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ter 11

請幫我申請一下遺體捐獻,銀行卡裏的錢捐給福利院,我的東西都可以賣掉,拿去給沙漠種樹。

如果可以的話,吉他和阮請替我還給爺爺。

有點麻煩,但是麻煩了。

餘杺看喬栖的臉色不怎麽好看的樣子,她倒是笑得挺開心了。

“诶,別板着臉,怪吓人的。”

少女的聲音輕快中透着愉悅,好像完全沒意識到她剛才給人家看了什麽東西。

游戲還在繼續,不知道這次又輪到了誰接受命運的制裁,幾個人鬧哄哄地笑着說着。

喬栖在嘈雜的背景聲中伸出手,捏了捏餘杺的衣角,像是在确定她的存在。

挺矛盾的。

上一秒還“生命只有一次”下一秒就開始交代後事了。

她比一切題目都要複雜。

餘杺察覺到小動作,突然慶幸自己現在在人群裏,不然心跳的聲音快把她出賣了。

餘杺告訴自己,第一次給人家分享遺書,難免有點緊張。

“我那天,躺在床上從淩晨三點到七點一直睡不着覺,還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我懷疑自己要猝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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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以防萬一嘛,就随便寫了幾句話,而且,說不定哪天出意外了來不及,也能用着。比如待會兒就被車撞了之類的……”

她為了表示對吓到喬栖的歉意,小聲地在人聲嘈雜中給他分享這個秘密。

這可不是真心話大冒險,喬栖還賺了。

他的聲音有點啞:“不會的。”

仲春的風裏混雜着清淡的花香,一張紙牌被掀開露出了圖案,餘杺開始思考,檸檬在什麽季節開花。

“喬栖!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風把他的氣息都吹到了餘杺的懷裏。

“大冒險。”

池唐抽出一張紙團,展開後逐字念出:

“請擁抱在場任意一位異性三十秒。”

下一刻,餘杺被喬栖擁進了懷裏。

撲了滿鼻子的清新香氣,像是能蠱惑人心似的,餘杺擡起手輕輕搭在了喬栖的背上。

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起哄聲一刻不停,但餘杺全都聽不見了,她只想閉上眼睛,感受另一副軀體的溫度。

暖洋洋的。

“哎行了行了,都快一分鐘了,你倆還要抱多久啊!”

“喬哥,你怎麽都不猶豫一下的,我感覺我剛話還沒說完呢你就開始執行懲罰了,效率挺高啊。”

“啧啧啧,我怎麽感覺……啧啧啧“

“別說,他倆坐一塊兒還挺養眼。“

“小餘,你怎麽一點反應也沒有啊?”

餘杺偏過頭看向說話的人,避免對上喬栖的視線,說:“怎麽,我應該放個鞭炮慶祝一下?”

“也不是不行。”

喬栖笑起來,少年的嗓音混着和煦的春風又開始肆無忌憚。

砰、砰、砰——

她還是看到了喬栖的眼睛,甚至發現了倒映出的自己,那雙眸子清澈幹淨,還帶着星星點點的光亮。

高光而已嘛,有什麽了不起的?

——但是真好看啊。

餘杺笑了,她伸手拿起自己剛才抽到的那張紅桃二的紙牌,雙指捏着送到喬栖面前:“鞭炮為了環保就算了,這兒有兩顆心,你将就一下?”

“喲~!”

“餘哥怎麽随便撩人啊!!”

“诶你倆幹嘛呢幹嘛呢!還玩不玩了,這麽發展下去是咱玩游戲還是狗糧現場啊!”

