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蜜裏調油過了三個月, 晝夜輪回,到了一年中最寒冷的時節。

許願并不知道,這将是她有生之年過的最凜冽的冬天。

年尾将近, 年味漸濃,離家半年的她跟着林季延, 乘機踏上了回家的旅程。

到達A市是傍晚,年關的機場熙熙攘攘,接來送往的人絡繹不絕,十分不巧, 當她和林季延十指相扣有說有笑出來時, 和接機的人群撞上。

那裏面有一張熟面孔。

她姨媽。

姨媽是來接在G市定居快十年沒回來過年的老姐妹的, 老姐妹剛好和許願同機,姨媽一眼捕捉到她和林季延出雙入對的身影, 臉色當場就垮塌不好看了, 一個客套的笑也不願意給,只冷冰冰說了句“天冷快回家”,就嫌惡扭開臉。

她對林季延的極端厭惡,不加掩飾,連帶着許願也雙頰火辣辣,好像被甩了好大一個耳光。

她和林季延的地下情因此曝光, 親戚群炸開了鍋。

她媽知道了也不聲不響, 她願意回武家住,她媽自然高興, 把她安置在瑞瑞房間,每天湯湯水水伺候她, 要彌補這半年對她的怠慢。

日子卻不平靜, 愛憎分明的姨媽每天對她的手機狂轟亂炸, 暗地裏對她的戀情大肆批判。

這天,姨媽約她喝咖啡,許願硬着頭皮赴約。

結果咖啡還沒上來,姨媽的冷言冷語便開始了,場面僵滞,許願如坐針氈地挨過每一分每一秒。

“願願,你挑誰不好,偏挑了林家兒子?別人可一直以為他是你哥,你們這是亂-倫,是傷風敗俗!這種醜聞傳出去,你媽臉往哪裏擱?她現在被逼的三婚,名聲已經不好聽了。”

“你真以為林季延是好男人?我呸!好男人會搞上自己妹妹?你媽真的命苦,嫁了你爸這個不着家的,好不容易脫離苦海嫁給林培德,安生日子沒過幾年,卻碰上林季延這麽個狼心狗肺一肚子壞水的繼子,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媽和林培德離婚是林季延搞的鬼,他骨子裏一直瞧不上你媽,這人就是笑面虎,表面上斯文,暗地裏就是個陰險小人,恨不得吃你媽血喝你媽肉,好為他媽媽報仇。”

許願臉色蒼白,聽得指尖發顫,強自按捺情緒維護男友:“姨媽,我能理解你心疼媽媽二婚又離,我做女兒的,也心疼她婚姻不順,可是媽媽離婚是她和林叔叔兩個人的事,我們外人也不知情,你有情緒我能明白,但是沒憑沒據的,都推到他身上,不太好……林季延,我知道他的,他不是這樣的人。”

她這番維護,算是徹底坐實了“不孝”二字,姨媽雙眼瞪直,腮幫子繃緊,那咬牙切齒的模樣,仿佛随時能剜她一口。

接踵而來的,是劈頭蓋臉的第二波批判。

“你的意思?我沒憑沒據誣陷你男朋友?”

“你跟他好了幾天,被他灌了幾碗迷魂湯?我如果沒憑沒據,我這個阿姨能這樣苦口婆心坐你前面,求你懸崖勒馬別做錯事?你若不是我看着長大的外甥女,我閑的我?”

“你要證據?那你媽媽算不算人證,她的酒後真言你聽不聽?”

一段十幾秒的手機視頻被推到許願面前,視頻已經在播放,她媽醉得神志不清,沒了平日的優雅雍容,癱在沙發上軟趴趴來來回回重複幾句話。

“我就知道我要敗在這小子手上,我玩不過他——”

“林培德養了一頭狼——”

“我的願願,落到他手上,可怎麽辦——”

視頻戛然而止的那一刻,許願面如死灰,嗓子眼被什麽堵住了,大腦空白,一股徹骨涼意爬上脊背,令她四肢麻痹,僵得像一塊被陰風吹得冰冷的石頭。

姨媽不管她聽不聽得進去,還在喋喋不休。

“願願,你要談戀愛沒人攔着,可你得擦亮眼睛,看清楚這個人的人品,才好把這顆心交出去。”

