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七天
人類發出細細的抽泣聲,在哭。
止宴第一次養寵物,還是一個人類,他完全沒有經驗,更沒有猜測人類心思的耐心。
但是他已經打算養好一個寵物,還是走過去,走到人類旁邊。
黑色陰影落下,周然可憐兮兮地擡頭,對上一雙讓人無法躲閃的眸子。
她衣袍是拉開的,以至于止宴才低下頭,就看看見人類可憐兮兮地抱着腳。
腳上紅色刺目,還有她的眼淚。
止宴意識到一個事實,他沒有養好一個人類,因為她在哭,甚至于哭得非常難過,眼淚不停,那雙上午還亮晶晶的眼睛,如今被水霧蒙上。
莫名,止宴看着她的眼淚,會覺得很不順眼。
當他看見自己白色的衣服上多出泥漬時,也會覺得不順眼。
人類臉白了不少。
止宴把他們歸類成同一種順眼。
可是人類受傷了,她還抱着魚,依舊可憐。
止宴手顫了一下,心也一跳,他突然發現,人類和別的動物是不一樣的,而她……和鄰居養得那些動物也全都不一樣。
并不是所有願意吃東西的動物就是健康的,至少他面前這個不是。
他養得人類,會隐藏情緒。
止宴百年間來,沒有什麽事情是它無法控制的,他永遠自在沒有牽挂,直到遇見這個人類,并準備飼養她。
沒有人飼養過人類,所以那些“經驗”都是錯誤的。
他大概已經成了羅斯口中不負責任的主人。
止宴半合着眼,突然有些無措。
而人類還和他說話,聲音比起上午,啞了不少。
“兔耳朵?”周然發現他突然的發呆,眼底不在清明一片,紅色眼睛都黯淡了,也不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麽。
大概是自己這個樣子吓到他了?
周然沒想過兔耳朵還能有這一面,有些想笑:“我沒事的。”
可他還是沒有說話,周然竟然從他眼底看出了自責?周然不明白,他對夥伴的定義這麽嚴重嗎?
她驚呼:“天啦,原來你是這個性格啊?一點也不酷了诶?”
兔耳朵總是一幅冷情的樣子,不會說迷茫啊什麽,雖然認識不久,但周然覺得他這個人很正經,突然無措起來,她完全沒有想過,還能用可愛這個詞形容他。
一個大帥哥,無措地盯着你看,仿佛受傷的是他一樣。
周然突然惡劣,她慣會逗人了。
“行吧,你是覺得身為夥伴沒有照顧好我?那你給我看看你的耳朵我就原諒你了。”
可是話落,氣氛突然怪異,周然笑着笑着僵硬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突然想說這種話的,啊……小小懊惱了一下,她發現自己總會做寫傻事情。
她明明能感覺到兔耳朵好像不怎麽喜歡露耳朵……
她自己倒是先沮喪起來了,微微低頭,唉,還是別逗人家了,抱着這個想法,周然想一個又做錯事情的孩子,然後擡頭的瞬間成功呆愣住。
無它,因為眼前的耳朵實在是太好看了。
又黑又濃密的頭發上,一對軟乎乎毛茸茸,存在感很強的耳朵出現,外面是又白又細的絨,點綴在頭上,清冷系感覺減淡,反而是可愛,讓人想摸。
止宴低了下頭,被人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不喜歡自己的耳朵,可是人類好像很敢興趣。
“抱歉……”止宴臉有些微紅,“周然,你看夠了嗎?”
周然覺得自己好像發現了兔耳朵的真實性格?為什麽有人會這麽表裏不一啊,怎麽和她想象中不一樣呢,哪裏是清冷,分明可愛死了。
她點頭,可嘴直說:“沒沒沒……呸”
然後搖頭,一雙眼睛盯着耳朵完全無法移動:“我看夠了。”
真的。
止宴已經有些不适應,人類的視線過于放肆,讓人忍不住想轉頭。
可是她那雙眼睛盯着自己看的時候,眼底的淚水都沒有擦幹淨,仿佛下一秒就會開始哭。
她身上全是傷,讓止宴覺得,好想在讓她看幾眼,也沒有關系。
可周然伸出手還想摸…那只手快要達到時,獵物掙脫了。
止宴站起身,直接轉過去,動作不小,白衣随着他動作劃出一到弧線。
他步伐甚至有些匆匆,直接從周然身邊而過。
周然沒有看見他緊握着拳的手,同樣忽略他不同于以往平緩地步調,她手還僵在半空,只是意識到,兔耳朵生氣了。
周然咬唇,有些對自己生氣,她想起身,可剛有動作,就牽動到身上傷口,那些樹葉的劃傷,在沾水以後,格外刺透。
她啊了一聲,抱着頭只能懊惱。
怎麽可能伸出手呢?
