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傅清澤見電梯外的一男一女杵在不動, 出聲:“不進來?”
許願心虛作梗,很想真的不進去,不過思量再三, 還是擺脫身後的男人要緊,便一聲不吭邁進去。
她一動, 林季延也緊随其後,氣定神閑進了電梯。
這趟電梯很空,只有他們三人,各占一角, 呈三角形。
傅清澤将手機往褲兜裏一揣, 也不知哪陣大風吹來的好奇心, 偏過頭,有意無意地打量起他身後的許願。
從頭到腳, 打量得有點仔細, 逐漸加深的疑惑直接擺在臉上。
見這位大主播回頭一次不夠,又回頭第二次,許願心中警鈴大響,心虛地大幅度偏過臉去,裝着研究電梯上的餐廳廣告,拿後腦勺對着他。
之前放人鴿子時也不是沒有想過, 或許哪一天就在臺裏遇上, 但僥幸心理作祟,想着說不定因為時間隔得太久, 對方貴人多忘事,早早把她這個路人甲忘了。
沒想到報應來得那麽快, 這才過了個周末, 就狹路相逢。
她每個毛孔都洩露着緊張不自然, 林季延太過了解她,通透幽深的眼睛若有所悟地往傅清澤的方向飄過去,又很快收回。
電梯“叮”一聲,終于到了一樓。
傅清澤雖然疑神疑鬼,到底沒本事只靠着一個好看的後腦勺認出許願,他似乎有急事,長腿率先步出電梯,沒有再回頭。
許願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
“那晚被放鴿子的那個?”
觸到林季延漫不經心的眼,許願嘀咕着還真是什麽都瞞不了這人,面色冷淡地點頭,不欲多說。
“做什麽的?”他慢悠悠的腔調,看似漫不經心實則警惕。
“我媽和武強,你這個月老是怎麽牽上紅線的?”
林季延冷不丁被她狠狠噎到,算是領教了一回兔子也能咬人,知趣地閉嘴:“好,我不問了,許記者息怒。”
已送他到一樓,許願冷聲冷面,不再挪步:“我還有工作,就送林律師到這裏了。”
一聲客氣疏離“林律師”将兩人之間的熟稔消弭,林季延倒也習慣了她人前這捂不熟的犟脾氣,嘴角揚着笑,保持着他一如既往的儒雅風度。
“瑞瑞生日快到了,他托我給你帶句話,要是今年再不到場給他過生日,他就考慮做別人的弟弟了。”
許願驀地一僵。
這段時間她忙着自己的事,倒是真把這小壽星的大日子給忘在腦後。
而她這個姐姐也确實不算合格,瑞瑞每年生日都要過兩次,在林家的她有理由不出現,但這兩年在武家辦的,她其實也缺席了。
第一年缺席是出差不得已,第二年恰逢她爸發高燒,她在醫院守夜走不開,只能事後用禮物補償,用錢買來的敷衍潦草的祝福,廉價到騙不了小朋友,她自己也過意不去。
“他在武家過的生日,我會去的。”
“林家的大門也随時為你敞開。”林季延淺笑着留下這句,走了。
不遠處,高茗等在門外,和她遠遠點頭打了聲招呼,便很自然地走在林季延身側,一個高大英挺,一個窈窕纖瘦,背影登對。
許願胸口的煩悶揮之不去,轉身按下電梯上行鍵,電梯門打開,她邁進去。
“哎!等等等!”
一只男人白淨的手突然卡在即将阖上的電梯門中央,人未至,聲先到,很有幾分恐怖片效果。
許願一聽到這一口标準清朗的播音腔,忍不住全身繃緊,神色更是不自然了一瞬。
去而複返的傅清澤竟然又跟她坐了同一趟電梯。
兩人視線交彙,又各自若無其事地移開眼睛,相安無事地占據一邊,等着電梯上行。
但很快,傅清澤的目光又落回許願臉上,散漫盯着她:“幾樓?”
