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別來見我
病痛的折磨遠比兩人想象中還要來勢兇猛。
認識的病友，網上的論壇，包括醫生的囑托，通通都沒有親身經歷時那痛苦。
很早尹禛知道這個過程難熬。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會這麽難熬。
身體失去免疫性，聽上去似乎沒什麽感覺，也不怎麽可怕，但這輕飄飄的一點，比洪水猛獸還要折磨人。
食不下咽，寝不能眠。
有時候連剛喝的水都能吐出來，不是喝進去之後再吐出來的那種，而是在喝進去的瞬間就失去控制直接噴出來。
那模樣實在太難看了，尹禛受不了，見不得自己這樣狼狽。
他開始抗拒對周沅帶來的一切營養湯與食物。
他不想在周沅面前表現的如此難堪，甚至為了趕人走，在周沅來探視時，一句話都不跟他說，背對着周沅，看也不看他一眼，對他說的話做的事視而不見。
明明前兩天還好好的，關系突然又變成這樣。
落差太大，周沅不肯接受。
他自戀的認為絕不是自己哪一點讓尹禛不高興了。
他思來想去，陰郁沉臉，最後總結到——
一定是醫生或者護士，哪裏做得不好。
自己這般小心，簡直把尹禛當個祖宗一樣侍奉着，怎麽可能會出錯。
齊善河在醫院裏打動員針，金晟哲陪他一起，順道也來看了看尹禛。
結果尹禛不肯見人，最後是周沅陪着他倆。
一想到尹禛這兩天的情況，周沅頭都大了。
身邊沒有一個能說得上話的人，最後只能無奈向金晟哲求助。
金晟哲于他而言更像一個長輩，他是母親的好友，從相識到現在，大多數情況下都是給予周沅幫助或者提供意見。
跟齊善河完全就是兩個樣。
周沅在病房裏的床邊抽煙，皺着眉頭道：“我真不知該怎麽辦才好，他不肯吃東西，現在連看都不願看我一眼，更別提說話了……”
問世間情為何物？
叫一個高冷大總裁變成滿是怨恨的大情種。
“或許只是身體不适，分不出精神跟你說話。”金晟哲拍了拍他的肩膀，順手把他剛抽了一口的煙拿走摁滅。
“這裏是病房，小河現在也需要好好休息。”
動員針的症狀類似感冒，齊善河的精神也算不得太好，每天都要打，金晟哲不想他來回折騰，幹脆讓齊善河也住在醫院裏。
齊善河沒法抽煙，本想說聞聞煙味過過幹瘾也好，結果金晟哲連這樣一個機會都要剝奪。
他氣沖沖冷哼，看着兩個加起來大幾十歲的男人，寒聲道：“你倆是白癡嗎？這麽簡單的道理都看不明白，尹禛明顯就是個好面子的人，他要直接在你面前吐了出來，或者大小便失禁，他會是什麽反應？”
這個問題周沅還真沒想過，有些驚詫地看向齊善河。
齊善河悠哉總結，“只怕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吧？要我說，你就幹脆別去看他了，說不定這樣更順他的心。”
不見尹禛？
這不是要了周沅的命嗎？
他當然不會答應，倒是齊善河這一通話點醒了自己。
周沅一秒也不願多待，健步如飛出了病房。
齊善河看着都沒來得及關上的病房門以及咒罵聲，翻了個白眼。
金晟哲好脾氣将門關上，走到病床前坐下。
盡管一句話沒說，但齊善河還是受不了對方熾熱的視線，慢慢縮進被子裏，背對着金晟哲裝睡。
對方顯然看穿了他的意圖，輕聲道：“你這麽明白尹禛的想法，我看你跟他所想的都差不多。”
齊善河依舊裝死，拒不吭聲。
另外一邊，周沅風風火火趕到尹禛的無菌倉外。
見尹禛沒什麽精神躺在床上看電視。
無菌倉內是配備的有電視的，尹禛前兩天都沒打開過，今天是他第一次開。
聽說上一個住在無菌倉的是一個小孩兒，因此電視的頻道還是少兒頻道。
上面正播放着海綿寶寶，尹禛也沒換臺，就這麽心不在焉看着。
“禛禛，寶貝你醒了？”周沅依舊含笑跟他說話。
尹禛聽見他的聲音明顯身體僵了下，動作反映出他知道周沅來了。
可固執的不願偏頭。愣是一個眼神也不給周沅。
“禛禛，你理理我好不好？就算身體不舒服，也跟我說說話好不好？你是不知道，這兩天你總不搭理我，新來的小護士不懂情況，還以為我是什麽變态。”
這番話完全就是胡謅，周沅這麽高調，醫院裏誰人不知？
