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二樓煙火味濃郁的夜市裏, 許願和傅清澤的中間有一個洗臉盆那麽大的鍋,裏面裝滿了足以香掉舌頭的蒜香味小龍蝦,傅清澤還算留有一點理智, 點了微辣。
兩人到底一個電視臺的,多的是共同話題, 靠着接地氣的小龍蝦,很快由生疏到熱絡。
“你跑什麽啊,認出就認出呗,同事搓夜宵不是搓得更開心?我就算嘴大, 還能把你吃了不成?”
傅清澤因為職業的關系, 總給人高冷的印象, 其實接觸下來就會發現,他有點話痨, 難得的是沒什麽知名主播的大牌架子。
許願為難地瞥他, 不吭聲。
這目光很微妙,他“哦”一聲恍然大悟,哭笑不得問:“你以為我是出來約的?”
“難道不是嗎?”
傅清澤明顯氣昏頭,就算兩人算不得熟,油滋滋的手想也沒想就伸過來,想要敲她腦勺, 被她機靈躲開了。
“當然不是了。”他滿口龍蝦肉還不忘重重澄清, “我這張臉,誰不認識我?我配玩一-夜情嗎?臺裏管我管得比我爸媽都嚴, 除非我不想混了,否則我一定是我們臺裏男德班第一名。”
許願稀疏平淡地“哦”, 一針見血:“所以不是不想, 是不敢。”
傅清澤仿佛底褲被掀, 整個人都有點抓狂:“哎不是——許記者,你這麽瞎說實話,很容易交不到朋友的。”
“這社會上并不是每個人都需要交朋友。”許願冷清氣質顯露出來,聲音輕輕柔柔,游離在這呼朋喚友的熱鬧環境之外,“比起來,還是說真話比較重要。”
“但是你可以不聽的。比如一個月兩頓的夜宵,就不要吃了,畢竟聽我說話,很容易嗓子眼冒火的。”
她悠然自得地剝蝦殼,夜市周邊油膩肮髒,遠處還有燒烤攤位散發出的黑色濃煙,在一片市井世俗之中,她的清麗容顏卻很有脫俗效果,讓人只想把眼睛黏在她臉上,徹底洗洗眼睛。
“還沒吃完就想賴下頓了?”傅清澤深谙她逃避心理,“我開玩笑的,就我這忙的,每個月一頓我都未必賞臉。”
“你們主播又體面又能整天吹冷氣,不是應該挺滋潤?”
“滋潤個屁,成天穿西裝,三天兩頭有人把我當中介,最煩的是,每天到點我就得被焊死在直播間,有命掙錢沒時間花。”
“是嗎?派對倒是參加了不少。”
傅清澤被怼得難受,帥氣的臉龇牙咧嘴後露出一個完敗的表情:“姐姐,我喊你姐姐,輕點怼行嗎?我也是要面子的,大家相識一場不容易,給一個裝逼的機會行不行?”
“給給給。”許願覺得傅大主播還有點中二,不由莞爾,“對了,你怎麽認出我的?”
“因為我老孫有火眼金睛呗。”傅清澤飛給她一個嘚瑟眼神,眉飛色舞地還原那天心路歷程,“那天我在電梯裏瞅見你,我就覺得啊,嘿,那天晚上的女騙子就應該長你這樣,再加上你演技不行,下樓時用腦勺對着我,上樓時頭發披成這樣,知不知道上一個敢用這種姿勢對着我的是日本的貞子。你說誰像你這麽刷手機,恨不得頭埋在手機裏頭,你這不是心虛又是什麽?”
許願不得不佩服他道行深,輕籲後,黑眼珠子暫時失焦:“所以,其實我演技很差,對嗎?”
傅清澤沒有發現她的不對勁,點頭說對,灌了一口啤酒後,泛濫的好心腸無處可用,全用在點撥她上。
“你越想躲一個人,你就越不能躲,你得看着他的眼睛冷酷到底,我不是,我沒有,我死不承認,所以別人就算再懷疑你,也不能拿你怎麽樣。”他一杯黃湯下肚,喋喋不休話更多,“其實我真不确定是你,我今天打給你也是試探試探,呵呵,你個不禁試的,立馬招了,挺老實。”
人聲鼎沸魚龍混雜的環境,許願幽幽一嘆,恭敬給他倒酒:“我敬你,謝謝你給我上了一課。”
生活圈子狹窄,許願好像從沒有想過,會有傅清澤這樣一號人物擠進她的社交圈。
一頓小龍蝦換一個聒噪朋友,她覺得也挺值,并不抗拒生活的正向變化。
電視臺不遠處的晟達27樓。
從主任辦公室出來,正準備回自己辦公室的林季延也見到了一個人。
對方不是一個人出現在英格,和一個濃妝豔抹外表精幹的女人在一起,兩人眼神拉絲,和他擦肩而過。
“進劉律辦公室的那兩個,去打聽他們什麽來路,特別是那個男人。”他吩咐李夏,“問得細一些。”
李夏辦事利落,半小時後進來彙報。
“那女人是一家服裝公司的負責人,和加工廠有訂單糾紛,托了朋友找到劉律,想和對方打官司。男人是她男友,本地一家化工企業的高管,今天是陪她來找劉律咨詢的。”
“劉律接了嗎?”
