詛咒……比如說‘化身玉藻前’……”

“那只是一種形式。”五條悟愉快地豎起食指,“在咒術師這邊被稱為‘假想怨靈’,在魔術師那邊被稱為‘無辜的怪物’,在另一種情況下,它又被稱為‘想象的怪物’。原本不存在的怪物,因為人們的負面祈願和情緒,因為人們對它的想象太多而誕生于世。”

五條悟啪的一聲合上書本,靠着書架朝書店的入口處看了過去。

“不知道為什麽,作家似乎很容易被自己的故事所詛咒呢。”

“什……什麽?”伊地知感到十分困惑,不理解話題為何會跳躍到如此程度。

“演員和聲優表演得再好,觀衆……至少輿論能夠将他們與對應的角色分開。但是作家不同。特別是那些喜歡将自己的經歷改寫成作品的作家。”他意味深長道,“大家似乎很容易将作家與小說的角色對應起來,就像許多人認為太宰治就是《人間失格》的大庭葉藏。卻忘記了故事原本就是虛構,說某一個小說就是真實發生的事實,簡直就是又侮辱了作家,又侮辱了真實②。”

在大門打開的一瞬間,原本喧鬧的書店瞬間安靜下來,人群如同摩西分紅海一般,驟然分成了兩列。而在那人群的中央,少女如同巡禮領地的女王一般,高昂着下巴,傲慢而又冷漠地從人群中走過。

她穿着純黑的哥特洛麗塔洋裝,深紅的蕾絲如同血痕一般點綴着她的裙擺,豔麗的眼妝讓她看起來如同報喪的黑鳥一般不吉,卻也美麗得令人感到窒息。那種如有實質的冰冷目光,以及那超乎常理的美貌,讓她如同童話裏的雪之女王一樣,令見者屏息,不敢靠近。

“最近在網上很流行一個說法——朝日遙一定能夠見到我們所見不到的怪物,所以才會将那些怪物描繪得如此駭人而又真實。”

五條悟平靜地說了下去。

“他們說那一定是某種難以名狀的恐怖。而那份恐怖總有一天會将她吞噬。”

在咒術師奇異的視野中,五條悟看到了更多的東西。

“這次我們不能降下‘帳’,也不能驅散人群,不然的話……那個狡猾的詛咒便不會真正現身。”

語言、文字、心願……這些原本就是詛咒。由彙集在這裏的人們的手機、頭腦、雙唇之中所吐出的黑色咒力,正如同瘴氣一般盤踞于衆人之上,緩緩形成一個難以名狀的恐怖存在。

那個東西,驀然睜開了眼睛。

“他們的祈願彙集在此,終于形成了‘想象的怪物’。”

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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