“禛禛，你就跟我說兩句話吧？好不好？”
周沅越發低聲下氣，他也想明白了，在尹禛面前還端着做什麽？只要對方肯理自己，厚臉皮也是很好的一條出路。
之前只要尹禛背對着他，裝作一副要休息的模樣，周沅一定會乖乖閉嘴，但今天，周沅也不知吃錯了什麽藥，哪怕自己背對着他，對方還在原地喋喋不休。
那架勢仿佛自己不跟他說話，他就要在這念叨一晚上。
周沅越發沒有下限，嘴裏一會兒情情愛愛，一會兒又委委屈屈裝可憐。
實在煩人！
尹禛慢慢坐起身，來到玻璃面前，對着他道：“你真的好吵，我能叫醫生把你趕走嗎？”
要麽不開口，要麽一開口也是沒好氣。
但周沅才不在乎，尹禛肯搭理自己，他就趕忙搖尾巴。
“禛禛，你可算理我了。”
“真叫醫生把我趕走，你舍得嗎？”周沅問他。
兩人之間挨的不遠，只是中間被玻璃阻擋着。
周沅目光一直上下打量尹禛。
瘦了，更加瘦了。
他吃不進去飯，連湯都喝不了幾口，最近幾天一直在打營養針。
皮膚依舊很白，但沒有之前那般光滑水嫩，因為缺水，幹燥到起皮。
嘴唇一點血色都沒有，并且因為幹裂而流血結痂。
頭發因為化療被剪掉，一雙好看的眼睛也變得無神。
尹禛确實長得好看，卻也耐不住病痛的折磨。
如今的他失了美态，全然跟好看二字沾不上邊。
免疫系統被摧毀，人也變得愛胡思亂想，尹禛會莫名感到悲傷、暴躁、憂郁……
他失去了情緒管理，人也更加自閉自卑。
想法也奇奇怪怪，會想起周沅曾經誇他好看，如今自己這樣，尹禛連鏡子都不敢照一下。
只覺得自己像個醜陋的怪物，一點人樣都沒有。
而周沅呢？
他依舊那麽帥氣、年輕、多金、甚至有耐心……
新調到科室的小護士第一天來給尹禛換藥時就問了，“外面的男人是你的兄弟嗎？他是單身嗎？如果是單身，我能不能跟他約會？”
美國人總是直來直往，說話不懂含蓄。
尹禛的英語口語本身就不好，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用英文回答道：“他只是我一個朋友，他是單身，你可以大膽追求。”
對方很開心的離開，而尹禛就更加難受了。
他沉默不語，并且抗拒周沅。
沒人知道他的情緒轉變，更沒人知道他內心的糾結。
他們隔着透明的玻璃，周沅站在他對面笑容明媚，帥氣。
尹禛看着他，突然覺得鼻子泛酸，他倔強地說：“我有什麽舍不得？我說過很多次了，叫你別來……”
“禛禛？你、你哭什麽……”
周沅見到他的眼淚，心髒猛的一緊。
尹禛哭的不算漂亮，眼淚鼻涕一起掉。
周沅心慌，伸手想要給他擦拭，結果卻被冰冷的玻璃擋住。
“尹禛，別哭了，你現在哭不得。”周沅的手還沒收回，正巧放在尹禛眼睛的位置。
“別哭了好不好？你想要什麽我都答應你？是不是我整天在這讓你煩了？那我明天不來了好不好？你別哭了。”
周沅手忙腳亂，甚至快要求助醫生進去幫忙。
他太害怕尹禛會因為情緒波動太嚴重而暈倒。
能想到的話一股腦全說了，尹禛沒有哭很久又平複了下來。
他眼睛紅紅，看着周沅說：“那你記得，不要來了。”
說罷，又吃力的爬回他的病床，背對着不理人。
周沅又轉了一會兒才離開。
第二天，尹禛還真沒見到他的人。
就連營養餐都是醫生給送進來的。
其實現階段的尹禛根本吃不了幾口，但周沅還是孜孜不倦，每天都要親自做了送來。
只是今天這營養餐的賣相，與往日還是有一定差別。
尹禛垂眸看了幾眼，拿起湯匙小心翼翼喝了一口。
果然，味道還是那麽熟悉，就是周沅做的。
不去看尹禛？怎麽可能！
丢下尹禛不管？更不可能！
尹禛只是不想見到自己，那麽周沅就趁着他睡着偷偷看。
尹禛不肯吃自己做的東西，那周沅就故意改變賣相。
他以為自己的小心思沒被發現，還沾沾自喜，覺得自己很聰明。
殊不知他的一切，尹禛都看在眼裏。
第二天，金晟哲順道來看他。
尹禛對着他說：“能不能幫我轉告周沅，叫他不要半夜來？我有時醒來看見外面站着人，心裏怵的慌，還以為是見鬼了。”
這事金晟哲告訴了躲着抽煙的周沅與齊善河。
齊善河拿着這事足足笑了周沅三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