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最近日子, 許願深切體會“萬事開頭難”這句話。
簡單來說,什麽都不順。
這不順的頭一件事,就是原本敲定好采訪新晉電影小花李穗, 時間被對方團隊一拖再拖。
許願多少也能理解對方的反複變卦,李穗剛獲得國內電影節最佳新人大獎, 正是行情最俏時,資方看好她,好幾個熱門資源砸到她頭上,檔期緊, 這種市電視臺級別的娛樂采訪就有些不當回事了。
但是她這邊承受的壓力很大。
“小明星團隊要拖, 你就任他無限期拖下去?”她辦事不利的消息傳到了單總監耳裏, 立刻被叫到了辦公室聽訓,“觀衆總分不清娛記和狗仔有什麽區別, 區別當然有, 我們是官媒,要有官媒的體面,不可能去做狗仔蹲守偷拍那種掉價的事,但話說回來,狗仔能出爆點,除了沒底線外, 最大的原因是他們挖掘娛樂新聞是狂熱專注的, 幾天幾夜蹲點吃泡面你試過嗎?你坐在辦公室舒舒服服打電話溝通不下來的時候,那些同行已經在她樓下架好攝像頭, 準備在機場堵她了。”
單總編說話一板一眼,态度不算好, 但是肯把話說明白, 許願其實見多了打馬虎眼的領導, 單總監這樣幹淨不啰嗦的做事方式,反而是她欣賞的。
她沒做好分內事,讪讪的:“領導我知道怎麽做了,電影周就在下星期,我會把主動權争回來。”
單總監很輕地看了她一眼,許願頓時有數,自己開竅及時,暫時過關了。
又嘗試跟對方團隊聯系,那邊是經紀人接的電話,還是油滑的那套說辭:“抱歉記者朋友,也不是故意放你們鴿子,我們李穗最近真的一點空都騰不出來,別說二十分鐘,十分鐘五分鐘都難,人紅了就做不了時間的主,她最近忙得睡覺吃飯時間都沒有,我們團隊真的心疼她,在給她減工作量,這采訪還得再拖一拖,有時間了我給你消息。”
對方不講信用,許願也就徹底放棄了文明人的做法。
又過了一周,電影周在A市舉辦,今年聲勢不小,來了一些國內頗有分量的電影人,包括最近新近崛起的小花李穗,還有官宣離婚沒幾天的頂流大花肖傾楚。
電影周也有走紅地毯環節,時間排次組委會都會提前安排好,通常明星在等着走紅地毯前都會有一點等待時間,這也是記者們采訪明星的好機會。
許願預料的一點沒錯,今天大大小小媒體的注意力都在肖傾楚身上,擠破頭等着堵這位紅運當頭卻婚姻不順的大明星。
于是像李穗這樣最近沒有話題度的,明顯被大多數記者無視了。
見肖傾楚被圍得裏三圈外三圈,身邊只圍着寥寥幾人的李穗臉色明顯要挂不住了,許願瞅準時機,快步走了上去。
“李穗小姐,我是市電視臺娛樂頻道的記者許願,能給我五分鐘,接受一下采訪嗎?”
經紀人就在她身邊,認出她的聲音,她不卑不亢解釋:“韓經紀,我電話裏跟你說過的,我們要上李穗小姐的電影專題,編導策劃都在等這期采訪,實在等不下去了,拜托給個通融。”
李穗今天被人搶了風頭,正不快,聽說經紀人把正經媒體的采訪給她推了,漂亮的臉蛋笑着責難:“怎麽回事啊?為什麽我不知道有這個采訪?她們上級領導是單莉單女王啊,我還等着上他們家的王牌綜藝呢。”
“怎麽回事?人怎麽全都堵在這兒?”
一道摻着不悅的渾厚男聲出現在身後,粗生粗氣,有些男人的特征太過明顯,比如一輩子給人的印象就是粗橫野蠻,學不來文質彬彬文明人那一套。
比如周勒。
許願轉過身,就見到周大老板人模狗樣朝他們走來,一身廓形高級的黑色西裝,領口系了一個英倫風蝴蝶結,通身大老板氣派,但是在許願眼裏,撥開他這身文明人的光鮮殼子,他還是那個兇橫粗魯的周勒,智商五人裏最低,被人當打手了還不喊疼,謝謝對方給他沖鋒在前耍酷的機會。
“喲,這不是我許願妹妹嗎?”周勒果然一眼就逮到人群中的她,眼睛詭異發亮,不怎麽正經的熟人調調,“這電影節出什麽社會新聞了了,竟然把你這位網紅大記者給吹來了?”
