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萬仞天風(六)
楊仞心中大急,眼看着“清河刀”的刀刃微彎,脫口叫道:“劉萬山,你敢毀我師父的遺物,老子将你剁成三七四十八塊!”
劉萬山冷哼一聲,也不搭理楊仞,手上徑自加力。
便在這時,忽有一人從門外飛入堂中,重重摔在地上,赫然是出門未久的段峋,面色慘白,卻已暈厥過去。
劉萬山丢了長刀,與段峻一起快步上前,正想将段峋扶起,忽聽門口響起嘿嘿冷笑,轉頭望去,來者一身青黑勁裝、背插長刀,卻是趙風奇孤身踏進門來。
趙風奇一言不發,右手袍袖連揮,勁風如狂龍般卷向堂中,兩個停雲弟子凝勁硬抗,只覺胸中激蕩,幾欲嘔血,不得不連連倒退;趙風奇從容踱到段峋跟前,擡腳輕輕踩在段峋的胸膛上。
劉萬山與段峻對視一眼,各持兵刃,便想搶占方位夾攻趙風奇,眼前身影疾晃,卻已被郭正攔下,郭正道:“你們退後。”說着雙臂一振,雙掌向着左右拍出,半空裏噼啪幾聲,似有些無形之物被郭正的掌力催迸開來。
一瞬間衆人衣衫輕動,一團冷風無由而起,蔓散在堂中,随即消隐。
楊仞頓時了然:方才趙風奇揮袖迫退劉、段二人之際,已在堂中布下了刀勁,他倆若貿然上前,只怕轉眼便受重傷。又想起先前郭正曾言趙風奇護着自己離鎮遠去了,心中驚疑:“難道趙老兄當真未去方家舊宅,仍是一直暗中跟着我?”
趙風奇見自己的“風中藏刀”頃刻被郭正破去,不禁點頭一笑:“郭兄好功力。”
郭正拱手道:“趙兄,咱們又見面了。”
趙風奇腳下微動,笑道:“老實說,我一見到郭兄這副迂腐面孔便來氣,就只怕氣得控不穩力道,将郭兄的徒兒一腳踩死。”
郭正瞥了一眼地上的段峋,淡然道:“趙兄意欲如何,不妨直言。”
趙風奇道:“簡單得很,你把楊仞給我,我便交還你的徒兒。”
郭正沉吟片刻,心想竹筒已在自己手中,這楊仞也沒多大用處,以後再設法擒捉便是,當即颔首道:“如此甚好。”
趙風奇一笑,将段峋踢飛出去,落在郭正腳邊。
郭正返身将楊仞從椅子上拎起,向着趙風奇甩過去,趙風奇接住楊仞,随手在他肩上一拍。
楊仞只覺一股剛猛內勁灌入經絡,周身被封穴道頓解;與此同時,郭正一邊将段峋扶起,一邊緩緩渡入內力,等到段峋站直了身軀,也已蘇醒過來。
楊仞活動了兩下筋骨,只覺趙風奇的內勁仍在體內如怒潮般來回沖撞,趕忙運功抵禦消解,暗罵道:“你娘的,解穴也不知慢慢解,險些将老子解成內傷。”
心念飛轉,又悄聲對趙風奇道:“趙老兄,多謝相救,只是方白要我送的書信卻被郭正奪去了,唉,不搶回書信,終究也是辜負方白所托。”——其實真正要他送信的是許念,卻并非方白,但他知道趙風奇對方白的托付極為看重,若不這般說,只怕趙風奇帶着自己轉身便走,那可就不妙了。
趙風奇聞言一怔,一時間沉思不語。
郭正修為深湛,方才也聽見了楊仞所言,打量着趙風奇神情,忽而微微一笑,取出竹筒放在桌上,道:“趙兄,你想拿回書信,倒也不難。”
趙風奇道:“此話怎講?”
郭正道:“只要趙兄能勝過郭某,書信奉還;若是趙兄敗了,請自離去便是,卻須将楊兄弟留下,他日郭某自當再尋趙兄,為我死去的四個停雲弟子讨回公道。”
趙風奇哈哈笑道:“難得郭兄痛快一回,好,咱們便一戰而定。”
郭正道:“前幾次未分勝負,郭某對趙兄的修為深感欽佩,今日事關重大,郭某不得不用兵刃,再請趙兄指點。”言畢從容取出鴻翼筆,握在手裏。
趙風奇點頭道:“郭兄出招吧。”
郭正一怔,道:“趙兄此次仍不拔刀麽?”
