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瑞瑞過了一個很開心的生日。

他喜歡的姐姐和哥哥均在場, 不僅送了他禮物,還站在一起為他唱了生日歌,總是美麗溫柔的姐姐甚至俯身低頭, 準備和他一起吹滅蠟燭。

“瑞瑞,來, 吹蠟燭。”姐姐眼裏漾着微光,和媽媽一樣,怎麽樣都好看。

瑞瑞沒動,左看看, 右看看, 最後烏溜溜的大眼睛定格在哥哥那張整晚上沒什麽笑容的臉上。

“哥哥, 我們和姐姐一起吹蠟燭吧。”他請求。

林季延眉目冷淡,閑散插兜站在一旁, 掀起眼皮, 果然對上許願看過來的小心翼翼的目光,似在請求。

真是諷刺。

一個鐵石心腸的女人,卻有那樣一雙軟綿綿帶着波光的眼睛。

他終于屈尊降貴地動了動。

“好。”他答應了。

他走到許願對面停下,與她面對面,兩人冷清對冷清,眼神都不接觸一下, 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不知情況的瑞瑞熱情指揮, “哥哥,姐姐, 我們一起吹蠟燭!”

冷清的家裏難得熱鬧,林培德樂呵呵坐在沙發上笑, 注意力卻不在這邊, 正和老婆趙曉曼通視頻電話, 聲如洪鐘。

“兩個臭小子今天怎麽樣?又在你肚子裏打上了?”

趙曉曼一掃流産兩次的陰霾,一舉懷上雙胞胎兒子,如今母憑子貴,在娘家養胎也不忘打電話過來撒嬌争寵。

她不知道嘀咕了什麽,大約是要林培德過去陪,惹得他老大不高興:“瑞瑞生日呢,今天誰都沒我兒子大,你兒子也不行。”

餐廳這邊。

客廳所有燈都關上,黑暗再度湧來。

只有蛋糕上的燭光,苒苒照亮所有人的臉。

兩大一小同時俯身,向着火焰中央撅唇吹氣,“呼”,蛋糕中央的火苗劇烈搖晃,許願感到一股從正對面過來的熱氣燥熱拂過臉龐,猝然撩起眼皮,就見對面的男人正用那種叵測複雜的目光望着她,在抖動的火焰微光中,那目光晦澀暗沉,驚擾平靜心湖。

她心頭突突猛跳兩下。

吹完蠟燭,林培德象征性地吃了幾口兒子送過來的蛋糕,人到了這個年紀,容易知足常樂,但也不是沒遺憾。

“又是兩個小子——”他看着小女兒一般溫婉可人的許願,生出無限惆悵,坐在沙發上煩惱地嘟囔,“四個兒子了,給我一個願願這樣的女兒多好。”

随即看向一貫深沉內斂的大兒子,兒子到底沒有女兒貼心,平時神龍不見尾,做律師頂天了也就掙那點錢,工作卻比他還忙,趙曉曼在家他決不露面,逼得他每到周末就把小老婆打發出去,只為了能父子團聚。

做父親到這份上,夠卑微了。

他語重心長:“我老了,就只能靠你,給我添個孫女了。”

“要生自己生去。”面對老當益壯卻難得賣老的老父親,林季延不怎麽領情,只是神色寡淡地扯了扯唇角,“我的女兒可不是為了當你孫女出生的。”

父子倆有隔閡有積怨,根本沒法如正常父子那般交流,林培德已經沒了當年銳氣,只好轉向許願,想要找點安慰。

“願願,你也不小了,有男朋友了嗎?”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許願心裏“咯噔”,帶着怯的眼睛不敢亂飄,下意識想啓唇說謊,又想起來他連邢緒林的名字都門清,也就沒那個必要。

“還沒。”她大大方方應答,其實這大方裏,多少有裝的成分。

“你們這一個兩個的,這都奔着單身貴族去了?單身就那麽滋潤,連對象都不想找了?”

林培德有過不少女人,年輕時沒少樂在其中,因此更不理解時下年輕人的清心寡欲,都是人,也都年輕過,怎麽差距這麽大?

可沒人回答他,一個恃才傲物,端着拒人以千裏之外的清冷架子,一個則個性腼腆,剛來這個家時就處處拘謹內向不多話,後來因為離開,幾年後再踏進這裏,越發沉默孤僻。

當林培德意識到只有他一個人在自說自話時,他終于感到沒勁透了,這種沒勁是內心深處的老邁感帶來的,讓他深覺沒趣,越發感慨自己垂垂老矣。

他像大多數這個年紀對子女牽腸挂肚的父親,操心說:“你們電視臺女孩子多,要是有合适的,幫你哥留意留意,牽個線,要是成了,叔叔重重感謝你。”

許願受驚的眼飛快地掠過幾步外的男人,惶惶應了聲“好”。

餘光瞥到,男人嘴角牽起漫不經心的弧度,逼得她心慌一瞬,擱在膝上的手無措地緊了緊。

“對了。”林培德沒有察覺年輕人之間的怪異氣氛,一拍腦袋又想起一件事,“你大伯母看中了一個姑娘,跟咱們家門當戶對,你也不能總這樣,抽空去見見吧。”

“有多門當戶對?”林季延眼皮一撩,似乎來了一些興趣,“你跟我媽那種門當戶對?”

