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紙上清河(八)

秋剪水蹙眉道:“我行囊裏确有一封書信,但那是……”她本想說“那是我的私人書信,卻與停雲書院無關”,然而未及說完,楊仞已搶先大聲道:“你既然承認了,那就趕快還給郭前輩吧。”

停雲書院幾人相互對望,心中愈發迷惑;郭正遲疑了一陣,拱手對秋剪水道:“若書信當真是秋掌門拿了,還望賜還,莫要讓郭某為難。”

秋剪水搖頭道:“我沒拿你們的書信。”

郭正道:“既是如此,秋掌門能否将行囊暫交給郭某查看,若沒有我等要找的書信,郭某自當好好地歸還謝罪。”

秋剪水默不作聲,心想:“這人好不講理,女兒家的行囊中自有些貼身物事,如何能交給男子翻找?”随即輕輕搖頭,道:“這恐有不便,恕難從命。行囊中的書信是我師姐昔年所留,與貴門派毫無幹涉。”

郭正又道:“那麽秋掌門可否将書信從行囊中取出,借與我等一觀?”

秋剪水一怔,心中愈覺氣惱,這封書信是掌門師姐的遺物,自己都未曾看過內容,師姐昔年與刀宗交情深厚,信中所寫多半是些隐私之事,斷然不能讓外人随意觀看。

郭正眼看秋剪水不答話,便上前一步,拱手道:“有勞秋掌門賜信一觀。”

秋剪水道:“這封信是對我極為要緊的私人事物,不便交與旁人。”

郭正聞言皺眉,心說:“對你極為要緊,難道對我們停雲書院便不要緊了?”一時間沉吟不決。

秋剪水側頭看向楊仞,面色一冷,道:“你這偷馬賊,為何這般誣陷于我?”

楊仞笑嘻嘻道:“怎麽,你這會兒不哭了?”

秋剪水一驚,随即臉色煞白。她自繼任掌門以來,生怕辜負師姐重托,一向端莊守矩,自持極嚴,從不敢在人前流露出脆弱惶恐,更遑論被人當面瞧見哭泣落淚,卻不知怎地竟讓楊仞偷窺了去,頃刻間羞悔已極,眼圈卻又有些紅了。

楊仞見狀微覺後悔,但此刻情勢危急,便只笑道:“你又要哭麽,果然越心虛越要哭,我勸你還是及早交還書信吧。”

秋剪水靜默片刻,忽道:“你叫什麽名字?”

楊仞道:“在下楊仞,秋姑娘有何指教?”

秋剪水輕輕點頭,卻不說話。

楊仞與她目光一觸,心中竟沒來由地一寒,暗道:“他娘的,吓唬老子麽。”便在這時,忽聽馬蹄聲響起,轉頭望去,卻又有兩名停雲書生趕到,不禁又暗罵一聲。

那兩個年輕書生見到郭正,下馬躬身行禮,道:“師父。”卻是郭正的親傳弟子。其中一人粗聲問道:“師父,情況如何,可找到書信了?”

郭正猶豫片刻,嘆道:“那書信似是在這位秋掌門的行囊之中。”

那弟子一愣,看了看秋剪水,大步走過去,拱手道:“秋掌門,請借行囊一用。”

秋剪水不言不語,只冷然伫立。

那弟子見她不給行囊,便又近前兩步,伸手去奪,忽聽撲簌一聲輕響,心中莫名一緊,仿佛曠闊天地驟然收縮成一點光亮——秋剪水左手中的燭臺倏忽燃起,右手衣袖輕拂,那弟子雙膝刺痛,仰天摔倒,一時間腿上如被燭火炙傷,竟難躍起。

郭正見狀暗怒,心說:“我敬你是一派掌門,你卻傷我弟子。”當即沉聲道:“郭某今日不拿書信難向燕山長複命,秋掌門既然執意不吃敬酒,那就休怪郭某不客氣了。”

話音方落,數名停雲弟子身形閃轉,已将秋剪水圍在當中。

秋剪水氣極反笑,道:“便是你們的燕山長,對我說話也是客客氣氣的,你們如此無禮,真以為我怕了你們麽?”