趙風奇道:“不必了。”
劉萬山與段氏兄弟深知郭正在鴻翼筆上的造詣,耳聽趙風奇如此托大,一時間均想:“這狂徒只怕不出三招便要落敗。”
郭正知道天風峽的“寒旗刀法”亦能以須發、衣袂施展,聞言也不多勸,只道:“如此就請趙兄先行賜招。”
趙風奇:“好。”話音方落,已掠到近處,拂袖斬向郭正脖頸。郭正步法滑動,讓到一旁,手中鴻翼筆輕輕點出,直指趙風奇心口要害。
楊仞見郭正這一筆宛若鴻飛天外、翼垂雲端,氣象莊嚴卻又舉重若輕,可謂是渾如天成,毫無破綻,不由得暗自驚凜,但見趙風奇倏忽回袖橫在胸前,擋下了筆鋒。
趙風奇的袖緣本來平整如刀,與郭正的鴻翼筆一觸,“嗤”的一聲,破開一個小小孔洞,整條衣袖瞬時松軟下去,恍若滿袖刀勁都從那孔洞裏流洩走了。
郭正手腕順勢斜挑,筆鋒抹向趙風奇咽喉;趙風奇面露冷笑,不閃不避,左臂暴起,一掌拍向郭正額頭。
郭正沒料到趙風奇交手之初便要拼命,急急撤回鴻翼筆,側步避開;趙風奇手肘一拐,掌風急追郭正;郭正皺眉凝集內勁,不得不擡臂擊出,與趙風奇對了一掌。
三個停雲弟子直看得目不暇接,紛紛失聲驚呼;楊仞卻瞧出趙風奇看似粗莽,實則卻是摸準了對手的脾性,知道郭正必會撤筆閃躲,故而才使出這般不要命似的打法,卻正是破解郭正那一筆最為省事的法子。
兩人此番硬碰硬地掌力對撞,身軀齊震,郭正當即退後半步,平定內息;趙風奇雖覺經絡中激亂如沸,卻不願退步,沉聲一哼,袖中飒然鼓蕩,踏前揮袖連斬,堂中寒風大作。
郭正展動身形、左折右繞,眼見趙風奇的刀勢越來越盛,心知“飄風不終朝”,再強猛的氣勢也終有盛極而衰的一刻,一時也不急于還擊,便只沉靜心神,不斷閃避刀風。
停雲書院“春日游”的身法修到深處,最講究自在無拘,宛如風淌雲流,于無意中求如意,一舉一動都順應天地間的聲息,此刻郭正步法愈發神妙,随着刀風的來勢在堂中游走,不時找準時機刺出一筆,卻往往能将趙風奇的袍袖刺出孔洞,宛如刺散飓風的風眼一般,将袖上的勁道一霎洩掉;然而趙風奇右袖招式被破,緊接着便會掃出左袖,堂中寒風驟起乍滅,一道道鋒銳的刀勁始終在郭正周遭割來削去。
郭正本以為趙風奇片刻便要勢頹,可趙風奇的刀勁卻似沛然無盡,揮袖越來越快,勁風一道強似一道,緊緊追着郭正;兩人一攻一避,久久相持不下,刀風所過之處桌椅紛紛斷裂。
楊仞眼看趙風奇出手迅猛如狂,大開大阖中卻仍不失精微神準,越看越是佩服,心想若換做自己與趙風奇過招,只怕早已頻頻中刀;又見無論趙風奇的招式如何淩厲奇絕,郭正卻總能在間不容發的一隙裏避過,心中也不禁駭異:“原來郭正的武功竟高到了這般地步,初遇他時他篤定我勝不了他,倒也絕非虛言。”
正自轉念,堂中倏忽一靜——
趙風奇刀意變幻,袍袖揮蕩之際不再勁風霍霍,卻宛如夏夜幽風般若隐若現、難以捉摸,偶爾在桌椅上擦出裂痕,才顯出淩厲的勁道來。
頃刻間郭正身形微亂,心知這路刀術剛柔相濟,比之先前更要神異得多,當即神思轉變,以趙風奇為天,以己為物,将刀風當做天風,身影恍若化作風中一根輕盈的羽毛,飄飄搖搖地在堂中穿梭,漸至“天物合一”之境;看似在趙風奇的刀勁追迫之下險象環生,又過許久,卻仍是毫發無損。
郭正在心中自退自降,換取自己立于不敗之地,楊仞看在眼裏,雖不全然明白,卻也愈發心驚,知道郭正以逸待勞,拖得越久對趙風奇越是不利,暗忖:“他娘的,這可不行,須得想個法子幫幫趙老兄才是。”
環顧堂中,瞥見自己那柄“清河刀”正躺在劉萬山的腳邊,心中微動,又見劉萬山和段氏兄弟目光緊随着郭正,似已觀戰入神;當即矮身蹑足朝着地上的長刀走近兩步,驟然打了個滾兒貼到劉萬山跟前,将刀柄抄在手裏,正要退走,背上幾處穴道立時一麻——
原來劉萬山先前已留意到楊仞邁步,卻假作不察,只等他靠近,果然一舉制住,眼瞧郭正久戰無果,便喊道:“郭師叔,楊仞被我擒下啦,不怕這姓趙的不就範!”
郭正聞言神情微變,倏忽站定了身形。
趙風奇哈哈一笑,退開一步道:“郭兄,你教的好弟子。”
郭正面色慚愧,扭頭對劉萬山道:“劉師侄,你好生糊塗。”
劉萬山愕然道:“師叔何出此言?”
郭正輕嘆道:“我既與趙兄約好了一對一的比鬥,便是要各憑真本事來論定此事,如今勝負未分,你如何能先對楊兄弟出手,幹擾趙兄的心神?”
劉萬山一愣,道:“可、可分明是這小子先鬼鬼祟祟地過來拾刀……”
楊仞笑嘻嘻道:“這是我自己的刀,我自己過來撿起,又有何不可?劉師侄,請問我可有對堂中任何一人出手相擾嗎?”
劉萬山啞口無言,随即恍然明白過來,怒道:“你小子是故意來撿刀引我擒你,是也不是?”
楊仞卻只微笑看着他,并不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