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許願清晰地記得,這一夜是她來G市幾個月後,第一次感到害怕。

她開始考慮搬家。

但搬家二字說說容易,又談何容易。

來時只帶了一個行李箱,安定下來後她添置了不少生活必需品,原本簡陋的小房間,現在被她布置地頗溫馨,很有家的模樣。

已經住得很習慣,她又怎麽舍得離開?

況且,已經交了半年房租,若是違約退租,房東會扣押金不說,可能剩下的房租也不會退得痛快。

但是她一個單身女孩子,又不得不考慮自己的安全問題。

這個小區之前是出過事的,一個住在這個小區的女孩子,在附近夜跑被襲,她大聲呼救,剛好一個路人經過,喝退了那個膽大包天的偷襲者。

女孩火速搬了家,而這件事也上了他們報社的社會新聞,通篇報道都是提醒女性注意夜間安全,G市雖然安全,但也難免會有小概率事件發生。

因為偷襲者沒有抓住,許願那段時間加班回家,心懸得老高,包裏随時揣着防狼噴霧,走在小區裏都要一步三回頭。

現在最糟糕的情況發生了,她有個神秘鄰居,感覺是個潛在的危險分子。

雖然他什麽都沒做,頂多只是在她家門口扔過兩根煙蒂,她卻在心裏,把最壞的可能都聯想了一遍。

夜裏一個人胡思亂想,越想越心驚膽跳。

“小許同學,我在你樓下。”

某個周末的夜裏,餘巍站在她樓下給她打電話,被問及出現的原因,他幽默道:“你放心,沒打算在你樓下給你彈吉他,這會兒你們樓的鄰居都在洗腳呢,我可不想吃洗腳水。”

“跟哥們在附近吃夜宵,我多好的人啊,惦記你肯定也餓了,給你捎了點雞爪子什麽的。”

“別墨跡啊,雞爪還是熱的,要是讓你啃到冷的,你該罵我了。”

漂泊在異鄉,有朋友惦記她,許願自然是感激的,她趿着拖鞋下樓,出門後,先警惕地看向隔壁那扇門。

他昨天夜裏深夜回來了,她聽到聲了。

她步向樓下,刻意蹑手蹑腳,踮着腳尖。

她跟餘巍在樓下待了很久,兩人插科打诨,俨然是老朋友。

許願跟他有說有笑,其實一小部分的注意力被樓上分走。

她一直在留意二樓那個不起眼的陽臺。

那裏從來沒有衣物曬出來過,有人生活的痕跡很少,她這段時間摸清了規律,發現工作日他不回家,只有周末才會回來住兩天,周日晚上又會離開。

但即便他在家,也是閉門不出,非常宅。

不出所料,那人今夜又站在陰影裏,手裏的煙火是他存在的痕跡,火星擡起又落下,一根燃盡,又點燃一根,這一晚上不知道抽了多少根。

她在那一刻,突然發現,這男人給她的感覺并不陌生,明明很熟悉。

一個最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人,登時沖入她腦海。

只有他,才會給人深不可測的感覺,讓她心悸,令她胡思亂想。

她被腦子裏這個奇異又大膽的猜想吓到了。

“有句話我一直想對你說——”

餘巍突然發聲,将她從堪比地震的思緒中抽離,她魂不守舍地看向他:“什麽?”

“聽說沒有一頓燒烤解決不了的問題——”餘巍支支吾吾,沒了平時的灑脫勁,“我,我想跟一個女孩子告白,要是今天不行,那我只能再來一頓燒烤了。”

“這告白會不會有點油膩啊?”許願眨眼睛,“現在這女孩子說不定滿嘴油呢。”

別的男生都帶了玫瑰花來表白,這位大哥倒好,帶了一頓燒烤,滿嘴油滋滋地就張口告白了。

餘巍聽完一愣,懊惱地給了自己的腦袋一記。

“說的也是啊。”他替自己挽尊,“光想到燒烤好吃,沒想到油這個問題,那,那下回吧。”