幾乎在止宴有意識起,她母親那時還在,總是一臉嚴肅地對着他說:“男子漢大丈夫,兔子的軟肋就是耳朵,小止宴,耳朵是不能被随便摸的。”
止宴的父母都是上萬年的妖精了,他剛出生便能幻人形,可是小止宴那時候還不能收耳朵和尾巴,于是他頭頂一對大大的長耳,眨着眼睛點頭。
于是一恍然100年過去了。
止宴不明白被人摸耳朵是什麽感覺,一如這麽多年來,從未有人進過他的身邊。
可是……他垂下眼睫,沒有在看眼前天色。
青色連綿,逐漸黯淡下,周然抱着腳,眼底也沒了色彩,她坐在原地等了一個下午。
兔耳朵好像,不會回來了。
視線裏出現熟悉的白衣時,周然以為是幻覺,可一切這麽真實,他從青色連綿裏走出,收斂了上午所有的情緒。
不過周然今天發現,這只妖精是一張白紙,她随意畫一下,就會有顏色了。
她現在手癢,可是不能畫。
止宴提着一個竹籃回來,他剛擡眼就見人類睜着大眼睛,盯着她。
她手裏環抱着自己小腿,像一只貓,一只不會說話的貓,用眼睛表達情緒。
止宴頓了一下,意識到自己走得有些久。
他逐漸靠近,步伐稍快,等着去接他養的人類。
周然沒想到兔耳朵還能回來,委屈巴巴地想道歉,剛開口就是一聲咳嗽。
兔耳朵不在,她根本不會升火,可是好冷,就去山洞口搞了寫柴回來,沒想到不僅沒有把火燒起來,反而熄滅了唯一的火源,就只能着涼了。
熟悉的氣息靠近,止宴低頭半蹲下腰,拿出從別人那裏借的毛毯,他一絲不茍,非常認真的用它将周然包了一個嚴實。
從脖子到腳,把周然裹成了一個大團子。
周然想說話,問兔耳朵去了哪裏,可當唯一熟悉的人回來,并帶着溫暖時,她吸吸鼻子,沒有說話,低下了頭。
人類難得沉默,止宴猜不出她的心思,同樣不能把那些“經驗”用在他飼養的寵物身上。
他覺得人類應該是冷了,餓了,生病了。
他把髒兮兮的人類包好,才站起來,擡眼往山洞中。
走之前留得火源不知道什麽時候熄滅了,只有黑乎乎一片。
止宴看人類,她被他裹成了一大坨,可即便這樣,她還是很小一只,縮在厚毯子裏時,頭小小一個,還低着頭,脖子側面,幾道小傷口。
她往毯子裏繼續縮,好像很冷。
止宴手縮了一下,他知道,他讓人類又受了凍。
等周然感覺到他目光,才恍然想起自己把兔耳朵留得火弄熄滅了,怕妖精生氣,她不敢擡頭,就往裏縮,希望降低存在感,希望妖精不要再一個人走。
她很害怕。
她害怕兔耳朵又突然走了,她一個人留在山洞裏,什麽都不會,又疼,又冷。
可是沒有。
他把自己抱了起來。
隔着厚厚絨絨的毯子,五感被虛化,只有他低下頭時,身上的花香隐隐盤繞,嗅覺得以幸存。
周然都僵硬了,眨眼又眨眼,嘴唇張開,呆愣的樣子。
止宴感覺自己懷裏的小東西一動不動,僵硬又沒有生氣,可明明羅斯抱自己寵物時,那些貓啊狗啊都很開心。
他再次在心裏默念,人類是不一樣的。
人類好小,他默默緊了下手臂,免得人類鑽下空隙,低頭,她還是不說話,果然是生病了,止宴安撫似的摸了下人類頭,又輕又柔。
他記得要時不時摸一下寵物的頭,見人類沒有反抗,止宴呼出口氣,他會治療好自己養得寵物的。
過了會兒在低頭,人類臉上終于有些顏色,淺淺的紅,止宴在心中默默記下——
适當摸寵物頭這件事,對人類可以試用。
她把人類放在熄滅的火堆旁邊,見人類肩膀露出來了,又一本正經地彎腰,給人類揪出一個領子來,末了,拍拍小毯子,壓平。
他升起火堆,周然怎麽也用不好的打火石在他手中仿佛成了什麽現代用品。
他很快升起一堆火。
火光撲騰,橘紅色稍詭異的光照在他臉上,周然擡頭,心裏有些…奇怪。
兔耳朵真的好勤快呀,還突然有點,不一樣。
至于是哪裏不一樣了,周然并沒有繼續往下想的心思,她只知道,兔耳朵還在,并且沒有丢下她這個小夥伴跑了。
天随着時間徹底暗下,又回到昨天,不過今晚,好像有更暖和一點。
周然對着火發呆,感受火星子的跳躍。
一天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