先前摔倒的那個停雲弟子此刻才爬起來,怒道:“姓秋的,你先前與方、鐵等人結夥,燕山長對你既往不咎,已給夠了你臉面,你現下竟還敢不知悔改?”

郭正臉色微變,低喝道:“不得妄言。”那人道:“弟子知錯。”瞥向秋剪水,神情卻很是不屑。

秋剪水環顧衆停雲弟子,冷冷道:“憑你們想奪我的行囊,只怕本事還差了些。”

楊仞見兩方即要打将起來,心下暗喜,悄然挪步走向那匹白馬,沒走出幾步,忽聽背後傳來一聲輕叱——“偷馬賊,休想溜走!”轉身望去,秋剪水不知如何竟已從停雲弟子的包圍中閃身而出,正疾掠過來。

楊仞慌忙側身走避,秋剪水步法轉折,緊追不舍,左手中燭臺一晃,楊仞心中異感驟起,眼前只餘一點燭火忽明忽暗,卻模糊了秋剪水的身影,眨了眨眼,已被秋剪水的右掌印在胸口。

楊仞只覺胸襟上清寒一片,嘻嘻笑道:“你這是做什——”未及說完,秋剪水掌心內勁迸發,已将他擊飛丈外。

秋剪水緩步走近,道:“偷馬賊,你快将實情說出,否則……”

楊仞跌坐在地,口角溢血,笑着接口道:“……否則你這偷信賊便要殺我滅口麽?”

郭正打量着秋剪水與楊仞,沉吟道:“這兩人都很是可疑,先都制住了。”

五名停雲弟子聞言齊道:“遵命。”各持鴻翼筆,快步走向兩人。

楊仞翻身站起,心念一轉,對秋剪水低聲道:“秋姑娘,此刻咱們同仇敵忾,不如先聯手将停雲弟子打退,再做計較。”

秋剪水蹙眉道:“誰與你同仇敵忾?”說話中手上燭臺微搖,右手倏地點向楊仞胸前穴道。

楊仞閉目不敢看那燭臺,急急倒掠出去,身軀忽頓,背後卻撞到了一人,心頭劇凜,霍然回頭,身後卻是不久前曾遇見的那姓方的青衫人。

那人眼看秋剪水襲近,微微搖頭,秋剪水只覺左手上驟然沉重,仿佛那燭臺一瞬間變得重如千鈞,将她的身形牢牢墜在原地。

那幾名停雲書生相顧駭然,均覺這青衫人仿佛憑空在春風裏顯露出來一般,實不知此人究竟是何時來到左近。

郭正也瞧得驚疑,思忖片刻,道:“先擒下姓楊的小子。”一邊說話,一邊也快步走近。

五個停雲弟子當即出手攻向楊仞,忽聽那青衫人一聲輕嘆,只覺腳下微涼,似有一縷春風灌入雙腿,随即流遍四肢百骸,周身經絡中恍如充盈着陣陣輕風,一瞬間飄然欲飛,再也使不出一絲力道,持筆的手臂軟軟垂落。

郭正修為深湛,邁步中察覺到足心異樣,立時飛身躍起,淩空一掌擊向那青衫人;那人衣袖微顫,郭正身形頓凝,收掌落地。

兩人之間咔啦一響,似有無形之物當空裂開。

那青衫人颔首贊道:“閣下掌力純厚,已将停雲心法‘天人三策’修到了‘天策’之境,想來在書院中也是有數的高手。”

郭正神情古怪地看着那青衫人,似認出了他是誰,良久才輕嘆道:“在下郭正,忝為停雲書院‘禮殿’執事,沒曾想竟會在這裏遇見閣下。”

那青衫人知道停雲書院設有“祠堂、禮殿、書樓、講室、齋舍”五部,這郭正身為禮殿執事,在江湖中的地位絕不遜于一派掌門,便拱手道:“衡陽方白,幸會郭兄。”

郭正拱手還禮:“幸會方兄。”

楊仞耳聽這青衫人竟是十九歲時便一統衡山劍派“夜雨”、“風雁”兩大支脈,被天下武人尊為“劍天子”的方白,心中震駭不已;卻聽方白又道:“郭兄,我有幾句話要問這位楊兄弟,便帶他先行一步了。”

郭正聞言一凜,搖頭道:“方兄,你說來便來,說帶走此人便要帶走,未免太過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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