李夏料到他會有這麽一問:“标的數額還比較大,我聽方芹的意思,劉律會接。”
她心裏打鼓,不懂老板要做什麽,他自己不愁案源,挑案子做,其餘的分配給所裏其他律師,從來不會争搶別人手裏的案子,他是老板之一,在乎的是全所整體的利益,沒必要做這種不入流的事。
方芹在劉律團隊底下,和李夏是搭夥飯友,兩人關系交好,李夏也是從她那裏問來的細節。
林季延那雙白淨卻骨節分明的手在桌上“篤篤”敲了兩下,通常這種時候,他正在腦子裏快速做決策,李夏不敢出聲打斷他。
“方芹這姑娘——”他看向她,金絲框眼鏡掠過銳光,“會說話嗎?”
李夏略迷惑,在英格,就沒有不會說話的人,否則,根本無法在所裏立足。
所以,他所謂的“會說話”,到底是指哪方面呢?
好在李夏已經習慣琢磨他的指令,略沉吟後說:“腦瓜子不錯,點撥一下,表現應該不會差。”
老板不會無緣無故提起一個人,既然提起了,就是有重要事分配她去做,而且是在他不宜插手且不驚動劉律的情況之下。
這确實是林季延想要聽的,他終于道出真實目的:“讓方芹找機會跟那個男人接觸,套點話出來。”
“老板,哪方面呢?”
林季延對上助手迷惑的眼,眉眼泛出陣陣寒意:“讓她想辦法問出來,他上一段戀情,分手的原因是什麽。”
“去提醒她,越詳細越好。”
兩天後,李夏在他工作間隙進來彙報。
“方芹會辦事,拉着做銷售的男友跟這位邢先生喝了一頓酒,就都問出來了。”
“他跟上任女友剛分手不久,談了半年,分手是女方提出來的,分手的原因他一開始含糊不清不肯詳說,不過聽他意思,女方割闌尾他沒去照顧,扔下她一個人住院開刀,所以——應該是寒心才提分手的吧?”
李夏的臉上也染上了幾分氣憤:“這位邢先生現在還堅持是前女友嬌氣,不夠體貼他工作辛苦,喝多了,還說了幾句前女友壞話。”
“他說什麽了?”林季延身材颀長站在落地窗邊,向着電視臺的方向,聲音幽然冰涼,不知道在想什麽。
李夏心髒咚咚跳,她做他助手幾年,只有在今天,才産生一種正無限接近老板私生活的錯覺。
“他說——”她嗓子眼下意識繃緊,“那女孩想找他做接盤俠,她急着結婚。”
窗邊的男人沉默的時間有點久,李夏卻不敢出去,預感他還有吩咐。
“讓方芹想辦法繼續接觸着,我還要知道更多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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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願交接完工作,正式去了娛樂頻道報道,欣慰的是,工位只是搬到了隔壁辦公室,還能每天和齊曉暮在茶水間碰頭。
下周末瑞瑞在林家過生日,不出所料,小壽星親自給她打電話。
許願身份尴尬,很想不去的,但瑞瑞一句稚氣的抱怨,戳得她心口酸脹,滑到嘴邊的“不行”怎麽用力都出不了口。
“姐姐,武姐姐他們都不是我的姐姐,姐姐才是,可是姐姐不要我了嗎?我平時都見不到姐姐。”
許願內疚得不行,特地去商場跑了一趟,給瑞瑞買了一套樂高拼圖,一樣禮物還不夠,又從她媽那裏問來瑞瑞的尺碼,給他買了一雙鞋,希望他以後穿着這雙炫酷的鞋,去很多地方,也能時常想起她這個存在感微弱的姐姐。
姜思韻知道她要去林家,沒有激烈阻攔,靜默片刻後簡單叮咛:“終歸不是自己家了,說話做事都注意點分寸,待一會兒就出來吧。”
論掌握分寸,許願最有心得,畢竟誰都不像她這樣,青春期後被迫輾轉過兩個陌生家庭,乖巧不惹事和仰人鼻息幾乎成為生活本能。
