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發洩
第48章 發洩
許妍這一出事, 讓許家徹底消停了下來,沒人吵架也沒人打架了,劉蘭也不整天在炕頭躺着要死要活的, 就連許良都醒過神來, 變得格外懂事聽話。
到了秋收的時候,各家各戶都在忙,許良第一次主動跟着許長龍去地裏幹活。
許妍在醫院住了兩天就回到家裏。
經歷過小産,她整個人就跟被抽幹血似的,一點活泛氣兒沒有,從前多有幹勁兒的一個人, 突然這麽消沉,誰見了都會心疼。
劉蘭說女人小産是大事, 要是保養不好, 氣血回不來, 往後要經常生病。
她是過來人, 自然懂得多,就把要注意的事情都一一叮囑給路從聽,路從全部都記下, 一點都不敢有差池的照做。
怕許妍回家的時候着涼,路大生特意在他們回家前提早去他們新房把炕燒暖了, 竈坑裏填滿了柴火, 火光照着他飽經滄桑的臉,想起許妍的事情, 難免落下淚來。
那是路從和許妍的第一個孩子,也是他的第一個孫兒, 可到底與他們路家的緣分淺, 甚至都未曾叫他們感受過那份喜悅, 就已經體會到了失去。
想到自己差點就是要做爺爺的人了,路大生的心裏,像是被刀尖剜過一樣疼。
從醫院回來後,路從那一段時間什麽事情都不做,每天就在家裏陪着許妍,照顧她,安撫她的情緒。
疼痛或許會過去,可藏在心裏的傷,卻很難愈合。
雖然他是那個未出世孩子的父親,可到底不是從他身體裏消逝的一條生命,他再痛苦難過,又怎麽跟許妍相比。
他和許妍認識十幾年,從前許家境況再艱難,她活的再累再苦,也從沒放棄過希望,更沒有對生活徹底失望。
可是這一次的打擊實在太大了,他看着許妍郁郁寡歡的,不哭不鬧也不笑,常常一個人坐在炕上望着窗外發呆,也不知道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路從有的時候很想問一問,但又怕觸及到他們都不能承受的東西,每每想要開口,又将話吞了回去。
那些天裏,路從圍着許妍忙前忙後,做這做那,給她無微不至的關懷,能做的全部都做了,卻仍然見不到她一點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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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給她補身體,路從跑了幾趟鎮上,買了很多吃的東西回來,每天都在琢磨着能做些什麽她愛吃的東西。
家裏雖然金錢緊張,可路從已經不在意了,他心裏就一個念頭,照顧好許妍,不叫她落下病根,人要健健康康的,有命在,一切才能好起來。
這天,路從正在掃地,許妍忽然開口叫他,“路從……”
聽到聲音,他連忙放下手裏的掃把走過去,坐在她身邊,握着她的手輕聲問:“怎麽了?”
“你說我是不是太傻了?”
路從語氣緊張,“怎麽這樣說?”
“如果我不傻,為什麽我懷孕了,自己都不知道?”她的聲音好輕,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的,那麽缥缈,如果不仔細去聽,都很難聽清。
路從的心被狠狠的揪住了,繼而握緊了許妍的手,“別再想了,好嗎?是我們和他沒有緣分,這不怪你,如果要怪,你就怪我好不好?”
許妍搖搖頭,又沉默了。
這些天,她總是這樣,很難開口主動說些什麽,每次都是路從找話題聊,卻很難見她做出什麽反應,連多說幾個字都難,出院這麽久,這還是第一次,她自己主動提起孩子的事情,可現在,卻仍是這樣的反應。
看着很平淡,不發火,也不吵鬧。
可越是這樣,越叫人心裏發慌。
就像是老天爺在醞釀一場暴風雨,烏雲把整片天空都給籠罩上,可偏偏又遲遲見不到一滴雨點。
緊張、擔心、害怕。
這種情緒一直困着路從。
活了二十三年,這還是他第一次有過這麽複雜的心情,卻得不到纾解。
在這一刻,路從終于想通了,很多事情逃避是沒用呢,傷口化膿就要把傷疤揭開,把濃水擠出去,如果因為怕疼,就假裝看不見,只能會更加潰爛。
他放開許妍的手,轉身背對着她看向窗外,脊背微微彎曲着,手肘撐着膝蓋,頭垂下,雙手捂住了眼睛。
一系列的肢體動作像是在給自己一個緩沖的時間。
因為他接下來要說的話,不僅是在自揭傷疤,也是叫許妍去看清她血淋淋的傷口。
這是很殘忍的事情。
只要一想到她會很痛苦、很難過,他的心髒也會先開始痛過一遍。
無可抑制的。
“我知道孩子沒了你一時接受不了,那是曾經和你血脈相連的一條生命,沒有人比你更痛,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都沒人能與你感同身受,可是怎麽辦呢,事情已經發生了,妍妍,我們得往前看。”
“你知不知道我每天看着你,吃不好睡不好的,人一天天的消瘦下去,我是什麽心情?那比在我自己身上捅上幾刀還要讓我難受,你明白嗎?你不明白,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我有多心疼你,有多怕你過得不好,但我也知道,你過得不好,現在是因為我,我才是罪魁禍首,我口口聲聲說嫁給我讓你過好日子,可你跟我結婚到現在,我什麽承諾都沒兌現。”
“我現在覺得自己就是個只會說空話的混蛋。”
他轉身,身體挪蹭過去,靠近許妍,眼睛猩紅的看着她,淚光在閃爍,“你把氣發洩在我身上好嗎?你打我,你罵我,你發洩出來,不要憋在心裏,算我求你,不要讓我看着你每天這樣消沉下去,我好怕你憋出病來,妍妍,我們的人生還長着呢,你不能那麽殘忍,如果你真的有個三長兩短,你叫我怎麽辦?你叫我怎麽活?”
