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再次踏上石階鋪就的山路,高遠心裏五味雜陳。四個月前來這裏,是游玩是替周城完成任務;而這次,他擡頭看了看蜿蜒向前仿佛沒有盡頭的山路,緊了緊背包,擦了擦額汗,繼續爬山。

在山腳下遇見的少年很是沉默,表情随意,看不出情緒。兩人就這樣走着,不時有三三兩兩的游人擦肩而過,大多是互相攙扶着有說有笑,反觀高遠他們就有些過于詭異——互不搭理,怎麽着還叫驢友呢?

終于,還是高遠沒憋住話,他要再不開口內心深處那股焦慮就要壓制不住四處逃散,“嘿,少年,我是高遠,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懶散的身影一停,站在上面兩個臺階上俯視高遠,“我是包子。”

高遠額角一抖:“……包子?”卻見少年一臉嚴肅,看不到半點兒玩笑之心。

高遠又擦了一把汗,“你是因為姓包還是喜歡吃包子啊?”

少年突然沖高遠笑了下,眉骨一挑,帶點兒壞,“要是我說我屬豹子你信嗎?”

高遠也笑,“別說你屬豹子,就是你說你就是豹子我也信。”

少年臉色微變,再看高遠時眼裏就帶了些戒備,“為什麽,你不覺得荒誕嗎?”

高遠眉眼微斂,輕聲說道,“因為我見過比這更荒誕的事啊。”

包子沒聽清,卻也沒繼續問,反正,他本來就要上山回窩,把高遠帶上來只是順路,至于會和一介人類說這些廢話,哼,全都是他感覺有些無聊罷了。

日子太平淡,要是有什麽刺激就好了呀。

兩人一路基本沒大歇息,高遠是因為以前好歹練過幾年,體力還不錯,令他吃驚的是這個叫包子的黝黑少年,雖然長胳膊長腿的吧,但再怎麽看也是只有十四五歲模樣,體力再好爬大半天的山還臉不紅氣不喘,這樣未免也強的有些過分了吧……

終于趕在暮□□臨前到達了山頂。

山頂的旅館雖不能說爆滿,但也差不離了。都是些新開張的,趁着五一黃金周這股風,漫天要價的沒譜兒,高遠瞧見一家還算幹淨的旅館,門口價格标的還算合适,站在門口正打算進去時,一回頭一瞧,身後的少年早就沒了蹤影。

高遠四處找了找,壓根兒連影子都沒有,他小聲嘀咕着,敢情這是遇上活雷鋒了?本來還想請他吃個飯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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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個想法沒持續多久,高遠就有些慶幸了。山頂的飯菜真、是、太、特、麽、貴、了!他望着眼前色相極差分量極小的牛肉面,忽然就沒了胃口,草草吃了兩口緩了會兒,最後還是把筷子放下,面色沉重地結了帳。

上次來都沒登頂,半路就被那場急雨給淋了回去,這次高遠決定好好欣賞下山頂的風光。倒不是他心裏不擔心沈九的安危,在到達鐘山前他的心都是懸着的,又燥又幹,隐隐還帶着些絲絲拉拉的疼。這會子到了這兒,鼻息裏滿是令人身心放松的樹木清香,他倒突然覺得不着急了。

他立在護欄裏,俯瞰着山下的萬家燈火,因為這裏是新開發的旅游區,很多基礎設施還不完全,因此山頂路燈有限,只在懸崖等危險處有警示牌還大亮的大燈,周遭還是陷入一片黑暗中。

高遠望着漆黑的夜色,腳下是萬家燈火,頭頂是繁星點點,他手指下意識地去摸自己脖子上的一個挂件。

是一個用黑色細麻繩串起來的白色鱗片,在暗夜中散發着淡淡的光輝。

手指輕輕在鱗片上移動,那裏溫潤而平滑,高遠想起當時沈九輕描淡寫的臉,“我的鱗片啊,護心麟聽過沒?”