被人表白了,許願也沒多高興,現在她心裏正亂着,其實想一個人躲起來靜一靜,消化掉腦子裏那個太過震驚的猜想。

她詞窮了一會兒,最後幹巴巴說:“我吃好了。”

餘巍知情識趣:“我也該走了。”

兩個人之間的窗戶紙今晚揭了一半,揮手再見時氣氛就有點奇怪,只是即便知道這個城市多了一個喜歡她的人,許願也提不起精神。

她最後又擡眼,向那個陽臺看去。

不見火星子,那個始終站在那裏的男人已經回屋了。

她腦子亂糟糟地回家,開門時,甚至渴望隔壁的男人能出現,哪怕他長着一張猥瑣的臉也沒關系。

只要別是那張臉就行。

但那扇門靜悄悄的,他沒有出來和她見面的想法。

周一的清晨,天蒙蒙亮,城市的絕大多數人還未蘇醒,一大早就被細微響動驚醒的許願倏地睜開眼,她快速掀開被子,赤腳奔向小陽臺。

從這個陽臺望下去,能看到樓裏出來的每一個人。

晨曦裏,有人從樓道裏出來了。

他拎着黑色公文包,身姿修長挺拔,步伐沉穩有力,寒涼的深秋清晨,他一身剪裁有致的風衣,已透出與這破舊小區格格不入的衿貴氣質。

違和感太強烈了。

在普通人中鶴立雞群的男人,更應該出現在市中心富麗堂皇的寫字樓,與他打交道的,也是擁有同類氣質的精英人群。

即便只看到側臉,這張側臉的大部分也被樓下橫生的枝丫遮擋,許願的血液還是一點點的冷卻下去。

這樣出衆睥睨他人的氣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速成的。

在她記憶裏,只有一個人,擁有這樣讓人過目不忘的氣質。

在她如遭雷劈之際,樓下的男人仿佛有心電感應,第一時間感覺到了來自背後的打量。

原本在打電話的他突然停下,出其不意地轉身。

許願的脆弱心髒仿佛被一只手猛然攫住,甚至生出被捏在他手掌心玩弄的錯覺。

渾身一個激靈,她在他轉身的同時,求生欲極強地蹲下。

躲避的半分鐘,心跳過速,好像随時會因為高度的緊張而死掉。

半分鐘後,她鼓起勇氣,猶猶豫豫地探出腦袋。

他走了。

“小夥子看着不像缺錢的,不知道怎麽就租在咱們這裏,工作也挺忙的,上回大清早在小區碰到他,說是趕飛機呢。”

政府推進舊城改造項目,樓房外立面需要重新粉刷,一樓的老阿姨作為樓長,兢兢業業傳達居委會的通知,告知每戶人家注意事項。

敲開許願家的門後,随口聊起隔壁戶。

許願笑容滿面送走老人家,關上門的一瞬間,笑臉垮塌。

來G市後,她把私生活保護得嚴絲合縫,唯一一次透露住址,是學校那邊聯絡上她,為了畢業調檔案的事宜。

當時文件急着要,又恰逢周末單位收不了快件,她便把現在的住址告訴了輔導員,後來很快收到了檔案,這件小事便被她忘在腦後。

如今想來,冷汗涔涔。

到底還是百密一疏,被他鑽了空子。

許願想到他的無孔不入、他的心思缜密,只感到後背發涼。

她的崩塌感強烈到,只用一個早晨,就失去了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對生活的掌控感。