“林季延恨你媽媽插足,他處心積慮要你媽媽過不上稱心日子,你知不知道林培德現在的小老婆,就是他相中推到他老子面前的,走的路線跟你媽媽一樣,先進的他的秘書辦,憑着年輕狐媚姿色,把林培德勾得家都不回了。”

姨媽痛心疾首,活了大半輩子,竟然也會流露出畏懼:“我也算閱人無數的了,林季延這樣不擇手段的年輕人,還真是頭一回見到。願願,他這城府這心機,你只有被他吃定的份啊,小心被他賣了你還替他數錢。”

“現在他不僅讓你媽媽離了婚,還把主意打到你身上,你人又在外頭飄,你媽成日成夜擔心你,她喝醉兩回,回回跟我忏悔,當初不該招惹林培德,給你惹來這麽一個瘟神。”

許願一言不發,面色灰敗,明明冬日豔陽高照,她卻如墜冰窟,什麽信念信仰都崩塌了。

姨媽明知她被打擊地面白如紙,卻還不給她喘息療傷的機會,繼續道:“林季延懲罰的何止是你媽媽,瑞瑞那麽小就成了單親家庭的孩子,林培德小老婆年紀輕能生,林培德遲早眼裏沒有瑞瑞。還有你爸爸……”

許願一驚:“跟我爸又有什麽關系?”

“怎麽沒關系,關系大了!”姨媽那刺目的眼神,分明在責備她不懂事,“你也不想想,你爸爸這些年的醫療費都是誰在出?就憑你打過來的那點工資,夠你爸用幾天?你媽媽為什麽剛離婚又心急找上了武強,男人一個個的薄情寡義,你以為她想三婚啊,你爸躺在醫院每天燒錢一燒就好幾年,你媽不找武強,也會找劉強張強,她對你爸真是仁至義盡了,哪個前妻能做到這份上?”

許願徹底混亂了,過去的經驗告訴她,姨媽渲染的過了,她媽根本不是那種情深義重的女人,可是腦海裏有另一道聲音又在殘酷提醒她。

有些話沒錯的。

林季延有秘密,而她知道的,一直只是冰山一角。

他和趙曉曼有聯系。

“不錯,婚前協議是我草拟的,你要不要簽,要不要林太太的頭銜,取決于你自己,不要來我這裏發瘋。”

“這不是我草拟的第一份婚前協議,也絕不是最後一份,你不想簽,有的是女人要簽。想做人上人前想清楚,你現在得到的所有饋贈,都是有價碼的。”

