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夕陽誰喚下重梯

第47章 夕陽誰喚下重梯

這樣的季候,老實說是極适合鑄劍的,整個天都蒙着一層灰蒙蒙的陰郁氣息,看上去是要下雨了。

葉楓坐在流風院裏慢飲着一杯清茶,後腦勺處已經是被包上了紗布,前額腫了一個包,顯然是那日撞狠了。據說茶能清心,怎麽現在喝着還是覺得索然無味呢?葉楓咂咂嘴,覺得日子裏的每一分鐘都被緩慢地拉長了一般,有些無趣。

就在葉楓嘆氣的下一秒,西門吹雪來了。

不知為何他幾乎覺得這就像是一種習慣,比如站在圍牆上的西門吹雪。

葉楓挑挑唇,頭上的發冠摘了下來長馬尾也散在了耳際,頭上一圈圈圍着的紗布看上去有些滑稽,然而這卻并不妨礙他将茶杯微微舉起來做一個邀約的姿勢:“西門兄,你來了。”

西門吹雪的目光落在他頭上圍着的紗布上,又緩緩落定在桌上的紫砂茶壺,只覺葉楓這話聽起來似乎是太過熟稔了些,就像是兩個相交甚久的朋友,然而他們不過是幾面之交罷了,饒是如此他亦只是颔了颔首落定在桌旁,将兩個精致的小包放到了桌上,語氣依舊是清冷的:“我來送藥,”他修長的手指在一個小藥包上隔空一劃緩緩言道:“這是內用,另一個是外敷。”

言簡意赅到絕不多說一個字的程度,甚是符合西門吹雪的風格。

葉楓聞聲便笑了,這一笑就連着整個頭開始一漲一漲地疼,他自顧自揉了揉太陽穴站起身來抱拳言道:“勞煩西門兄,改日自當至府上拜謝。”

“不必,”西門吹雪淡淡道,繼而将目光落定在葉楓身旁的重劍上,微微停頓了一秒便是問道:“不知這把劍,可是這葉氏山莊鑄的?”

葉楓微微一怔,目光也跟着看到自己的辟沌那裏,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非也,”想了想他便笑問道:“西門兄可是需鑄劍?”不管怎樣,他的專精就是鑄造,葉氏山莊又是以鑄劍為業,怎麽說應當都會是一把好手才是。

西門吹雪的眉心微微蹙起來,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卻又沒有道出口,最後也只是言道:“無妨,多謝。”

他将這四個字說完,便也不再等葉楓的反應,只是如那日一般三步兩步踩着圍牆離去了。

葉楓也有些習慣了西門吹雪這樣的性子,索性搖頭笑了笑複又飲了一口茶,那茶已是涼了。他忍不住拿起桌上包裹仔細的小藥包看了良久,唇角微微提了起來,這一回倒是沒提比武對劍之事,實是難得了。

旁邊響起小女孩糯糯的聲音:“二少爺。”這是今兒早上管家葉慶忠特意給他派的兩個小丫鬟之一,叫做落月。

葉楓眉梢微微一抽忍不住認認真真地回頭問道:“那個小月啊……我有件事和你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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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着果盤的小丫頭怔了半天,只覺這少爺實在是性格好得很,神色立時就認真起來:“商……商量什麽?二少爺吩咐小月就是。”

葉楓對這個結果很滿意,臉上帶了些許笑意:“小月,你以後能不能不要叫我二少爺?”