“要不是小餘平時總沒個正經,我都要以為這是什麽表白示愛環節了。”

餘杺不置可否,神色如常像無事發生,倒是喬栖始終帶着淡淡的笑意——不同于常挂在臉上,只是用于釋放親和力的笑。

這種表情施寄原見過,每次喬枝撒嬌要什麽的時候,喬栖就是一副無可奈何又聽之任之的樣子。

就是現在多了一點兒不一樣的意味。

後面幾輪餘杺都心不在焉的,甚至直到坐上回程的大巴都還沒有緩過神來。

玩累了的同學們一個個東倒西歪,放眼望去睡覺的占大多數,偌大的車廂裏偶有輕聲輕語。

餘杺的目光在窗外逝去的風景上流連,腦子裏的畫面卻是亂七八糟,耳邊好像也有什麽聲音在嗡嗡地響。

“還是要尊重一下正在倒時差的同學。”

“苦回甘,澀生津嘛。”

“最後代入已知條件……”

“早。”

“早上好。”

“別急,我知道。”

“從來沒有交流過的人類,卻能不約而同地衍生出有相似之處又完全不同的文明……是不是挺了不起?“

“同桌寫的,都可以。“

……

黑暗中聚光燈下拿着話筒的喬栖,講臺上神情專注被陽光鍍上金邊的喬栖,下雨天遠處撐着傘身形挺拔的喬栖,面對博物館陳列的文物時目不轉睛的喬栖,吃飯進食優雅從容不緊不慢的喬栖,還有給了她一個滿是清新香氣的擁抱的喬栖。

全部都是他。

餘杺迷茫地皺了皺眉,不動聲色地轉過頭去看後面那一排座位——

少年坐在那閉目養神,睫毛在光線下投出一片陰影,黑色短發看起來略略蓬松而柔軟,脖頸的線條利落而漂亮,她能看見他的喉結滑動了一下。

餘杺連忙轉回來自我安慰似的閉上眼睛。

他看見了嗎?他在睡覺吧?他看到我在看他會怎麽想?

快要失控的感覺可真不好受,為什麽她會為此感到慌張,又為什麽那些畫面像是被錄在了破舊的播放器裏,一遍又一遍地循環反複?

我這是瘋了吧。

可是我好貪戀他的溫度。

以前怎麽沒覺得檸檬的味道這麽好聞呢。

“小餘小餘,你醒着嗎?”

餘杺睜開眼,清明無波瀾起伏的神情一如往常,沒有人感受到她那存在片刻的強烈情緒。

現在挨着她坐的人不是柳月杉,是另一個很活潑開朗的女生,剛剛吃飯玩游戲也在場,和餘杺從開學同班到現在,還算比較熟悉。

姚雪對上餘杺看起來不像是沒睡醒的眼睛,眼睛裏綻放着八卦的光輝:“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餘杺有種不好的預感,卻還是稍稍坐直了身子,道:“你說。”

“你和喬栖什麽關系?”姚雪飛快地轉頭看了一眼喬栖,确定自己的聲音沒有大到驚動另一個當事人。

“什麽?”

餘杺懷疑自己聽錯了。

還能有什麽關系,大家都是同學,是高二被重新分班才認識的人,硬要說的話他還是她同桌。還能有什麽關系。

“哎呀……沒懂我的意思嗎,就是,你們倆,有沒有那個什麽的關系。“

“哪個什麽?你是在跟我猜謎嗎?“餘杺好笑道。

姚雪一下子湊近餘杺,瞪着銅鈴一樣的眼睛:“你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呀,我是說,你們,是不是……在談戀愛?“

“哈?”

她的聽力應該還沒衰減到聽不清人說話的地步,那麽為什麽她聽不明白姚雪在說些什麽。

餘杺一下子撐着坐了起來,和姚雪的腦門碰到一起,疼得兩人都又癱回椅子上。

“嘶,對不起。”

“沒事兒沒事兒,你這麽激動幹什麽,不會真讓我說對了吧?”