這是他有次深夜在陽臺打電話,而她醒來發現枕邊人不在,赤着腳摸黑去找他,斷斷續續聽到的。

聲音極盡冷漠,事不關己,又帶了那麽一點點高高在上,一字一句,像粹了冰,無情碾壓電話那一頭的人的神經。

同時,又陌生的總讓她懷疑,他是不是有兩幅面孔,兩道聲音。

因為聽到“林太太”這三個字眼,所以許願留了個心眼,隔天等他洗澡,偷偷翻了翻他的手機。

趙曉曼。

她記住了這個名字,不久之後,她從別人口中得知,林培德的三婚老婆便叫趙曉曼,是個遠比她媽漂亮的女人。

不僅漂亮,還夠聰明,婚前乖乖簽了婚前協議,林培德帶她出雙入對,愛馬仕限量版的包每回都不重複,一套別墅寫在她名下,她用她的聰明識時務,換來了想要的生活

許願吹了一下午的刺骨北風,一顆滾燙真心被吹得透心涼,她漫無目的地游蕩,這城市明明是她出生長大的地方,她卻在此刻倍感陌生。

她驀然意識到,她其實無家可歸。

這裏沒有家,媽媽的家,卻不是她的。

林季延的懷裏,曾經令她留戀,讓她誤以為這是歸宿,但其實不是的,這只是一廂情願的錯覺,有最溫暖胸膛的人,其實有一顆最冰冷的心。

他是一條善于僞裝的美麗毒蛇。

她的家在G市,小房子雖然簡陋,但默默收留她,從不會傷害她。

這天下午,許願最後去了她爸那裏。

她爸幾年如一日地靜靜躺着,消瘦枯竭,安詳卻生命力微弱,如果不是還在起伏的呼吸,會讓人生出他已經離開人世的念頭。

許願握着她爸稍許冰涼卻還有熱意的手,終于痛哭出聲。

“你怎麽不醒過來呢?你到底哪一天醒?”淚珠滑落,傷心欲絕,“我沒有家了,你害得我沒有家了,你醒過來啊,給我一個家。”

還是和以往一樣。

哭得再慘再絕望,也是一樣的結果,只有安靜,死寂一樣的安靜。

到了晚上,她額頭發燙,發起高燒。

她在迷迷糊糊的熱度中,給正在機場準備登機要飛去英國的林季延發去一條信息。

【你能對我坦誠嗎?】

他直接撥來電話,她情緒恹恹沒有接,之後兩條新消息滑進手機。

【不要懷疑我對你的感情】

【等我回國】

他沒有直面她的問題,而是避重就輕地安撫:不要懷疑我對你的感情。

姨媽說,他把對繼母的恨意轉嫁到了她身上,他在玩弄她,達到報複的目的。

大約是有所預料,所以他強調說:不要懷疑我對你的感情。

可是其他呢?他做過什麽?

許願自認為給了他機會,如果他能一一相告,哪怕他手段不光彩,她也願意站在他的立場給予了解。

可是他并沒有珍惜,這最後一次能夠和解的機會。

當晚,許願高燒到40度,驚動了姜思韻,連夜把她送到醫院。

急診室裏,母女倆相顧無言。

最後是許願開腔打破沉默。

“媽,我和林季延在一起了,你支持還是反對?”

姜思韻沉默了很久,眼神閃爍,一看就是有所顧忌:“我反對有用嗎?”

“你們一個兩個,都不會聽我的。”

“這不像是你的風格。”許願身體不适,目視前方,虛弱又迷惘,“我不明白,你擠走林培德身邊其他女人,費盡心機嫁給他,日子過得那麽好,怎麽就任他擺布,甘心離婚呢?”

“我雖然喜歡他,可是比起來,我更想要你幸福,做他一輩子的妹妹也沒什麽。”

姜思韻面色惶惶,無法言說。

武強想要個兒子,她明明高齡卻異常拼命,幾個月前不幸流産一次,到底是上了年紀,深夜求醫,女兒又逼問,蠟黃臉色被頭頂的白光照得慘白無血色,那些風光的昨天,明明還在眼前晃,可是再眨眼,已經是別人的了。

唇動了動,她才艱澀張口:“日子哪有那麽好,多得是虎視眈眈的年輕女人,無非是以前能忍,現在不想忍了。”

似是而非的解釋,看似合理,卻錯漏百出,許願雖然在病中,卻格外敏銳。

“林季延對你說了什麽,讓你不想忍了?”

姜思韻三緘其口,只生硬帶着氣憤地叫她別問了,去了外面給保姆阿姨打電話,讓煮了白粥送到醫院。

許願在病中迎來新年,別人每逢佳節胖三斤,她病怏怏瘦了兩斤,住在別人家裏,團圓也是別人的,她冷眼旁觀,融入不進去。

她始終沒有見到瑞瑞,寒假後林培德就把小兒子接了去,放到他老邁父母那裏教養,這路數跟林季延小時候差不多,他和前妻事業忙沒空管孩子,偏巧兩邊的老爺子有空管,商定好了輪流教養,後來林季延大了,他才發現這兒子被教成了一頭吃人不吐骨頭的狼,再想管,已經管不了。

現在還是沒空管,不過有所忌憚,不會完全撒手不管,一到周末,也會扮演慈父角色,帶着兒子下館子打高爾夫。

這些都是許願和瑞瑞視頻通話裏了解到的,瑞瑞讀的是本市最燒錢的幼兒園,班裏父母離婚再娶的富豪家長不在少數,在這樣的環境裏,他似乎覺得自己父母離異也是司空平常的事,或許也是年紀太小,不懂離婚的意義,總之人格上并沒有出現太大波動。