這問題旁人聽了沒覺不對,聽在林培德耳裏,卻異常刺耳。

因無人不知林培德和第一任妻子紀音那段婚姻,人前的風光恩愛都是假的,人後的龌龊只有你知我知。

什麽門當戶對,還不是強扭的瓜,滿口的苦,一點都不甜。

這就是個逆子,句句帶刺,讓他下不來臺。

林培德腦門冒青煙,偏偏又還拿他沒轍,現在低三下四求着他回家的,是他這個老子。

“我跟你媽,那是一回事嗎?”

他蹙着眉頭,自己的火爆脾氣自己最了解,怕一時失控又要長時間父子冷戰,生出退意,“你媽人在國外,女兒還小,哪裏有空管你,也就你大伯母肯操心你的人生大事,你要領情。”

他站起來,息事寧人往樓梯上走,走了沒幾步,終于發現林季延和許願之間太生疏,沒怎麽見搭話,自然又懷疑是冰山兒子怠慢。

“好好招待願願,難得來一趟,叫你好幾年哥,以後也要像其他弟弟妹妹一樣多加照顧。”

“你是大哥,多做點。”

這不是客氣話,是的的确确他心中所想。

林季延輕描淡寫看一眼許願,纖弱肩膀板得挺直,長睫垂下一團陰影,燈光将俏臉照得尴尬泛白,他清俊臉龐浮起淡淡笑意,捉摸不透的高深氣質。

“那是當然。”他肉眼可見的敷衍。

林培德前腳走,後腳林季延接了一通電話,施施然上了樓。

被晾在客廳,許願早就想插上翅膀立刻走人,奈何瑞瑞黏人,非要她再陪他一會兒。

“哥哥說,今晚他住家裏,上次他住家裏,我們打游戲到很晚。”瑞瑞開心分享好消息。

許願心不在焉,耐着性子又陪他一會兒,等瑞瑞洗完澡,給他講了一個山海經故事,等他打哈欠犯困,姐弟倆不情不願地告別。

開門出來,右側那道門緊閉,她踩着很輕的步子,在走廊踟蹰片刻,這才下樓。

司機王叔在門口等她。

許願推辭,說自己可以打車回去,王叔不肯:“大少爺剛才特意吩咐過,要我一定要把你送到家的,這個點女孩子打車,不安全。”

沒法推辭,許願便順從坐進車裏,車子開動,她垂眼片刻,禁不住擡頭去瞄樓上某扇窗戶。

窗戶亮着,有人影影綽綽站在窗邊,似在告別。

又似在輕言細語,叫白眼狼快點滾。

新一周,許願開始新崗位的工作。

大領導姓單,四十出頭五十不到,留着栗色短發,語速飛快,不茍言笑,是做起事來不拖泥帶□□厲風行的女性。

随着網絡平臺的興起,電視觀衆流失是大勢所趨,如今為了那一畝三分地,各家電視臺之間競争激烈,搶奪收視率到了白熱化的程度,大大小小電視臺奇招頻出,幾乎每家都要握着殺手锏,才能保證原有的江湖地位。

許願所在的電視臺,單總監把控的娛樂頻道便是臺裏的王牌,單總監參與策劃的多檔綜藝在全國收視率領跑,因為話題度高,大小明星也愛接他們臺的綜藝節目。

其實許願的直屬上司姓蔡,是個五十左右的中年男人,為人圓滑,大約聽到風聲,知道許願是空降關系戶,對她态度不錯。

但報道第一天,卻是上司的上司——大領導單總監單獨叫她到辦公室談話。

她的态度和蔡總編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說,嚴厲不假辭色。

“許願,我們之前雖然沒有謀面,但我聽說過你,知道你很敬業,你們領導很欣賞你。”她先是鋪墊一番,爾後話鋒一轉,直截了當給她下馬威,“不過我這個人,一直不怎麽贊成做正經新聞媒體的記者轉做娛樂記者,事實上,新聞分嚴肅和娛樂,一直是兩個細分領域,你已經來了我這裏,我就有必要提醒你,哪怕你有專業媒體人的職業素養,卻并不意味着你能做好娛樂記者,如果沒有熱愛,你就給不了觀衆想要的東西,明白嗎?”

