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6章
“治療結束了。”
言峰绮禮一邊放下衣袖, 一邊從治療室內走了出來。坐在長椅上的遠坂凜擡起頭來,卻在看到他的瞬間猛地跳了起來。
“這樣就——等等,绮禮!”她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你的魔術刻印怎麽回事?為什麽消失了那麽多?!”
“嗯?這個啊。”言峰绮禮低下頭,看了一眼正透出血痕的黑色衣袖, “我用掉了。她的狀況實在糟糕,普通的治療已經不起作用了, 所以我換了特殊手段。”
“等會、等會——”遠坂凜忍不住用手指抵住眉心, “那可是魔術刻印!代代相傳的魔術刻印!你為什麽能用這麽若無其事的樣子說出來‘用掉了’這種話!那可是很珍貴的東西吧!?只是破壞掉還好說,還能找調律師解決……沒有了的話,不管怎麽做都找不回來了!”
這已經嚴重超出“作為弟子要幫老師的忙”和“作為神父要救濟普通人”的責任範疇了。作為魔術師,遠坂凜很清楚魔術刻印到底是什麽東西,那是一族代代相傳的珍寶, 在魔術師協會裏也能賣出一筆相當高昂價錢……這種程度的人情到底要怎麽還啊!
“沒辦法, 我從父親那裏繼承來的刻印,并不像你的刻印那樣是永久的。只要使用就會消失, 姑且算是消耗品。言峰家原本就不像遠坂家那樣是魔術師家系。要說的話, 那原本就是令咒一樣的東西。”
黑衣神父的語氣卻依然很平靜,像是全然不覺得這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一樣。他看着擡起頭來的遠坂凜, 打斷了她将要出口的道謝。
“感謝的話就不必了。反正之後你也會撤回這份感激之情的。”他理所當然地說道, “先說結論吧——這種程度的治療,我的刻印大概還能支撐兩到三次吧。之後就要你們自己想辦法了。”
遠坂凜一怔, 咬緊嘴唇,神色晦暗地側過頭去。看着她的神情, 言峰绮禮滿足地眯起了眼睛。
歸根結底, 他之所以會持之以恒地治療遠坂堇……除了她拼命忍耐痛苦最後卻還是不得不向他求助的表情之外, 能看到遠坂姐妹為她的痛苦而痛苦的表情, 也是一個很重要的理由。
于是他微笑着,愉快地說出了更能挑動遠坂凜神經的臺詞。
“能夠拯救她的,大概只有聖杯了吧。”
他的視線飄向遠坂凜身後,那個一直隐藏在黑暗中的陰影,不知道是在說給凜,還是在說給影子聽。
“所以,你要怎麽選?是遠坂家的夙願,還是你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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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事情不用你關心。”遠坂凜的聲音冷得像冰一樣,再擡起臉時,她已經戴上了魔術師的表情,“治療完成的話,我就帶堇回去了。”
言峰绮禮看着潛伏在黑暗深處的陰影緩緩褪去,微笑着側開半邊身體。
“請。”他側頭看向診療室內,“不過,因為身體的修複太耗費精神,遠坂堇正在昏睡。你要留下來等一會兒,還是讓她睡完以後自行回去?”
“誰會放心自己的妹妹和你這種失格神父單獨待在一起啊?”
遠坂凜克制着翻白眼的沖動,一把推開了診療室的門,将人品和言辭都非常糟糕的師兄關在了門外。
“真是的。”她拉過一把椅子在金屬床旁坐下,猶豫了一下,還是握住了妹妹的手,“這樣看起來,簡直就像個小孩子一樣嘛。”
她用另一只手理了理妹妹的額發,懷着憐愛的心情看着妹妹的睡顏。就像小孩子一樣,因為怕冷而蜷縮起來,微微張着口,發出小小的呼吸聲,秀氣的眉毛也蹙起來,像是在不高興什麽一樣的睡臉。
非常少見的……不像是人偶一樣安靜的睡臉。
遠坂凜輕輕用食指戳了戳她的臉頰。
“放心吧。”她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道,“姐姐一定會治好你的。”
……
……
……
這一覺就一直睡到了下午,直到被姐姐牽着從教堂裏走出去的時候,遠坂堇還在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
“不要揉眼睛啊。”凜把她的手拉下來,“對眼睛一點也不好。就這麽困嗎?”