他是李穗所在經紀公司橙天娛樂的老板,個高腿長霸氣淩厲往韓經紀身前一站,三兩句就問清楚情況,韓經紀沒了電話裏的嚣張,被他黑着臉劈頭蓋臉一頓訓。
“以後給我認清楚這張臉,這就是我親妹,我見了她都要雙手捧着,你憑什麽給她氣受?以後她要幹什麽,一秒鐘都不許給我拖,所有工作全力配合!”
采訪于是改約時間,就在明天,采訪時長甚至交由許願決定,李穗匆匆走紅毯去了,留下她和周勒在這邊說話。
“什麽叫見了我也要雙手捧着?捧着被你揪下來的頭發?”她哭笑不得翻他老賬,“讀書那會兒揪我辮子最狠的就是你,後來逼得我剪短頭發的,好像也是因為你吧?”
五個人的那個圈子,屬周勒腸子最直也最野蠻,那會兒林季延對她态度模糊,自己不出手,冷眼旁觀,周勒就替天行道欺負她這個小三的女兒,一開始也很可惡,剛學會抽煙,惡劣把辛辣濃嗆煙氣往她臉上噴,一口一個“小孩兒,出息點兒,你媽知三做三,你可不能自甘下賤”。
後來招數變了,總愛揪她馬尾辮,五大三粗的高中生,力氣大得能揍趴一個成年人,那把子沒處使的少年蠻力全用在她那滿頭黑亮的烏發上,常常疼得她懷疑自己的頭皮會被整張生扯下來,許願那會兒可以冷靜和林季延對峙,因為知道他可惡在內裏,并不會真的在□□上傷害她。周勒卻不能令她冷靜以對,因為這蠻牛沒有“不能欺負女人”的基本概念。
被欺負的多了,她沒本事直面沖撞,就學會了躲一招。
雖然窩囊,但有用。
十天八天的躲這瘟神,和他保持着永遠十米的安全距離,後來也不知道他哪根腦子搭錯線,從輕一點欺負,到口頭耍橫,賤手學會了收斂,可惜許願躲他成了本能,他便在家門口堵她,不說話,就大佬範十足的陰恻恻看她一眼,酷拽地走了。
也良心發現做過幾回好事,有時候她書包過重,手上又有其他負累,不巧跟他狹路相逢,手裏的東西就蠻橫無理被搶過去,兇神惡煞的高中生,明明是在做好事,卻表現得像攔路搶劫,黑着臉一路把她押送回家。
後來這五人都被家裏安排出國,唯有周勒反抗的最強烈,抵死不從要留在國內,甚至鬧起了絕食。
具體情形不知,但許願知道林季延去了一趟周家,也不知道跟這魔王談了什麽,後來周勒成了幾人當中最早出國的,去了日本讀大學,幾年之後再見,沉穩不少,學了不少霓虹那邊的禮儀,終于在表面上脫去了那一股子嚣張野蠻勁。
周勒好幾年沒見她了,不錯眼珠地盯着她那張素淨如初的臉,又瞧了瞧她齊肩烏黑的直發,感慨說:“還好造孽不深,不然挺好看一姑娘,就成滅絕師太了。”
“時間可真他媽夠不公平的。”他突然飚了句髒話,“我他媽成了一老混蛋,你怎麽還是一副幹幹淨淨高中女生樣?”
“能不能刷完牙再說話?輕點聲說你會死嗎?”
電影周上都是人,扛着□□短炮的記者不少,周勒又是橙天娛樂的老板,三天兩頭跟嫩模女星鬧緋聞,許願不願意和這人扯上關系。
她其實還有工作,可跟她一塊來的攝像不知道跑哪裏去了,她心不在焉地用眼睛尋找,卻突然在人群中發現一張極眼熟的臉。
愣了足有好幾秒,見那人和同伴指畫手勢,可能要走,她想也不想地邁開步子。
“你忙你的,我有事——”匆忙撇下周勒,她追着那人不顧一切跑過去。
“陳警官!等等,陳警官!”
她用吃奶的勁撥開追星人群,大呼大叫急得跳腳,等終于鑽出人群,便拔足向陳堃警官一行人狂奔而去。
“陳警官!”