“在我找到你之前,你要是敢出什麽事我就不理你了,永遠都不。”高遠低頭親吻那片鱗片,低低的聲音被山風吹散在空氣裏,帶着股顫抖。

**

山洞,巨大而潮濕,裏面立着一個人面蛇身的女子,一只肥圓到看不清五官的白松鼠,以及,石床上的一條巨蛇,通體赤紅。

白毛毛踮着腳倆爪子放在胸脯前,聲音焦急,“女娲大人,咱家這山神啥時候能醒啊?”嘤嘤嘤,這可都昏睡十幾個日夜了呀。雖說之前也有過昏睡的時候,但那不大都是冬天天氣最冷的時候嗎?怎麽這次五月天兒就一睡不起了呢?

女娲面色淡漠,眉眼間卻隐隐帶着些氣惱,床上的不能罵,旁邊這不還站着一替死鬼嗎?檀口微張,聲音溫柔,“我不知道,這事兒不都怪你們白家嗎?有事兒沒事兒就讓濁陰下山歷練,這次倒好,歷練成這個鬼樣子。”

白毛毛咽了咽口水,大眼轉啊轉,滿眼心虛又帶着些委屈,嘤嘤嘤,這事兒不賴他呀,是老祖宗的留下來的習慣呀,再說,它偷瞄了眼一臉淡漠實則已經怒火不已的女娲大人,心裏嘀咕,大人您不也下山歷練嘛,每次不都還挺滿意的嘛……怎麽一出事兒它們白家就成了罪人了呢?

當月亮升到最高的時候,石床上的巨蛇重重顫抖了數次,一直守在一旁的白毛毛一個激靈,瞌睡蟲也立馬消失不見。

“女、女娲大人!”它幾乎是凄厲地喊了一嗓子。

在山洞另一側吊着睡的女娲聞聲而來,蛇尾摩擦着地面,極為迅速地來到了石床邊,手臂探去,一片冰涼完全低于正常溫度,卻已經比前幾日熱了很多。她眉間微皺,仔細看了看巨蛇的軀體,發現在接近心髒的位置,那裏少了一片鱗片,裸-露的那處正微微散發着紅光,她臉色微變,指尖觸到那處裸-露,一片滾燙。

她眼神幾變,最後歸于一片平靜,蛇行回去,又繼續睡了。

白毛毛急了,這是什麽事兒啊,“女娲大人,山神大人是怎麽了?”

“快醒了。”

**

高遠在山頂旅社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就退了房,去了旁邊的超市,買了很多壓縮食品和瓶裝水,統統放進背後那只巨大的背包裏,檢查背包,确定食物、水、毛巾、手電筒、便攜刺刀、睡袋、便攜藥箱、折疊帳篷等一幹雜物都在裏面,這才放心地離開山頂,朝山下走去,朝一些非常偏僻的地方走去。

山腳下離人類的村子太近,依沈九的性子他肯定不喜歡住在這麽嘈雜的地方。高遠想,而現在,連鐘山山頂都滿是現代文明的痕跡,上面有什麽一目了然,沈九的老窩肯定也不會在這裏。

鐘山之大,山路之崎岖,樹木之茂密,傳聞還有野獸出沒,甚至還有些鬼怪之談,只是這些至今也沒誰親眼見證,所以也只是據說。但高遠非常明白,“鬼怪之談”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昨天上山時走的都是人工鋪就的石階路,還算容易,而現在高遠所選擇走的都是些未被開鑿的路段,确切說是根本沒有路。

腳下荊棘叢生,雖然穿着長褲長袖全副武裝,但沒一會兒高遠就覺得一股濕癢從小腿處開始蔓延,然後是脖子,後背,最後連腳心都開始泛着股難受。

無奈,高遠只好找個平坦處停下,卷起褲管,發現小腿上已經被不知名的蟲子咬了好幾個大包,個個紅亮鮮豔。他強忍着不去撓,從背包裏拿出藥箱,找到一管治療蚊蟲叮咬的藥,擠在手上,重重地糊在了被叮咬的地方。

