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身孕

“施主說笑,貧僧乃出家之人。”薛玠放下酒壺,站起身來,神色自若掃了容筝一眼。

往事倏而閃過腦海,他桀骜冷肅的面孔,古井無波。

很快移開視線,落在齊辂面上:“貧僧此間事了,先行一步。”

齊辂從驚愕中回過神,很想問問薛玠,他是否真向容娘子應承過,可眼下追問,不合時宜。

立在容筝身側,蕭青鸾察覺到容筝的異常,她面上含笑,唇色卻咬得發白,被蕭青鸾挽住的手臂微微顫抖。

方才的話,容筝舊友寒暄般輕描淡寫,可蕭青鸾能感受到,她是鼓起莫大的勇氣才問出來,且她很在意薛玠的回應。

可惜,薛玠并不在意,甚至眼神也未有波瀾。

眼看着齊辂沖薛玠抱拳還禮,薛玠迎着清寒山風朝她們走過來,欲借道下山。

山風拂起他木蘭色律衣,他神情沉肅,渺遠如佛陀。

下山的路,被蕭青鸾和容筝擋在身後,容筝沒動,蕭青鸾也沒讓。

薛玠并未從容筝身側走,而是從蕭青鸾面前走到她左側,企圖繞過容筝。

眼前餘光察覺到一滴晶瑩墜落,蕭青鸾愣愣望向容筝,卻見她眼睫微濕,笑顏柔妩。

“大師,出家人能喝酒吃肉,為何不能娶妻?”容筝輕笑出聲,嗓音綿媚,望着同她們錯身而過的薛玠,“容筝贖身銀子尚未攢夠,大師何須匆匆躲我而去?故人想見,說句話罷了,難道大師怕我吃了你不成?”

勇猛,大膽,容筝,不愧是你!

薛玠走在離她較近的一邊,蕭青鸾猛然側眸,正好捕捉到他輕緩缥缈的腳步停滞一瞬,又繼續朝前。

“要去追嗎?”蕭青鸾問容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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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容筝搖搖頭,眸色已寧靜如常,轉而望着土丘前的石碑,好奇道,“公主要祭拜之人,是從前的太醫院院正甄太醫?”

“對。”蕭青鸾回身,沖身後不遠處,捧着祭禮的茜桃、翠翹招手,走到石碑前,緩緩屈身,奉供祭禮,“我也懷疑國師居心叵測,所以我相信甄太醫,父皇做錯事,我一定會還甄氏一族公道。”

容筝颔首,上前屈膝跪坐,把路上折的一簇山花擺在石碑前:“聽聞甄太醫在世時,時常贈醫施藥造福百姓,确實是為讓人敬重的前輩。”

言罷,容筝在墳前磕了三個頭,極誠心。

見她如此,蕭青鸾鳳眸盈盈,眼睫濕潤。

甄太醫,本宮帶她來看你,你且再等等,本宮一定會揭穿國師的陰謀,替你昭雪。

一旁,齊辂雙臂環抱,清肅的眸光沉沉落在蕭青鸾身上,若有所思。

她并非一直張揚跋扈,也不是追着他到的此處。

扶起容筝,蕭青鸾見天色不早,便吩咐茜桃準備下山回京。

話音剛落,眼見餘光掃過一角天青色長衫,蕭青鸾擡眸望向齊辂,鳳眸微瞠:“齊大人為何還沒走?”

為何?

齊辂也很想知道。

清肅的眸子凝着蕭青鸾,腦中快速閃過許多畫面,夢中她鳳眸噙着無限委屈深凝他的模樣,她搶他回府,雪足勾軟鞋,笑靥明燦威脅他的情形,還有薛玠走前說的話。

得窺前世的些許機緣,全是他苦求而來。

齊辂很是懷疑,莫非前世他被蕭青鸾搶回公主府時,無意中被馬蹄踢壞了腦子?

否則,他為何會對金玉其外,寡廉鮮恥的長公主念念不忘?

“微臣在等長公主。”齊辂放下手臂,上前一步,“微臣以為,長公主有話要問。”

聽他說完,蕭青鸾驀地憶起薛玠的話,對,她險些忘記質問齊辂!

“容筝,你帶茜桃她們先走,在馬車上等我,我有話問齊大人。”

“可是……”茜桃不放心。

蕭青鸾迫不及待想弄清楚,齊辂究竟是怎麽回事。

頗有些不耐地沖茜桃等人揮揮手:“走吧,走吧,齊大人的功夫不在燕七之下,自會照看好本宮。”

茜桃等人無法,只得扶着些容筝,先行下山。

此處山林,林子不深,未聽說有猛獸出沒,草卻長得茂盛。

沒有清晰的山路可走,幸而茜桃她們方才走過,踩出一道踏軟下去的草徑。

蕭青鸾提起輕柔的疊紗裙擺,露出一抹繡着春梅的鞋面,雪青裙擺拂過長草,草莖彎下腰,俯吻過鞋面春梅,又直立起,望着春梅踏遠。

“上次本宮說的話,你分明一無所知,為何假裝知曉,蒙騙本宮?”蕭青鸾怕被草莖絆倒,一直盯着腳下。

“微臣并未騙公主。”齊辂将視線從她腳面收回,落遠些,凝着前方漸暗的山林,又擰眉看着她慢吞吞走路的模樣,“公主說的那些事,微臣雖全無記憶,卻有幸在夢中得知。”

齊辂腳步快,說話間已不知不覺越過她,不得不停下來等:“公主說兩不相欠,微臣看到的卻是公主強行擄臣入府,不知微臣哪裏欠了公主?”