等站到年過半百的警官面前,她粗喘着氣,澄淨眼睛卻像星子在發光發亮,“您還記得我嗎?我是記者許昱清的女兒許願,我們見過幾次。”
“我當然記得你啊小姑娘,我老婆天天晚上等你出來,說要找個像你這樣标致的媳婦。”
陳堃陳警官爽朗大笑,比起前幾年,他棱角分明的臉染上更多日曬風霜,今晚電影周檔次較高,明星粉絲雲集,接上級任務帶着手下來維持現場治安,沒想到遇到了以前辦的案子當事人的女兒。
他瞥一眼許願脖子上的記者證,很欣慰:“小姑娘有出息了,你爸爸一定很高興的。”
許願的燦笑盡數收斂,為人子女的落寞出現在臉上:“他還沒醒過來。”
“我聽說了,雖然機會渺茫,但是也不要放棄希望。”陳堃警官安慰她,“要相信這世上有奇跡。”
這些年,也确實是“奇跡”二字在苦苦支撐許願。
她“嗯”了聲,又抱着微弱希望,小心翼翼問:“陳警官,我爸爸的案子有什麽進展嗎?”
當年他爸是業內知名的社會調查記者,他經手的深度報道,無一不是揭發社會黑暗罪惡,他心懷赤誠,一心要一個更好更文明的社會,因此把自己變成一顆不怕苦不怕疼的螺絲釘,可以幾個月僞裝身份潛伏在雇傭童工的工廠,可以遠赴邊境蹲守地下違法賭場,一篇篇轟動全國的深度報道背後,是常人所不知的苦難艱辛。
他為事業和理想付出巨大代價,妻子與他聚少離多,帶走女兒,離婚改嫁。
而在許願讀初三這年,一個清晨,他被人發現一身是血昏死在一個廢棄工廠草叢中,警察調查後發現,他是在7樓廠房墜下,也算他命大,撿回條命,但也和死了沒區別,從此成為沉睡不醒的植物人。
他的墜樓成為一樁多年懸案。
警察推測是蓄意某人,因有人目擊前晚有鬼祟人影進出工廠,且不止一人,她爸的手提電腦和手機都不翼而飛,錢包被搜走,因此也懷疑有人謀財害命。
許願卻不這麽想,她爸樹敵太多,有太多人想要他閉嘴。
而讓一個人閉嘴最快最一勞永逸的方式,就是讓他死。
陳警官料到她要問,說:“我工作有調動,你爸這案子幾年前就轉交我同事負責了,你放心,我始終惦記着你爸爸的,所有人被害人都值得一個公道和真相,我和我那個同事聯系一下,有什麽進展我再聯系你。”
這答複在許願意料之中,她留下自己聯系方式,因陳警官還有工作,很快和同事去忙了。
許願若有所思站在原地,直到身後走來一個人。
“怎麽回事?你爸那案子還沒消息?”
是周勒,自己的事不去忙活,又陰魂不散跟上來了,也不知道聽去了多少。
“沒。”許願面上有沮喪,其實不想說話。
“謝謝關心,我忙去了。”
她準備去找同事,可又被周勒拉住,他蹙着眉,說話直接又難聽:“你爸還沒死呢,你別喪着個臉。”
許願一聽腦門就要冒煙:“周勒,不會說話,能不能別說?”
“許願你真可以,幾年沒見,都成嗆口小辣椒了。”
周勒睨着她痞笑,哪壺不開提哪壺,“這樣挺好,連林季延這樣的人都拿不下你,為你都要熬成和尚了,我真的,可特麽太平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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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晚上,周勒周少爺攢局,約了幾個兄弟來月隐喝酒。
林季延是最後到的,推門進去,就聽到周勒大着舌頭在說昨晚的電影周,重點是,從他的狗嘴裏,林季延聽到了一個人名。
“許願是不是吃了防腐劑啊?我都滄桑大叔了她還是那個高中女生樣,見了我就跟見了瘟神一樣,草,我早就不是當年的小霸王了,她至于用那眼神看我嗎?”
“要不是林季延這狗當年忽悠,我早就把許願追到手了,草,信了他的邪,道貌岸然多瞧不上自家妹似的,忽悠的一套一套,原來早就想占為己有。”
“真是蒼天有眼啊。”
全場寂靜了,陸豐南甚至給他小動作暗示,可惜周少爺神經比管子還粗,壓根沒發覺背後有蹊跷,雙手橫着抱胸,翹着二郎腿快意抒發感慨,“林狗的報應來喽。”
“是嗎?”
身後一道陰恻恻卻好聽的男聲平靜響起,林季延慢條斯理坐到周勒對面:“昨天有個叫方楠的女人特地找我,向我咨詢未婚生子涉及到的撫養權糾紛。”他在周勒瞬間僵硬的臉色中,涼涼問,“周勒,你說我要不要幫幫這個命苦的女人?”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