“唔……嗯……”
遠坂堇原本想點頭,被走出門後的冷風一吹,打了一個激靈,一下子清醒了不少。她搖搖頭,眼神清明了許多。
“已經沒事了。”她眨了眨眼睛,将手縮進大衣口袋裏,“只是剛才有點困,現在已經好多了。”
“是嗎,那就好。”
凜背着手,稍稍加快了腳步,走到了妹妹前面,她望着路邊的行道樹,突發奇想地轉過身來。
“接下來要不要去‘Ahnenerbe’喝點東西?我聽說他家新上的香橙派挺不錯的,要不要一起去吃?櫻好像也很喜歡他家的蛋糕,可以給她帶一點回去……”她沿着妹妹的視線向一旁看去,“你在看什麽?”
遠坂堇正在注視着教堂外的公墓。
“姐姐先去吧。”她擡手将垂下的長發理到耳後,稍稍垂下了眼睛,“我想去看一下雁夜叔叔。”
“啊……”凜怔了怔,擡手拍了拍遠坂堇的肩膀,“我知道了,那我先去,你一個人沒問題嗎?”
遠坂堇無聲地搖了搖頭。
冬木市是遠坂家的領地,整片土地的靈脈都在遠坂凜的監管下,如果有外來的魔術師,凜會第一個知道。只是去墓地拜祭一下故人,就算一個人去,她倒也不會特別擔心。凜思考了一下,将口袋裏的寶石拿出來,放在遠坂堇的手心。
“這次出門只帶了這一些,你收好,有人找你麻煩就直接丢到地上。”說罷她擺了擺手,獨自步上回家的路程,“那我和櫻在家裏等你,記得早點回來。”
“好的。”
目送着姐姐的背影消失在道路盡頭,遠坂堇将握着寶石的手放回大衣口袋裏,稍稍嘆了口氣,将臉更深地埋進圍巾裏。
她的目的地是墓園。
雁夜叔叔的墓并不在間桐家的土地上,而是和普通人一樣葬在公墓中。他生前一直想做個普通人,至少死後要像個普通人一樣下葬,遠離魔術師……這是葵夫人的解釋。
遠坂堇難得的贊同母親的想法。
“下午好,雁夜叔叔。”
遠坂堇很快便在林立的墓碑中找到了寫着“間桐雁夜”的石碑,清理掉墳前已經枯幹的花枝和供奉物,又接來淨水清理幹淨墓碑上的塵土之後,她搓了搓凍得發紅的手指,雙手合十,輕輕閉上了眼睛。
“抱歉這一次沒有帶花來。”她輕聲說,“因為突然很想過來看看,所以就來了。也沒有來得及買什麽東西,真是不好意思。不過,如果是雁夜叔叔的話,應該也不會怪我吧。”
其實嚴格說起來,遠坂堇和間桐雁夜并沒有特別多的交往。她的身體實在是不好,不像姐姐和小櫻那樣經常能遇見他。
對于遠坂家的孩子們來說,他只是母親的朋友,非常親切又人好的叔叔,每次來見她們都會帶很漂亮的禮物。一點架子也沒有,偶爾還會陪她們瞎玩瞎鬧的大人。
不過,有機會的話,雁夜叔叔還是會特意來醫院來見她。
要說到遠坂堇關于這個人最鮮明的印象,居然是有一次他看着年幼的她吃藥,自己也不知為何拿了一片嘗了一下,頓時露出被苦到了的表情,然後就帶着那副苦笑揉了揉她的腦袋,誇獎了她。
“真了不起啊,這麽苦的藥,叔叔都受不了,小堇卻好好吃完了,真的非常了不起。”
不知道為什麽,病房蒼白的陽光下,黑發的年輕男人帶着苦笑的面容,至今依然殘留在她的記憶中。
現在想來,他或許只是想要用這種方式……來稍微鼓勵一下她吧。
因為,雁夜叔叔就是這麽一個會在奇怪的地方細心起來的男人。
這樣的人……最後卻那樣凄慘地死去了。
他死掉的時候,遠坂堇并不在這裏。不只是她,連小櫻也不在。所有的事情,都是後來才從母親那裏聽到的。
據說雁夜叔叔死掉的時候,頭發已經完全變白了,一只眼睛瞎掉了,半邊身體也差不多失去了知覺,間桐家的刻印蟲侵蝕了他的全身,把神經、血管、肌肉全部變成了養料,令人幾乎無法想象,他是怎麽在那種情況下活下來的。
十一年前,在小櫻将要過繼到間桐家的那天,遠坂堇忽然吐血昏迷,發病到幾乎要死去的地步。那種情況下,過繼儀式自然不了了之。在将她送去醫院之後,醫生搖搖頭,要遠坂時臣和葵做好心理準備。會失去一個女兒的痛苦與恐懼讓葵夫人幾乎精神崩潰,她完全無法接受在這種情況下再失去一個女兒。
再加上,不管是時臣、葵還是凜,心裏其實隐隐都有一個模糊的認知——那就是遠坂堇是因為無法接受失去自己的孿生姐姐,傷心過度才會突然發病的。