許願怕聲音被認出來,盡量保持着表情上的一絲不亂,擡起手,扯了一下唇角表示感謝,自己勤快按下了樓層。
她按下的是七樓,記者們多在這一層辦公,傅清澤去11層,新聞演播室在這一層,臺裏光鮮亮麗的主播,多在這一層走動出現。
這就是電視臺,雖然大家在一幢樓,但因為分工和崗位的不同,其實很少有時空交錯的機會,平時要遇到,也多在園區內部的商店或者食堂,不同部門頻道的同事,也不過是一年會偶遇多次的路人而已。
所以今天一連碰到兩回傅清澤,确實是小概率事件。
傅清澤在臺裏也是小有名氣的主播紅人,許願卻低下頭刷手機,任由長發遮臉,裝得孤獨自閉,不願搭理人的樣子。
果然,就像剛才下樓那樣,哪怕見着正臉了,傅清澤還是沒有認出她,掏出手機做冷漠低頭族,等電梯嗖的到了七層,門打開了,她把手機往兜裏一揣,就面無表情地大步流星出去了。
傅清澤又瞥了一眼她的背影,按上了關門鍵。
安生日子沒過幾天,許願剛把整天八卦她和林季延狗血關系的齊曉暮強硬按下去,關于她的新一波流言又散播開。
流言是從十一樓傳下來的。
據說有人看見電視臺門面擔當——傅清澤一有空就坐在電腦前看往期新聞回放,誰的回放都不看,就逮着記者許願的采訪片段反複播放,同事問起來,也是一副神神秘秘“我不告訴你”的模樣,越發可疑。
電視臺就是個小社會,吃瓜是大家共同的愛好,一個是熱門男主播,一個是熱門女記者,一旦把兩個人的名字聯系在一起,就有點那味道了。
流言蜚語很快傳到七樓的女主角——許願耳裏,自然還是齊曉暮告訴她的。
“願姐,你說我是不是蠢?”齊曉暮托着腮幫子,晶亮的眼睛像黏在了許願臉上,“成天辛辛苦苦挖別人的八卦,原來真正的緋聞寶藏就在我身邊。”
“好了,別拿我開涮了。”許願嘆氣合上電腦,準備下班,“我真不認識他。”
過幾天就要調到新崗位上了,其實她心情不是太好,每天都很喪,回家也不知道幹點什麽,室友唐浣最近晝伏夜出,想排遣煩躁也找不到傾述的對象。
不想太早回家,便放棄了更快捷的地鐵,選擇搭公交車。
在公交站漫無目的地大腦放空,手機突然響,她以為是有突發事件,領導呼回。
不想是個沒見過的手機號碼,便順手接起來。
“欠我的啤酒小龍蝦,什麽時候還?”
電話那頭的男聲年輕又充滿陽剛元氣,熟稔老朋友吆喝聚餐的語氣,卻令許願足足愣了好幾秒。
“你……”這簡直就是社恐病人的災難時刻,她壓根不知道該回應什麽。
“你什麽你,還想再放我回鴿子,裝不認識?沒有這回事?我參加的派對也不算少了,還是頭一次碰上你這樣的女騙子。”傅清澤一頓炮轟,最後說,“擡頭,往正前方看。”
許願倉皇掀起眼皮,就見馬路對面站着個男人,相貌堂堂,只是衣着正式,夕陽下噴了定型發膠的發型顯得油膩了一些,應該是剛從演播室出來,脖子上的領帶還沒來得及摘。
大熱天的,他手上随意搭着一件西裝,正用另一只手朝她揮了揮,雖然剛才電話裏有點兇,神色倒是友好。
許願尴尬地也揮了揮。
所以那天在電梯裏,他其實就已經把她認出來了吧?虧她自作聰明,還慶幸自己演技一流,對方瞎了眼沒認出她。
“喂,放我鴿子的。”傅清澤說,“你過來還是我過去?”
許願到底還存有做錯事的清醒認識,讪讪道:“我過去吧。”
拎着電腦慢吞吞過馬路,踱到他跟前,她沒怎麽敢對上大主播戲谑的眼睛,夾着尾巴低頭道歉:“對不起啊傅主播。”
傅清澤揣着明白裝糊塗,姿态很高地問:“喲,你做什麽錯事了啊許記者?”