日落時分,她畢恭畢敬敲開林家大門。
歲月殘忍,林培德老态了許多,但肖似某人的眉目褪去上位者的威嚴,寬容而慈祥,許願叫了他八年叔叔,他也代替過父親的角色,去學校替她開家長會,也為她出過頭,痛罵過欺負她的女同學。
林培德和她媽水火不容,常年避不見面,卻一直沒有過度遷怒她,她離家時他是笑着送她出門的,客客氣氣說“以後有困難可以來找叔叔”。
因為這句客氣話,許願一輩子記得他的好。
“林叔叔現在身體好嗎?”她收起根根棱角,便還是長輩眼裏從前的乖乖女。
“好得很,還能再幹他個五十年。”
林培德大佬氣場不減當年,到了這把知天命的年紀,發福是必然的,但還是可見年輕時的一表人才,否則,單憑門當戶對,林季延那個知性美女媽媽也不會甘心嫁給他。
沒有見到他現任妻子趙曉曼,在林家幹了十幾年的錢阿姨跟許願在廚房閑聊,說這位一連流産了兩回,今年總算懷上了雙胞胎兒子,現在已經肚大如籮,回娘家待産去了。
總歸是別人家的私事,錢阿姨硬要講給她聽,許願便聽一聽,其實并不真正關心。
沒到飯點,她便跟瑞瑞待在二樓房間,一起坐在地板上拼圖。
“趙阿姨平時會兇你嗎?”
“不會,她周末都不在家,喜歡買東西,也給我買新衣服,哥哥讓我不要怕她,她不敢兇我的。”
瑞瑞提到敬佩的哥哥,黑眼珠裏總閃爍着盲目卻執着的崇拜,哥哥永遠是對的,哥哥永遠不會騙他,即便他未來會有更多的弟弟妹妹,但哥哥和姐姐,都只有一個。
許願赤着腳,摸摸小朋友柔軟的發絲,看他心無旁骛在地上那些碎片,情緒穩定,甚至有些超乎年齡的老成懂事。
這很好,聽哥哥話的小朋友不會受傷,因為哥哥夠強大,給他足夠的情緒支持。
她低落的心情好過一些。
“平時哥哥回來住嗎?”
“不回來住,哥哥和哥哥的外公外婆住一起,但是他會周末回來,帶着我去大伯家和爺爺吃飯。”
“哥哥跟我拉鈎過,每周都會跟我踢足球,上周哥哥進了兩個球呢,他還帶我去游樂場玩,有個小朋友好搞笑哦,問我哥哥是不是我爸爸。”瑞瑞前仰後合笑得好開心,“哥哥好尴尬啊。”
小孩子的笑容那麽無邪,仿佛從來不曾被什麽傷害過,許願的心髒像一塊被泡發過的海綿,又酸又脹,以致想掉幾顆廉價的淚珠。
他終究還是嘗試在補償,哪怕其實微不足道。
“哥哥回來了嗎?怎麽不見人?”
“哥哥在他房間,叫我不要去打攪他。”
許願心不在焉地陪他一會兒,見他工程浩大,終于先失去耐心:“姐姐去以前的房間轉轉,你自己玩。”
站起來,她開門,視線飄向右側那扇緊閉的門,這才靜悄悄地走向左側那個隔壁房間。
她曾經在那裏住過八年,讀書、學習、想心事,全在那二十平方的小天地裏。
如果一定要有所思念,那她思念這裏。
握住門把,施加力道,她慢吞吞走進。
臨近傍晚,室內昏暗,卻不是全然無光,窗簾拉開,戶外的微光漏進來,照亮了這一小方塊的白。
熟悉感撲面而來。
林家別墅已然變樣,但這個房間的陳設和八年前無異,她曾經躺過的床,盤腿坐過的小沙發,都還在老地方。
離開的,只是她而已。
她沉浸在這淡淡的失落裏。
門後有道高大身影,隐藏在黑暗之中,淩厲飽含情緒的眼睛始終目不轉睛,注視前方安靜纖弱的背影。
他的目光肆無忌憚,劃過她不盈一握的腰身,到最後,到底不甘于隔空凝視,踏碎黑暗,緩步上前。
勁瘦有力的手悄無聲息環上她的腰身,前胸自然而然貼上她的後背,伴随着一絲滿足喟嘆,兩人就這樣在黑暗中合體。
作者有話說:
抱歉抱歉,前幾章更新時間太晚了,因為還有點存稿(以後沒存稿了還得調整T T),下一章開始調整到晚上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