……啊?落月沒聽懂,一臉疑問地看向自家少爺:“那……”

“就這麽決定了啊,你以後叫少爺就成,”葉楓樂呵呵說完就又将桌上的藥包交給了面前的落月笑道:“這副內用的藥,你幫我看看怎麽煎,不行就去老師傅那問問。”

落月将東西拿在手裏小心翼翼地拆開,看了幾眼便笑盈盈道:“少爺,這師傅可認真着呢,裏面都寫好了。”

葉楓一怔便接過落月手裏的藥包看過去,上面是極大氣的筆跡,一筆一劃極有耐性地寫好了每頓的量,甚至連每一天要內用的外敷的全部都分門別類标好了。葉楓看了一會,方才将那藥包遞了回去溫和地笑了笑:“我晚些回來,到時候再煎藥吧,多謝。”

西門吹雪啊,葉楓在心底嘆了一聲,真是個怪人。

他這樣想着,腳下卻是往劍廬去了,昨兒晚上家宴過了正巧和劍廬的劉師傅談過今兒要過去看鑄劍的,現下看來鑄就一把趁手的輕劍也定是要加快進度了。

劍廬坐落在整個葉氏山莊最南段,離西湖較遠避免沾了濕氣。

葉楓到的時候劉師傅正在門口坐着敲敲打打,見葉楓來了便站起了身有些局促地将手在身上蹭了蹭,方才從旁邊搬了個小凳子遞過來有些忐忑地笑:“二少爺,早。”

好吧葉楓望天,他覺得自己已經慢慢習慣這個排行了,不過現在眼看着快當午了啊真的還算早麽?

“劉師傅早,”饒是心底腹诽,葉楓依然極溫和地揚了揚唇笑道:“叨擾劉師傅了。”

劉師傅這次更是局促不安了,老實說在葉家做事是很簡單的,因為只要保證每一把鑄造出來的劍都是利器襯得起葉家的招牌,那麽一般而言老爺葉行遠是不會幹涉這些師傅們半點的,至于大少爺葉沂則更是不喜鑄劍之事,歷來是不往劍廬來的,最小的三小姐又是年紀尚小。

劉師傅動作極利落地又揮手擦了擦凳子憨憨笑道:“二少爺,您想看點什麽?”他話音剛落就看到葉楓背着的辟沌,眼睛瞬時就是一亮,“二少爺,您的劍……能給我看看麽?”

葉楓很是爽快地将劍一解便遞過去笑道:“可能有點重。”

豈止是有點重,那辟沌放在劉師傅手上的一剎那幾乎将整個人都往下一壓,然而劉師傅雙手捧着眼睛一雙眼俱都亮了起來手微微有些抖,嘴唇翕翕合合顫抖問道:“二少爺,您這劍是從哪兒來的?”

葉楓這一天已經是第二回被人問了這個問題,索性爽快笑道:“有一回我和師父偶入一地名曰楓華谷荻花宮,此劍乃是荻花宮宮主所贈。”他一邊說一邊在心底嘆道,沙利亞對不起。

劉師傅一生勤于鑄劍也不曾周游四方,只覺自家二少爺的形象竟是瞬間高大起來,他重又将目光落定在手中的劍上,半晌方才嘆道:“二少爺,不瞞您說,葉氏山莊已然有很多年不曾鍛造出這樣的好劍了,”劉師傅翻來覆去看着手裏的劍,最後近乎是老淚縱橫:“若是這樣下去……葉氏山莊的這塊金招牌,早晚就得砸了。”

葉楓撓撓頭,臉色也就肅穆起來,他一只手扶住面前的老師傅一邊将劍重又背回了背後問道:“不知師傅可否帶我看一遍鑄劍的流程?”

劉師傅認認真真地打量起這個剛歸家的少爺,青年已然初長成,眉眼沉沉地笑着,身後覆着那柄極重的劍也不見幾分費力的模樣,不知為何,讓人驀地安心下來。劉師傅壓了壓心底的焦慮在前面引路——

“少爺這邊請。”

果然少了個二字瞬間就順耳多了,完全不知自己被定義為“靠譜”的葉楓美滋滋地在心底感慨。

葉氏山莊的劍廬相當大,每一個流程都有不同的專人負責,先是選擇材料,一柄劍的好壞最重要的便是底子,劉師傅給葉楓指了好幾種不同的材料,最後葉楓的目光落定在旁側的骨頭上眉頭忍不住蹙了起來:“這東西是做什麽的?”