這就是存心為難人了。
許願知道這一遭也是自己活該,聰明反被聰明誤,道歉的誠意不擺出來,以後電視臺就多一個得罪的同事了。
“那天騙你是我不對,我真的社恐,傅主播你不要往心裏去,你要是不介意,今晚這頓小龍蝦我來請,就當賠罪了。”
她誠意滿滿,傅清澤懶洋洋地觑她眼,有點不領情:“一頓就夠了?”
許願忙不疊:“那兩頓。”
“兩頓啊——”三個字被拖得很長,在許願的提心吊膽中他總算願意給個臺階,“那每個月兩頓吧。”
許願頓時垮臉:“大家都是同事,能輕點敲詐嗎?我工資沒你高。”
“敲詐都算輕的了,你那天晚上傷害的可是一個吃貨的感情。”傅清澤跟她并肩同行,振振有詞地敲竹杠,“我那晚特別想吃小龍蝦,都想好點什麽了,錢包出點血也不在乎,結果你把人饞蟲勾出來自己又反悔跑了,我到哪說理去?
“人的感情能用錢來衡量嗎?你工資沒我高你還有理了?”
許願說不過他,把臉垂得更低:“那你今晚多吃點。”
一聲“哼”從大主播那張平日播報社會時事的嘴裏溢出來,傅清澤視線微微一偏,瞟了眼許願那張瓷白清純的側臉,盛氣淩人的表情裏帶了那麽點傲嬌範。
“十三香麻辣,我都要點上。”
許願好心提醒:“你嗓子吃得消嗎?”
聽說主播保護嗓子是基本的職業操守,辛辣這類不利咽喉的食物,都是飲食上的絕對忌諱。
果然好好的氣氛又被她一句耿直真話攪壞,傅清澤豪邁不過三秒鐘就被揭穿,皺眉郁悶道:“你管我吃不吃呢,你先點上!一樣都不許少!”
“你小點聲,你也是有頭有臉的公衆人物。”
“哎你真的是社恐嗎?我看你戳人肺管子挺行。”
“過獎過獎,也就一般行——”
銀河裏一樓的街邊咖啡館,窗明幾淨,咖啡館裏坐着的都是附近寫字樓的商務人士,中英文夾雜,各種業界術語在小空間裏碰撞。
林季延坐在窗邊位置,靠在椅上,身體語言放松,言行舉止之中透着與生俱來的君子倜傥。
在他對面的是王瀾——前段時間力邀、最近終于松口答應加入英格大家庭的海歸律師,同時也是他在美國法學院讀書時的同窗女同學。
“狀态不錯。”他用欣賞的目光看着對面幾年未見的老同學,“孩子安頓好了?”
王瀾“嗯”了聲,提到孩子便泛起舒暢微笑:“本來想找個雙語幼兒園的,但是小家夥中文磕磕巴巴的,聽說都成問題,我心一狠,給他塞進家附近的公立幼兒園了,讓他自己适應去,哭了一星期,這星期開始認命,靠着指手畫腳-交上了朋友。”
比起大多數留學生涯坎坷的同齡人,她人生要順遂許多,一畢業就因為愛情奔赴婚姻殿堂,只是幸福沒幾年,又英年喪夫,丈夫是猶太裔美國人,一名優秀強壯的律師,卻猝死在清晨的健身房。
芝加哥是傷心地,她想離開,變賣了房産,帶着兒子回國,回到父母身邊來。
“讀書的時候就猜到過,你會是個虎媽。”林季延欣賞堅韌女性,王瀾便是其中佼佼者。
王瀾挑眉:“讀書的時候我可是計劃奮鬥到四十歲再要孩子的,可見計劃就是雞肋,是用來被打敗的,我就算是再成功的虎媽,現在還不是做了你的下屬,要叫你一聲老板。”
“職場才是你王瀾真正的歸宿,婚姻從來不是,在所裏我會公私分明,以後犯錯,我照批不誤,你該明白。”
王瀾也嚴肅:“我也約法三章,你要是公私不分,我立馬跳槽做你對手。”
這才是讀書時最厲害的女同學,林季延唇角上揚,半真半假道,“做我對手我歡迎,不過先在英格過渡幾年,把人脈攢一攢,等國內的規則摸透了,再跳不遲。”
“我可是在主任面前把你好好誇了一通,把我法學院第一名的美名讓給了你這個第二名,才為你争取到這個待遇,當年小組讨論結的仇,就翻篇了吧。”
當時兩人,一個法學院第一,一個第二,又同是中國人,同學本看好他們這一對會萌生愛情,不想完全沒有。
小組讨論時,兩人完全無法站到同一戰壕,案例辯論環節,總是執相反立場,激烈辯論到臉紅脖子粗,常常把那些外國同學看得傻眼。
老同學關照她,王瀾當然領情,笑意溫情道:“我可一點不後悔那時候跟你争得臉紅脖子粗,不這樣,怎麽能讓你林季延這個大冰塊一直記得我王瀾呢?”
