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廖敏之, 這張資料表你填一下。”

“好。謝謝。”

“你的字寫的很好看。”

“謝謝。”

“廖同學,可以借一下你的化學作業嗎?”

“好。”

禮貌用語走遍天下,相處越多, 七班女生對廖敏之評價水漲船高, 女孩子們一起進進出出,也會對賀蘭訣抒發感想:“當這麽久同學。我只聽他說過謝謝, 好,這兩個詞。不過他好溫柔, 好有禮貌啊。”

比班上那群臭烘烘,滿嘴放屁的男生好多了。

賀蘭訣現在一點也不覺得他溫柔有禮貌。

他要麽說她“蠢”,要麽就是用疑似“她大概很蠢”的眼光看着她。

兩人一起練英語對話,廖敏之跟她說“不要咬舌自盡”。

做作業,他說她“經典題錯得很經典, 值得成為經典回憶”。

看她的格言摘錄, 他點評她的筆記本“一襲華美的袍, 爬滿了虱子”比喻很生動。

看體育周刊,她問他二選一, 詹姆斯還是科比,他說他選艾弗森。

态度誠懇認真, 就是經常惹得賀蘭訣想翻白眼。

希望他永遠“表裏不一”, 別被人發現真面目, 一輩子保持在人前歲月靜好的模樣。

清明節三天假期, 高二年級補課一天, 還有兩天休息。

賀元青出差剛趕回來,賀蘭訣跟着爹媽, 分別去了一趟鄉下老家和外婆家。

老家那邊, 爺爺奶奶雖然早已不在, 但還有姑姑和叔叔兩家,逢年過節還要回去走親戚掃墓,趙玲拎着一大袋點心禮品,換回了叔叔家自家的雞鴨鹹魚和竹筍幹,又去外婆家裝了滿後備箱的蔬菜,把家裏的廚房冰箱塞得滿滿當當。

顧超懶得回老家,留在了北泉,無所事事,在班級群裏發了張球場照片,號召兄弟過去打球。

賀蘭訣眼尖,看見旁邊有個影子,有人捏着瓶礦泉水出鏡,一看就是廖敏之。

趁着爹媽在廚房給活雞活鴨燙水拔毛,賀蘭訣溜出家門,給廖敏之發消息。

【你和顧超在學校?】

【對。】

【大家都放假,你倆怎麽湊一塊了?】

【玩。】

【我剛才鄉下回來,去租書屋一趟。】

【嗯。】

賀蘭訣想踹他一腳。

惜字如金,死不足惜。

走到校門那塊的十字路口,有個高高瘦瘦的男生站在馬路對面等紅燈,穿黑色合身連帽衫,灰色運動褲和帆布鞋,身材骨架把普通衣服也變得出彩,明晃晃的陽光照着臉龐,利落清爽得像冒尖的春筍。

賀蘭訣踮着腳尖站在路邊,笑嘻嘻朝人招手。

“顧超呢?”她站在斑馬線這頭,雙手叉腰,跟他說話。

“打球。”

“你不陪他?”

“有女生陪。”他看一眼紅綠燈,慢慢朝她走來。

“況淼淼嗎?”

“對。”

“他們聊什麽?”

“不知道。”

廖敏之停住腳步,手掐着自己的腰。

男生的腰只有薄薄一撚,手指摁在某處,把連帽衫邊緣卷起,露出一小截窄瘦又板硬的腰線,皮膚白得發光。

賀蘭訣偷偷瞄了一下。

明媚陽光過于刺眼。

“你怎麽了?”

“籃球。”他面色平靜,“撞了一下。”

“哦。”她音調平平,矜持地指了個方向,“要不要跟我去租書屋?”