“對,确是本宮有錯在先,可謝姑娘呢?”蕭青鸾頓住腳步,眼神憤然凝着齊辂。

反抗的方式何其多,他為何要養外室?而且,是在她身懷六甲之時。

聞言,齊辂眸中閃過一絲茫然,凝着蕭青鸾被水汽沾濕的裙擺、鞋面,反問:“關謝姑娘何事?”

他說不管謝冰若的事,所以把謝冰若養在外面,是他自己想要的。

走了半日路,潤濕的細绫襪沾着早已疲累不堪的腳,很不适,蕭青鸾卻未流露一分。

此刻聽到齊辂說的話,她忽而有些撐不住了,淚水模糊了雙眼。

她面色蒼白,身形搖搖欲墜。

齊辂第一次見她這般虛弱,好似受到莫大的打擊。

“公主有話不妨直言,莫要回頭又冤枉微臣。”齊辂不明白,簡單的一句話,為何惹她難過。

心口一陣莫名揪痛,他攥緊拳心,按下心口不安。

“本宮冤枉你?”蕭青鸾伸手握住金絲紅绫軟鞭,使盡力氣揮向齊辂,“你走,別讓本宮再見到你!”

天色一寸一寸暗下來,山間只映着薄薄月光。

她秾麗的眸子少了些許神采,泛着粼粼淚意。

齊辂本可以輕易躲過,卻巋然不動,站在原地,由着軟鞭抽在肩頭,落在草莖上。

“長公主可還解氣?”齊辂淡淡問。

淚意蓄在眼睫,倏而墜落,蕭青鸾長睫顫如蝶翅,愣住,她沒想到齊辂會任由她打。

見她沒反應,齊辂懊惱輕嘆,他不該被薛玠的話影響,主動招她。

他屈膝蹲下,側首望向蕭青鸾,舌尖暗暗抵過齒根,默然不語。

“做什麽?”蕭青鸾不懂。

“天色已晚,微臣想盡快下山,長公主若不嫌棄,便由微臣背公主下山。”

山路難行,若她不小心受傷,或是扭到腳,又是一樁麻煩。

理智告訴蕭青鸾,她該拒絕,讓齊辂自己先下山,燕七自會出現,帶她回府。

可齊辂第一次要背她,還是主動提出,雖事出有因,且不甚情願,蕭青鸾仍心有觸動。

他是臣子,她是公主,他本就身負保護她的職責。

不過是背一下,只當他同燕七一樣。

“你最好走穩些,別害本宮摔跤。”蕭青鸾嘴裏嫌棄不已,卻上前一步,俯身輕輕扣住他肩頭,雪青紗羅裙溫柔攏在他衣擺。

走動時,雙腿疲累尚能忍受,适才停頓片刻,小腿僵麻,不聽使喚,蕭青鸾幾乎是半摔在他身上。

身前日漸腴秀的軟潤撞在他硬邦邦的脊背,生疼,蕭青鸾眸中淚光重新凝蓄。

他負着她站起身,蕭青鸾搭在他肩頭的手下意識使力,穩住身形,稍稍拉開距離。

忽而,她松開左手,眸光落在他剛被打過的肩頭,輕咬下唇。

叫他記着痛也好,省得下回再亂說話,惹她動怒。

脊背上綿軟壓過來,又移開,齊辂身形只僵直一瞬,便行動如常,耳尖卻微燙。

留下同她理論是錯,他竟主動背她下山,又是一錯。

她身輕體軟,背在身上,無異酷刑,似乎只要沾上她,他總會做出自己也無法理解的舉動。

惹不起,躲得起,日後,還是遠着些好。

齊辂看了看天色,心下悄然舒一口氣,不必擔心她察覺到異樣。

趴在齊辂背上,蕭青鸾很快便被困意包裹。

他肩膀寬,隔着春衫也能感到溫暖,步幅穩健均勻,催人入夢。

混沌間,蕭青鸾有種往下墜的不踏實感,下意識環住他脖頸。

身子自然貼他更緊些,馨香的氣息拂在他頸側,呼吸勻停,蕭青鸾睡熟。

齊辂背着她,動作僵硬,察覺到她睡熟,才放下芥蒂,邊走,邊側眸望她。

她氣息這樣近,溫溫熱熱,帶着花間林下的雅香。

“燕七,驸馬呢?”蕭青鸾忽而開口呢喃,吐詞含混,“本宮有好消息告訴他。”

齊辂能聽出她語氣中的歡喜,細細辨認好一會兒,才辨出她說的話。

驸馬,是指從前的他嗎?

“什麽好消息?”齊辂稍稍別開臉,嗓音盡量保持鎮定溫和,試探問。

“太醫說,本宮有了身孕。”她語氣歡喜。

齊辂猛然側眸,深深凝着她,卻見她仍睡着,眼睫猶帶濕意,唇角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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