“哥哥說,愛我的人還是一樣多,只不過他們不住在一起了。”

“哥哥還說,我可以做他們的紐帶,所以我們還是在一起的。”

瑞瑞把年長且優秀的哥哥當成榜樣,哥哥說的話都是對的,可年幼的他并沒有機會知道,總是耐心對他的哥哥可能是一手促成父母離異的那個人。

他最崇拜的哥哥,其實對他最殘忍。

大年初二一過,許願便不顧她媽反對,離開了A市,踏上回G市的返程。

預訂了年前回國機票的林季延卻沒有如期回國,他媽最近要動一個不大不小的手術,人在異國他鄉生病,父母兒子不在身邊,哭哭啼啼打來跨國電話,直把堅強一輩子的老父親逼出老淚,林季延只好臨時改變所有計劃,陪着外公外婆趕去英國陪母親。

這一去就是半個月,好不容易見到一年不見的兒子,林季延那個嬌氣的媽,一時半會不願意放他回國。

雖然人在國外,林季延跨國電話打得勤,許願心情好時會應付他很久,心情低落時便任性不接。

他當然第一時間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聰明如他,很清楚遠距離的兩人不适宜在電話裏觸碰敏感話題,只是在每通電話的最後,都會溫柔地提醒:“等我回來,好嗎?”

每次許願都回答地平淡又簡潔。

“你快點回來。”她冷着腔調,“家裏很冷。”

他卻好似被這四字捂熱,嗓音輕緩,暖意萦繞:“好,等我回來給你暖被窩。”

這段時間的G市,确實正經歷一陣歷史少見的寒潮,許願更不愛出門,看看書刷刷劇,日子過得平庸,心情也像死過一次,再活過來,像一夕之間滄桑了好幾歲,做什麽都提不起勁。

她回G市後的一周,林季延提前回國,年邁的外公外婆被女兒挽留,兩老決定在英國陪女兒再小住一段時間。

G市離香港近,他沒有告訴許願,而是特地轉機香港,深夜到達時,許願裹着被子還在對着電腦寫稿子,擡頭見到風塵仆仆帶着倦色的他,愣了好一陣。

“對不起。”他彎腰啄了一下她柔軟的唇,俊朗眉目傳達着脈脈深情,“我愛你。”

“情人節快樂。”

他眼裏布着血絲,一路馬不停蹄,終于趕在情人節結束前的十分鐘,來得及給她一個吻,對她親口說“我愛你”。

唇瓣貼合,細密的吻如同風雨兜頭襲來,許願被男人極致帶着讨好的溫柔所支配,他果然比她自己還要了解她的身體,知道什麽樣力度的吻她不會拒絕,什麽樣的撫慰她難以抗拒。

洗完澡一身橘子味的林季延覆上來,流連在她無暇的牛奶肌,一廂情願想要捂熱她。

但許願還是畏寒,她的手攥緊被子,僵硬的四肢過了很久才舒展,在這他織成的甜蜜密網裏,始終保持一分作為獵物的清醒。

他先說“對不起”,再說“我愛你”。

骨血相融過後,溫馨小房間歸于平靜,許願柔順趴在他胸膛,烏發鋪開,撒在他寬厚緊實的肩膀。

“我們,會不會分手?”

“不會。”林季延嗓音沉沉,斬釘截鐵的語氣裏,帶着一種林季延式的溫柔霸道,“我不會同意。”

這段雙向感情,他好像始終是那個掌控走向的人,他自信于不會是主動終結的一方,因此也否決了許願提分手的可能。

他甚至不許她提。

所以他說,我不會同意。

他是最懂法的律師,滿口尊重人權,卻不經她同意,強勢剝奪了她單方面提分手的權利。

許願略帶嘲諷地勾了勾櫻唇。

她猜的一點沒錯,他就是很僞善。

作者有話說:

不好意思昨晚忘了提醒,因為入V要上夾子,所以今天明天後天的更新時間都是晚上零點,大家早上起來看吧,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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