一番話夠嗆夠直白,言外之意許願是不受她待見的關系戶,是被上頭領導硬塞進她的部門的,她也沒指望一個做正經社會新聞的記者能做出什麽亮眼成績來,總之占了坑,就要盡力,出不了成績,就自覺點收拾東西走人。

這一番劈頭蓋臉氣勢淩厲的敲打,敲得許願腦袋嗡嗡的,心想難怪單總監在臺裏被戲稱“鐵娘子”,鐵腕風格整個臺都風聞一二,也怪不得齊曉暮替她高興之餘又流露出同情表情,說在鐵娘子底下她的日子可能不會太好過。

果然這烏鴉嘴說什麽來什麽。

許願态度誠懇端正,并不仗着有觀衆緣,就浮躁狂妄不把領導放眼裏:“單總監,在其位謀其事,這道理我明白,做娛樂新聞确實也是我的第一次,不敢說我能做得很好,但我會盡力,多向前輩取經。”

“謙遜是我們國人美德,不過就我個人而言,我更希望我的手下是自信的,狂一點也沒關系。”

單總監渾身上下都是女強人氣場,無形中給人以很強壓迫感:“既然你在這個位置上,機會是你的不是別人的,那就必須要做到最好,在我這裏,只有有實力和沒實力兩種區分,沒有盡力這種中間說法。”

新領導強勢,許願低眉順眼,只能閉上嘴,逼自己趕快适應。

“是,我明白了領導,我會做到最好。”

在鐵娘子手下讨生活不易,她又開始昏天暗地加班模式,每天寫明星采訪稿,和明星團隊溝通磨采訪稿,天天是部門裏最晚走的。

一個多星期後,就連傅清澤也有所耳聞,微信約她晚上再去搓頓麻小,口口聲聲教她應付女魔王的三大獨家秘訣,被她委婉拒絕以後,便在員工食堂來了個造作的偶遇。

“喲,這不是網紅許記者,耳聞不如一見!不介意吧?讓我這小透明蹭一下紅人氣運。”

嘴上問“介不介意”,其實屁股早就不打招呼粘在椅子上,臉皮厚到連齊曉暮都目瞪口呆。

齊曉暮正歡脫啃大排呢,一擡頭見到臺裏的當紅炸子雞傅清澤,半塊肉“哐當”掉到盤子裏,目光直勾勾的,還有點迷糊找不着北。

傅清澤自來熟,瞅了一眼她盤子裏的大排說:“今天食堂這大排挺肥啊。”

齊曉暮傻子一樣點點頭。

她終于回過神,給許願瘋狂使眼色,手掩着嘴湊近問:“什麽情況?傅大帥逼你也認識?”

許願想了想:“因為我紅?”

齊曉暮不想咬大排了,想咬她。

“願姐,你這神一般的社交圈——”齊曉暮真的好想咬手帕,谄媚又嫉妒,“你還認識誰啊?快別低調了,說出來再吓我一次好嗎?”

“沒有了。”許願老實交代,“他們牛他們的,我只是個普通打工人啊。”

“除了我,她還認識誰?”努力幹飯的傅清澤插嘴找存在感。

“她哥——”

傅清澤也回憶起來了,嘴叭叭叭閑不住,“啊我記得,你哥什麽來路?把你給吓的,你那天晚上小雞仔似的躲着他,怕你早戀還是怎麽的——”

八卦精齊曉暮又把眼睛瞪圓。

被兩雙眼睛盯着,許願這頓飯吃得不安生,臉黑沒好氣:“你才小雞仔。”

拜傅清澤添油加醋,許願的日子算是徹底不清淨了。

齊曉暮特別好奇她和林季延之間有什麽私人恩怨,兩兄妹怎麽就結仇了?兄妹之間,不是應該相親相愛,哥哥寵愛妹妹的嗎?

不過齊曉暮還算有分寸,愛八卦倒也沒有到讨人厭的程度,問了一次許願不說,也就克制自己,沒有再無休無止地非要打探到別人隐私不可。

又到周四,兩人難得都不需要加班,剛發工資,齊曉暮便迫不及待地約許願,要去銀河裏吃頓好的。

許願也沒推辭。

這段時間工作壓力太大,采訪稿被領導退回來好幾次,說抓的點不對,提的問題也不夠有爆點,要她擺脫過去采編時的條條框框,本着娛樂精神的角度,重新找采訪思路。

她頭都大了。

所以齊曉暮找她出去吃好吃的,她欣然同意。

兩人去銀河裏吃川味火鍋,吃火鍋出汗,夠帶勁,連帶着工作的煩惱也随着熱汗蒸發殆盡,許願懶洋洋的,想回家睡個好覺,什麽煩心事都等明天天亮再說。

睡眠不足導致大腦遲鈍,等她反應過來,活力滿滿的齊曉暮正望着某個方向,驚詫出聲。

“啊願姐,你看那邊,你哥和他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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