全校放假,留在學校的人不多,租書屋連個人影都沒有。

老板沒敲鍵盤,靠在搖椅上打瞌睡,靜可聞鼾聲。

賀蘭訣蹑手蹑腳進去,帶着廖敏之上了二樓。

她盤腿坐在沙發上,母儀天下似的揮揮手,示意廖敏之自便。

愛看什麽,自己拿,她請客。

廖敏之環顧四周,大概知道,她每天藏在課本下偷看,吃吃傻笑的那些口袋書從何而來。

賀蘭訣看他又露出那種明明白白的神色,在他胳膊上掐了把:“不許诋毀我。”

廖敏之眼風橫掃,沉穩出聲:“書香門第,寶藏之地。”

賀蘭訣抿嘴悶笑。

“當然。”

兩人坐着,都随意挑了本翻着,四周都圍着高高的書架,兩雙眼睛,一雙安靜,一雙活潑,目光靜靜流轉,冷不防撞在一起,剛想開口說些什麽,賀蘭訣聽見樓下老板的鼾聲,又忍不住要笑,翻出自己的書包,拿出了一個紮着綢帶的小方盒。

盒子上印着圖案——坐在馬背上的夫人。

“給你。”她把東西遞給他,“我爸爸昨天出差回來,帶給我的。”

她語氣頓了頓:“是巧克力。”

“不用。”廖敏之沒接。

賀蘭訣硬塞在他手裏:“也不是給你的,給你妹妹,上次去你家,她說我給你的那些小零食,都是她吃了,她很喜歡吃進口巧克力。”

“也不是白給的啦。”賀蘭訣眼神微閃,“那個……咳,我私自攬了個活,答應了文娛委員,這個月的黑板報,我們倆來承包。”

教室後牆的黑板,向來是兩三個月一換,有興趣的同學自己設計制作,勞動成果可以換兩張食堂教師飯票——食堂二樓有老師窗口,飯菜比學生專供要好很多。

廖敏之眉峰微蹙,指尖敲着桌面,緩聲問:“我們?”

他會畫板報,還是何雨蒙透露出來的。

賀蘭訣看他神情并不是很願意。

“你要是不願意,那也沒關系,我自己出。”賀蘭訣低眉順眼裝小可憐,摳自己的指甲,“我自己一個人也可以。”

“出什麽內容?”廖敏之臉色沒什麽波瀾,“什麽時候?”

“其實也不着急,我網上找了好幾個模板,再挑點內容就行了,學習技巧或者趣味知識都行。”賀蘭訣掏出手機,“我存了好幾張圖,你看看……”

樓梯“咚”一聲響,老板叉着腰,拿雞毛撣子敲樓梯:“賀蘭訣,是不是你?你跟小唐又偷偷跑樓上去鬼混——”

木欄杆上探出兩張青春面孔,女孩小臉圓嘟嘟,嬌柔可愛,男孩眉眼青澀,鋒芒乍顯。

老板把“鬼混”兩個字咽進肚子,又反應過來,哪來的臭小子,這不是鬼混又是什麽?

“沒有鬼混,我們在樓上讨論問題呢。”賀蘭訣脆聲道。

兩人從二樓下來。

老板的目光掃過廖敏之,又掃過賀蘭訣,狐疑地看着兩人。

“這小子誰啊?”

賀蘭訣“叭”了下嘴唇,神情有點扭捏。

廖敏之報了自己的名字。

“聽着有點耳熟?”老板轉向賀蘭訣,“你們班同學?”

“就是那個……”賀蘭訣望天花板,“我同桌。”

租書屋老板抱着手,擺出個“哎呦”的姿勢:“你倆啊?和好啦?”

雞毛撣子敲着廖敏之的肩膀:“就你?你個臭小子,把我們小訣氣得大哭一場,那眼淚嘩嘩地都快沖垮我這店了。”

廖敏之默默掃一眼自己肩膀的雞毛撣子,站得挺拔挨訓,卻是一聲不吭。

“看着挺精神一小夥,清清爽爽的,怎麽好意思對女孩子出口傷人呢?有沒有點紳士精神……”

等不及老板把話訓完,賀蘭訣窘迫得待不住,忙忙拽着廖敏之往外走:“我們有事先走了,拜拜。”

“我話還沒說完呢,哎。”

兩人慢悠悠走在路上,廖敏之身影靜篤沉穩,賀蘭訣的影子在他身邊晃悠悠,蕩呀蕩。

好半晌,廖敏之才有點反應。

“哭了嗎?”他扭頭問她,目光幽靜,“哭得很厲害?”