她恍惚意識到,她的生活好比在沙灘上堆砌堡壘,她自以為這堡壘堅固硬實,但其實脆弱到不堪一擊。

一道來勢洶洶的海浪打來,這堡壘就坍塌成泥沙。

林季延便是這道看似溫和,實則兇猛的海浪。

來G市快四個月了,一向兢兢業業踏實工作的許願,罕見地劃水了一星期。

整個星期的工作都是渾渾噩噩的狀态,甚至因為犯了一個小錯,被分管領導批了一通。

在煎熬中,她終于等到了周五天黑。

這個夜晚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難熬的。

她起先刷劇,後來嫌吵,便關了視頻,在房間裏來來回回踱步。

從來不知道,等待一個人的夜,原來是那麽漫長。

在這漫長的夜裏,她茫然四顧,是什麽驅使他每周遠距離來回兩個城市,一個生活講究的貴公子,蝸居在一個簡陋陌生的房子裏,像個幽靈一樣閉門不出,一雙幽深的眼睛卻時時刻刻在暗處窺視她。

想到陽臺上跳躍的火星,躺在她門口的煙蒂,深夜故弄玄虛向她走來——

一幕又一幕。

許願差點把牙咬碎。

林季延,你是變态嗎?

時針悄悄指向了深夜十二點,樓道已經沒什麽響動,絕大多數夜歸人都已回到自己的小窩,就連四樓那對日子過得雞飛狗跳總是晚上拌嘴吵架的夫妻也歇了。

許願坐在通往三樓的樓梯上,她盯着那扇靜悄悄的門,晶亮的雙眼看不出一絲困意。

她隐在黑暗裏,血液甚至在沸騰。

他和她生活在一起的時間,少有她占上風的時候。

但今晚不一樣。

光風霁月被身邊追捧的天之驕子是他,像陰溝裏的老鼠一樣窺視她生活的是他,不請自來住在她隔壁兩個月的也是他。

沒有人能看到林季延的陰暗面,但許願看到了。

她要親手拆穿這個男人虛僞的面目,且就在今晚!

對他說的,疾言厲色的第一句話應該是什麽呢?

——林季延,你心裏有病你知道嗎?

——林季延,你到底想幹什麽?

——林季延,你為什麽陰魂不散?你不知道我背井離鄉是為了躲你遠遠的嗎?

樓道裏出現了細微的響動聲,有人上樓了。

許願傾身聽着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全身的肌肉一一繃緊,雙目炯炯地盯着前方,一眼都不敢錯開。

心跳仿佛也感知到了重要時刻的來臨,不自覺加快。

一個男人徐徐出現在她視線裏,化成灰都熟悉的背影,很有安撫人心的力量。

即便是經歷了這樣漫長疲憊的旅程,他的步伐也還是從容有力,絲毫不見淩亂。

糾結了一個晚上,反複思考要如何斥責他的許願,內心的一角塌陷。

她突然想問:林季延,你不累嗎?

——為了我,值得嗎?

她坐在寂靜的暮色裏,陡然間失去呵斥他的勇氣,就這樣居高臨下的,用複雜的目光注視着他的一舉一動。

看他打開公文包翻找鑰匙,鑰匙淅淅索索在他手上了,他對準鑰匙孔,卻突然停下動作。

然後,他轉過身。

清凜凜的目光和她隔空對上,眼裏仿佛還帶着A市的水汽。

許願瞄過天氣預報,今天G市晴,A市卻是下雨的。

夜安靜的可怕。

因為許願的一時語塞,預想中帶着火-藥味的場面并沒有發生。

安靜坐在樓梯臺階上的她,反而乖巧又無害,像個受了欺負、滿腹委屈,也只會靜靜凝望人的洋娃娃。

林季延一步一步向她走來,穿越黑暗,邁上臺階,最後在她面前停下。

他微微彎腰,像往昔那樣,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頂。

“等得不耐煩了吧?”他的聲音裏聽不出絲毫被抓包的尴尬,面上甚至帶着清風朗月的微笑,“抱歉,飛機晚點了。”

作者有話說:

作者:這真的是言情,不是恐怖懸疑文。。。吓到大家的話給大家鞠躬道歉

紅包繼續哈,我大概兩三天發一次,其實兩三天之內留言都能拿到紅包的,2分哈,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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