說對個鬼。

餘杺揉了揉自己應該還挺有用的腦袋:“我們就,普通同學啊。”

姚雪啧了兩聲,寫了滿臉“我不信”。

餘杺并不關心她信不信。

“你把這折騰勁兒拿去背單詞多好。”餘杺看到了前排正在背單詞的柳月杉。

姚雪的眼珠子在餘杺和喬栖之間來回打轉:“你倆不可能沒有點什麽,要麽你喜歡她要麽她喜歡你。”

得了吧。

喬栖喜歡她?

她有什麽值得喜歡的。

等等。

她,喜歡……喬栖?

所以她剛才不可遏制地想起那些片段回憶,其實是有跡可循的嗎?

“小餘,我們來理性讨論一下啊。”姚雪看着餘杺的眼睛,“喬栖我也不是很熟,但至少大家都知道他長得好成績好性格好會唱歌會打球會彈琴……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跑題的,你也知道他雖然迷妹能裝一籮筐,但總是異性保持距離吧?我聽說別人送的情書他都一封封還回去,也不跟哪個女生特別親近,雖然和所有人說話的時候,看起來都挺溫柔的哦對這點倒是給了不少人一個念想……對不起我們回到這個話題,可是剛剛玩真心話大冒險的時候,他想也不想就選你了!這說明什麽!!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餘杺作為一個懶癌患者,非常體貼:“我離他最近,方便。”

“行。”姚雪沒好氣地說,“那我們再來看一看你。”

“我?我沒什麽好看的。”

“你長得好看。”姚雪笑着眨了眨眼,然後接着道,“我認識你也有好長一段時間了吧,我從來沒有見過你的想法因為任何人的言語而輕易改變,你一向不喜歡跟很多人一起玩一起吃飯,卻因為喬栖多問了你一句,就立馬松口改主意。你們倆總是經常待在一塊兒說悄悄話,而且你只有在看他的時候,才不是一副快要睡着的樣子。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對喬栖是不一樣的。眼睛都要亮一些,blingbling的。”

“什麽blingbling的,高光也值得稀奇。”餘杺扶額,“而且我也沒有……”

“你緊張了。”

我緊張個屁。

“你心虛了。”

我有什麽好心虛的。

“你耳朵紅了。”

餘杺伸手摸了一下。

“看吧!你就是心虛了!”

好家夥,擱這詐我呢?

“承認吧小餘,再怎麽樣,至少,你喜歡他。”

餘杺沒有說話。

她覺得姚雪話有點多。

“我不知道。”餘杺偏頭去看窗外了。

這種情緒太陌生了,她此前十七年人生從未遇到過如此荒唐的時刻。

姚雪嘆了一口氣:“那你思考一會兒?”

餘杺閉上眼,耳機又開始播放那幾首古典樂。

巴赫譜寫的管風琴樂把她帶到幾個世紀以前的聖潔教堂,明亮的光線将黑暗驅趕,她的心髒好像在降低跳動速率,逐漸向着正常靠近。

平靜下來了嗎。

餘杺終于找回理性思考的能力了。

她沒想到自己這麽擅長于自欺欺人。

喬栖确實不一樣啊,從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該知道了。還有誰能夠在喧嚷嘈雜中吸引她的目光呢,沒有人了。

可是下一步要怎麽辦呢?

她只是忍不住想要靠近喬栖而已,可是她帶着的熾熱火焰只會讓兩個人都燃燒成灰燼。

她喜歡跟他待在一起,喜歡他站在舞臺上閃閃發光的樣子,喜歡聽他聊起詩歌或者天氣,喜歡他偶爾皺眉這樣細微的表情。

可是餘杺不相信愛戀這種虛無缥缈的東西。

餘行則和許嫣在用行動告訴她,人類間所有的激情都會變質消失,光鮮亮麗的外殼下,藏着的不過是利益間的苦痛掙紮。

再者說,像她這樣的人,哪裏有資格擁有呢?

她只會讓靠近她的人都受到傷害,她也沒有把赤忱獻給一個人的勇氣。

所以就及時止損吧。

亡羊補牢,為時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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