“沒哭。”她挺着胸脯,頗有底氣,“老板瞎說的。”

“不會有下次了。”他語氣很輕,像春風拂面,也像落葉離枝的喟嘆,“我……不喜歡看見你哭。你笑起來比較好看。”

賀蘭訣扭着臉不看他,綿軟溫熱的陽光照在臉上,有點火辣辣的燙,也讓人心慌慌,手心冒汗。

“沒哭。”她梗着脖子犟嘴,“不管你說什麽,我都不會哭的。”

“你說什麽?我看不見你說話。”他攔在她面前。

賀蘭訣低着頭,鞋尖來來回回蹭着地面的灰塵,再擡頭看他,目光閃閃惹人憐愛。

“你老說我蠢,在你心裏,我有那麽笨嗎?”

“你很蠢的意思。”他語氣平靜得像棺材板,“就是……你很可愛。”

他聲音放軟,像一塊白年糕:“傻氣得可愛,沒有詞彙形容的……那種可愛。”

賀蘭訣聽見血液湧上大腦的聲音,嘩啦啦像潮水,連呼吸都亂了幾拍,手足無措傻了幾秒,最後重重地踹了他一腳。

“你才蠢!你蠢死了!!”

這句話讓賀蘭訣一整晚都沒睡好,最後不得不頂着黑眼圈去上學。

走到教室,她位子上有人,廖敏之身邊也站着人——幾個男同學捧着作業本,唰唰唰地抄廖敏之的作業。

自從廖敏之的班級排名漲上去,每天找他抄作業的人也多了。

而且最近廖敏之的作業也特別好抄,不同于以前的跳躍思維,解題過程寫得很詳細,容易看懂。

高二開學的時候他班級排名好像在二十名左右,一個學期漲到班級第三,是七班唯一一個,每科成績都一路狂飙上升的同學,雖然班級互動少,但各科老師時不時都會把他拎出來表揚一句。

賀蘭訣大喝一句:“你們這麽猖狂抄作業,我跟老師舉報了啊。”

“小組長你不厚道。”

大家抄完選擇題,一哄而散。

賀蘭訣在位子坐下,跟廖敏之說早上好,他若無其事地點點頭,翻着手裏的英語筆記。

她的筆記耶。

心花怒放。

美好的一周又開始了。

春光燦爛,未來可期。

黑板報的主題和內容也确定下來,賀蘭訣打算做一期班級人物專訪的主題,摻雜着各人的學習技巧。

內容定下來,板報的制作時間定在周日,那天周末放假,教室沒人,方便操作。

然而。

并不是沒人。

上午九點,教室居然有同學在學習。

方純和許端午。

兩人站在講臺上,各自捏着粉筆,占據了黑板一左一右,在黑板上講題。

場面很激烈。

“你這種思路,劍走偏鋒,遲早會鑽牛角尖。”

“為什麽一定要按照既定思路解題?你思維太僵化。”

“你這個假設根本不成立。”

“你這個解題方式太老套。”

賀蘭訣和廖敏之站在門口,顯然愣住了。

四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賀蘭訣狠狠地咬了口飯團。

昨天周六已經補了一天的課,好不容易有個休息日放松,這兩人居然還在學習?

天理難容。

“你們兩個,平時努力也就算了,我們休息的時候也努力,還讓不讓人活了?”賀蘭訣抓狂。

許端午推了下眼鏡:“那個,廖敏之,你來的正好,過來看一下這道題,你的解題思路是什麽。”

方純把卷子遞過來:“對,你來看看,我不信了,這題還有更簡單的解法。”

原來是方純從朋友那裏拿了張零班的附加試卷,都是重點難題,她和許端午約着一起做題講解。

廖敏之利索把書包扔在位子上,挽着袖子上臺。

講臺上三個腦袋湊在一起推導公式。

賀蘭訣:……

哥哥姐姐們,給你們跪了還不行嗎?

她百無聊坐在自己桌上,晃着兩條腿,咬一口飯團,再咬一口,鼓着腮幫子看他們講天書。

吃完早飯,去洗手間拎一桶水,沾濕抹布,把後牆黑板擦得幹幹淨淨。

哀人生之多艱,遇人不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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