劉師傅稍稍一怔,然後伸手将那些東西歸攏起來言道:“這些是死人的腿骨,”見葉楓露出微微不解的表情便笑着解釋道:“有的材料過剛易折,加些這東西進去才能保證劍的剛柔适中。”

……就是加些化學成分鈣啊磷啊是吧?葉楓在心底想了想,目光還是忍不住轉了開來。

再往前便是劍廬主爐了,要将材料熔化反複鍛打先成粗胚最後才能鑄形,這時候還是白日不曾生火,只有晚上才會開爐工作。然而葉楓的眼底卻還是亮了起來,他轉頭看向劉師傅,眼底有些期許的意味:“劉師傅,如果想要鍛造一支輕劍與這辟沌相配,不知該用什麽材料?”

劉師傅微微一怔,用手指在那辟沌上輕輕劃過,辟沌微微震顫發出铮然之聲,靈而不邪,就如同面前之人一般,所謂劍如其主,這回劉師傅可是信了,他啧啧嘆道:“如這辟沌一般的神物不好尋,不過聽聞恒山派前番放出消息,要為一塊玄鐵尋得有緣人,不如二少去看看?”

恒山派啊……葉楓只覺心底的祈願微微震顫起來,真正的江湖似乎就在慢慢靠近一般,帶着令人忍不住有些戰栗的期許。

告別了劉師傅,葉楓便一個人慢慢往回走,甫一到流風院便看見小丫頭急急迎了出來,手上端着一碗藥湯似乎是在翹首以盼。

葉楓微微一怔便極潇灑地用了一個蹑雲逐月趕過去笑笑問道:“怎麽了?”

落月将那藥碗以一種視死如歸的表情往前一送,眼神無比懇切:“少爺,喝藥。”

“……”葉楓有點訝異,到底還是接過來皺皺眉一飲而盡,忍不住笑問道:“落月這是怎麽了?”

“圍牆上有個公子,”落月小心翼翼地說道,眼神有些游離不定:“他說有事尋少爺。”

所以這和喝藥有什麽關系?葉楓加快了腳步往後院趕,心底便有些哭笑不得。

甫一到後院就看到圍牆上站着的人,依舊是一襲白衣手中執劍,那面容竟是更冷峻了幾分,不知為何整個人都透出寒涼來,旁邊放着的似乎是個包裹?葉楓微微一怔:“西門兄這是要出門?”

西門吹雪這次沒有一躍而下,只是保持着适才的姿勢微微颔首:“是,大抵半月餘方可歸,葉公子若是無事,是時可否一戰?”

“我不想和你決戰,”葉楓只覺任何借口都是無用,只好實話實說:“決戰便要一死一生,我當西門兄是朋友。”

西門吹雪沉默,執劍的手不覺握緊了三分,眼底竟似是多了些許複雜情緒來。

西門心底有些訝然,這麽多年以來西門吹雪只有一個朋友,那人叫做陸小鳳。至于眼前這個……為何就能這樣自作主張認定了自己是西門吹雪的朋友?

大抵是看出了西門吹雪眼底的神情,葉楓也不強求只是溫和地笑了笑,揚了揚手裏空了的藥碗:“多謝西門兄的藥,一路平安。”言畢便要回身往屋裏走,便聽西門吹雪竟是開口了,不知不覺亦是換了個稱謂:“葉兄的劍,可是少了一把?”

那一日的劍術,總歸是太過铤而走險,一點都不像這個溫和的青年會選擇的方式,唯一的可能便是出在劍上。

辟沌是好劍,只似是少了另一柄相輔相成。

這樣的劍招西門吹雪游走江湖多年從未見過,只是西門習劍數十年,對于劍的領悟早就非常人所能及,竟是生生猜了出來。

不出所料,葉楓的腳步停了下來,想了想便回頭笑問道:“西門兄此番可是要去恒山?”

“正是,”西門吹雪的神情微微緩和了幾分,緩緩言道:“不知葉兄可願同行?”

葉楓看了他良久,便微微揚起了唇笑道:“自然。”

同是癡于劍之人,恒山之行只是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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