一直溫順忍耐的葵夫人為此和丈夫爆發了大争吵,無論如何她都不允許他将小櫻送走。遠坂時臣也對自己的判斷産生了猶豫,開始和間桐家商量是否要重新考慮過繼問題。然而沒有繼承人的間桐家表現出乎意料的強硬,幾乎呈現出勢在必得的态度。
一邊是遠坂與間桐的盟約,一邊是妻子的哭訴和女兒的淚眼,遠坂時臣也十分苦惱,一時無法抉擇到底要選哪一邊才好。
就在那個時候,間桐雁夜回來了。
從葵夫人的口中得知了遠坂與間桐的過繼協議之後,他整個人臉色都變了,當時便沖回了出走多年的家中。不知道他與間桐家的家主間桐髒硯達成了什麽協議,再加上那時遠坂櫻和遠坂堇兩人忽然同時失蹤,怎麽也找不到人,小櫻的過繼計劃便暫時擱置了下來。
一年之後,間桐雁夜以間桐家的禦主(Master)的身份參加了第四次聖杯戰争。他表現出對聖杯勢在必得的模樣,以及對遠坂時臣的空前仇視。
所以,任誰也沒有想到,這個男人在聖杯戰争的後期忽然反戈一擊,用自己召喚出來的Berserker(狂戰士)襲擊了間桐家的主宅,與家主間桐髒硯同歸于盡。
最後,間桐雁夜拖着殘破的身軀,撐着最後一口氣找到了葵夫人,告訴了她間桐家魔術的秘密。
魔術師不能探詢他人的魔術,就算是素有盟約的遠坂家與間桐家,探問對方的魔術秘密,也等同于開戰。是以,就算是遠坂時臣也不知道,間桐家的魔術……居然是那種東西。
“髒硯只想自己活下去,他利用蟲魔術一代一代奪取子孫的身體,只為了讓自己能夠活下去。”
“但是間桐(瑪奇裏)的血脈已經衰落了。無論是我大哥鶴野,還是他的兒子慎二,都沒有任何魔術天賦。”
“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讓小櫻做間桐家的繼承人……他只是想讓她成為延續間桐魔術的胎盤而已。”
最後,男人用染滿鮮血的手抓住葵夫人,懇求她不要落入這個肮髒的騙局。
“如果去了間桐家,小櫻不會幸福的……絕對不會。永遠不可能。”
男人苦笑着,像是要讓葵夫人看清楚間桐的魔術究竟是什麽東西一樣,擡起被蟲魔術變得格外凄慘醜陋的臉龐。
“原本想着……用聖杯來給你們帶來幸福的。”他喃喃着,“結果,只能做到這一步而已嗎……我還真是,不像樣的男人啊。”
“沒有那種事。”
葵夫人強忍着眼淚,抱住了這個青梅竹馬的弟弟,曾經愛慕過她,卻從來都是站在遠方,一次也未說出口的男人。如同騎士一樣,守望着她的幸福直到最後……為此付出了一切,乃至自己的生命的男人。
“謝謝你……謝謝你,雁夜。”
“哈……”間桐雁夜再度苦笑起來,鎖緊的眉頭卻緩緩放松了,“這樣一來……我簡直就像是最幸福的男人一樣啊……”
帶着些許苦笑,帶着些許釋然,男人就這樣在自己最想保護的女人懷中停止了呼吸。
遠坂堇睜開眼睛,看着墓碑上間桐雁夜的名字,微微地笑了。
“小櫻過得很好哦。”她溫聲對死去的人訴說道,“升上了姐姐所在的高中,成為了弓道部的主力新人,有了喜歡的人……說起來,小櫻經常因為自己是易胖體質而苦惱呢,每次吃到好吃的東西都會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再加一碗飯,那副認真苦惱的樣子很可愛,雁夜叔叔看到的話應該也會笑的吧。”
“姐姐好像也有了心儀的家夥,不過她不肯承認,我也不知道對方是誰。她在學校裏非常活躍,不管是學校的事情還是魔術師的事情都處理得很好,完全不需要擔心呢。”
“媽媽……媽媽也很好。最近在研究養生來着,結果電視上的專家都各說各的,鬧得她也不知道該聽誰的好。媽媽她這方面有點像小孩子一樣。”
她停了一下,又微笑着說了下去。
“至于我,我也很好。”
她再度雙手合十,虔誠地向着間桐雁夜的墓碑低下頭去。
“請不要擔心我們了。還有……謝謝你,雁夜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