一股辛辣蔓延,高遠咬着牙黑着臉,賣藥的大爺可沒跟他說這藥勁頭兒這麽的大!給能夠着的地方都上了藥,他又拿出花露水狠命往自己身上噴了一通,直到自己都覺得可以媲美香妃、出去招蝴蝶了,高遠才罷手,再次全副武裝,深一腳淺一腳地朝更偏僻的地方走去。

其實他壓根就不知道沈九可能住在什麽地方,只是偏執地以為,像他這麽吊炸天的身份,肯定會住在深山老林裏,山是知道什麽山了,那老窩也應該是在一個很難找的地方吧?那地方應該很偏僻吧?路應該很難走吧?

所以高遠才制定了這樣一個路線,哪啊路崎岖往哪啊走,哪啊樹木叢生往哪啊走。這個想法很傻,也沒什麽靠譜的依據,但高遠眼下顧不得那些。

他是不知道沈九現在在哪,但是他知道如果自己枯坐在家裏幹等着,不久後自己就會出現在精神病院裏。

漫無目的的等待太過熬心,與其那樣,他寧願這樣渾身被汗濕透,被山裏毒氣極大的蟲子叮咬,滿身狼狽地行走在深山密林裏。

終于,天色漸黑,樹木漸少,高遠有些心急,應該盡快找個紮營的地方才行。沒走多遠,他面前竟然出現了個大水坑,周遭地勢也夠平坦,高遠心裏一喜,緊繃了一整天的身體這才得到放松。

熟練地紮營取火,他坐在火堆邊吃了些東西,歇息了會兒,覺得身體沒那麽僵硬了,這才起身拿着礦泉水瓶去水坑裏裝了些水,浸濕毛巾擦了擦臉,見那條雪白的毛巾瞬間變黑,嘴角溢出一抹苦笑,“沈九,你又欠了我一筆。”

又打水來簡單擦拭了身體,山風吹在身上,一陣涼爽,高遠這才覺得自己活了過來。白日裏那樣的行走果然太過吃力,有蟲子叮咬不說,還要時刻擔心着會有野獸出沒,神經一直緊繃,想不疲累都難。

高遠去周遭撿了足夠燃燒一宿的幹柴,技巧性地堆放在火堆上,留有足夠空間,免得火堆因氧氣不足而熄滅。自個則鑽進了帳篷,以往每天還會對着脖子上那片鱗片嘀咕些什麽,翻來覆去才能合上眼,今兒一沾睡袋就睡着了。

接下來的幾天,高遠都是這樣過來的,白天在山林裏奔走尋找山洞,夜晚紮營住在野外,風餐露宿真不為過,沒幾天光景,人就黑瘦了一圈,眼眶深陷,面色憔悴,精神頭兒也漸漸不如一開始的時候。

這天,太陽還老高,高遠就走不動了,找了個合适的地點,紮營,附近有水源,包裏還有大半瓶水,可高遠愣是沒有再像往常一樣拿那條早就看不出原色兒的毛巾擦臉擦身子,而是就那樣愣愣地坐在地上。

一直坐到暮色四合,明月高升。

他像是突然想起來一般,從包裏翻出來吃的,大口吞咽着,直到被那幹硬的食物噎到,狠命拍自己的胸膛,眼眶都紅了。

然後他就哭了起來。先是壓抑地悶聲嗚咽,爾後是漸漸出聲的小聲哭泣,最後變成嚎啕大哭,淚水從他臉上滑落,勾畫出一道道泥痕,樣子非常狼狽。

不知哭了多久,嗓子都有些嘶啞了,高遠才停了下來,肩膀一聳一聳的,臉花的沒法兒看。

這時,高遠才注意到自己身後好像站着一個人,他猶猶豫豫地鼓起勇氣回頭,就着月光,他看到一只怪物,人面蛇身,通體赤紅,正面色凝重地望着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于是,夫夫倆重逢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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