寂靜的房間裏,他的聲音沙啞顫抖,那是一個男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最無奈,最心酸的時刻。
淚水撲簌而下,模糊了他的眼睛。
心痛是無以複加的。
安靜一刻後,房間裏,終于爆發出一陣哭聲,許妍揪着被子,眼淚順着她臉頰兩端連成串的落下來,手指用力的蜷縮着,死死的揪着被角,因為哭的太用力,臉部的肌肉全部繃緊,連額頭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見。
“啊……啊……”
她用力嘶吼着,所有的痛苦委屈難過和不甘都在這一刻徹底爆發出來。
二十歲,二十年,老天爺跟她開了整整二十年的玩笑。
“為什麽?我到底做錯了什麽?我那麽努力的活着,一點錯事都不曾做過,為什麽要這樣折磨我?我的孩子啊,我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存在,她就已經離開我了,我好難過路從,我真的受不了了,每天晚上睡覺,只要一閉上眼睛,我就會夢到她,她穿着紅色的小肚兜,拼命的朝着我跑來,她叫我媽媽,她質問我為什麽不要她,我怎麽會不要她,我怎麽會……”
她用拳頭捶着胸口,一下又一下的用力捶着。
路從将她抱住了,死死的摟在懷裏。
她的哭聲在他懷中激蕩着,穿透他的心髒。
原來“撕心裂肺”不是一個誇張的詞彙。
當下的這一時刻,他們都在撕心裂肺着。
深秋季節,晴天少,陰天多,窗外寒風呼呼刮着,分明那風隔絕在外面,卻又好像吹在他們心裏。
晚上睡着的時候,路從把她摟在懷裏,十月份漸漸寒冷的天,适合擁抱的季節。
他們躺在被子下面,側身相擁,許妍微微佝偻着身軀,窩在路從寬闊溫暖的懷抱裏。
任由兩個心跳聲親密的糾纏着。
連日來積壓在心中的情緒,在徹底發洩後,許妍有一種被掏空的感覺,整個人都很空洞,很空虛,像是一個空殼子般,急需一種溫暖,一種添補。
而路從恰恰好就是她的溫暖,她的添補。
他們寂靜相擁着,誰也沒有開口打破沉默,此刻的默契就是無言,愛,也是無言。
……
劉蘭殺了一只十幾年的老母雞,燒小火用大鍋炖了兩個小時的雞湯,特意送來給許妍補身子。
原本女子小産,按照老一輩的習慣,是要在娘家養身子的,可那天從醫院回來,劉蘭一提出,就被路從拒絕了,他給的理由是,反正他最近在家也沒事做,可以安心好好照顧許妍,往下再沒多說,但劉蘭明白,路從是不放心把許妍交給他們,非要自己親自照顧才安心。
劉蘭送完雞湯,坐了一會兒就要走了,秋收時節,許長龍和許良都在地裏幹活,她要回家準備飯。
路從送她到院門口,跟她說:“媽你不用擔心妍妍,她這兩天情緒好多了,我會照顧好她的,家裏有事你就忙,這邊有我呢。”
“嗳嗳,媽知道了。”
應是這樣應下來,可過後還會抽時間的時不時過來瞧瞧,她心裏有愧,路從和許妍都明白,但也不怪她。
路從給許妍盛了碗雞湯,要她坐在炕上喝,許妍就說:“我已經恢複的差不多了,你不用每天這麽伺候我,我受不了。”
“受不了也受着吧,媽說要養一個月呢,這才哪兒到哪兒。”
他端着湯碗用小勺一口一口的喂給許妍喝,這大概是過了三四歲後,第一次有人這樣伺候她,許妍可不習慣,掙紮着說自己來,路從不許,“你就讓我照顧照顧你,這樣也讓我覺得自己有點用。”
自打那天情緒都發洩出去以後,許妍的心情也漸漸好轉。
之前她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世界裏面,倒是忽略了路從的感受。
現在回想起來,雖然她很痛苦,但路從也不會比她少幾分,只是他是男人,情緒不那麽外放罷了。
後知後覺的心疼湧上心頭,許妍用另一只手握住了路從的手臂,“對不起啊,這些天,只顧着自己發洩情緒,忽略了你。”
路從笑了笑,“說的這是什麽話,夫妻之間,不需要總是說謝謝和對不起,我都明白的。”
許妍喝下一口湯,擡眼看着路從,糾結很久,才問:“你說,我們以後還能有孩子嗎?”
路從捏了捏她的臉,笑了,“說什麽傻話,當然會有,你別質疑我的能力行不行。”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