讀書時就看出來,這個男人看似對人溫和相待,其實骨子裏又冷又傲,以致對他有意思的姑娘前仆後繼,但他誰也看不上,誰也進不到他心底去。
有男同學在異國他鄉耐不住身體和心理上的寂寞,陸陸續續都找了女友,唯有他,一直單身。
王瀾有時候也好奇他的私人感情,甚至懷疑過他的性向,當年趁着畢業旅行氣氛好問過他,他坦言是直男,寧直不屈的那種。
當時他怎麽說來着?
“我不是目中無人,我只是清楚知道,我想要什麽樣的人。”
“不管是事業還是愛情,我都願意挑戰hard模式。”
又問他喜歡什麽樣的人,他回答:“我那麽自戀的男人,當然情有獨鐘另一個我。”
“她最好是痛苦的,所以才會懂我的痛苦,她也應該冷的,這樣我能捂熱她。”
她疑惑問,兩塊冰如何在一起。
“為什麽不能?”他語不驚人死不休,“我可以為她變成一團火。”
王瀾悵然回憶起那年星光璀璨的夏天,坐在黃石公園裏意氣風發卻又眼神幽暗的青年,嘴角挂着淡笑,像個深情的瘋子,對着夜空溫情脈脈,卻又晦暗深沉,迷一樣吸引人靠近。
她承認望着他偏執側臉的那一刻,她着魔般心動。
雖然這份心動,只是在心底一瞬而過,很快就被理智按住。
但也足以銘記一生。
“我孩子都能打醬油了。”她心裏想着,便大大方方問出來了,“你呢,得到想要的人了嗎?”
她含笑等待他回答,卻發現對面的男人似乎心思不在此處,視線偏向窗外,短暫失神。
這細微的表情變化被她捕捉到了,關于他的一切她都有興趣去發掘,于是也轉過臉尋找,窗外大街人來人往,不乏年輕男女,她不知道他剛才那莫名沉甸甸的目光究竟落在誰的臉上。
當她扭過脖子,就對上林季延那漆黑的眼。
他淺淺嘆氣一下,又無奈又似開玩笑:“老同學,我對你入職後的第一條建議,是不要打探老板隐私。”
王瀾多麽聰明:“真悲傷,我兒子都能交女朋友了,你竟然還是孤家寡人。”
作者有話說:
預收文《掌控者》求收藏
大學校園無人不知傅西洲,方方面面傅公子都是天花板級別的存在,優秀耀眼如他,總是能輕易收割少女心。
明笙從不主動出現在傅西洲的視線裏。
人人都把他視作發光體,唯有她看到他的陰暗面,把他當成蛇蠍來避。
可她太弱小,而傅西洲,從不放棄對她的掌控。
“就這麽愛躲着我?”他把她堵在無人處,熱氣拂面,她的柔弱不安總是令他加倍地想要破壞,“躲我,是會有懲罰的,懂麽?”
明笙羞到無處将眼睛安放,她當然懂,但下一次,還是憑着本能避開。
畢業時分,明笙答應住到一起,借口回去拿行李,出門後關機,直奔機場。
她要飛,飛去一個沒有傅西洲的地方。
傅西洲二十歲,含着金湯匙出生的他,唯一的樂趣就是耍弄司機家的小女兒。
掌控她的所有,欣賞她逃不開的無奈。
後來她逃開了,碎玻璃割傷了手心,他疼了很多年。
傅西洲二十八歲,重遇他的女孩。
彼時,她已成了別人的女友,受過傷的手攥成拳,爾後漸漸松開,他漫不經心地和面色倉皇的她擦肩,笑得冷淡自持:“想跟別人結婚,經過我同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