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極北之境常年大雪紛飛、冰封千裏,杳無人跡。

陸蒼帶着阿洛不眠不休飛了三天,才終于抵達極北之境,之後他們又花了整整兩天時間,到了這片廣袤無垠的雪原最深處。

這裏的氣溫低到阿洛就算運起所有的靈力,也無法抵禦直往骨頭縫裏鑽的寒冷。

她被凍得瑟瑟發抖,陸蒼看似也好不到哪裏去,他的面色白地近乎透明,薄唇更是看不見一點色彩,整個人好像要融進這一片雪原中。

兩人走在風雪裏,面前的雪原一眼望不到盡頭,視野裏全是一片蒼茫的白。

阿洛手腳麻木到沒有一點知覺,腳步也越來越沉重緩慢,終于,陸蒼似乎察覺到她的狀況,停下來道:“我背你走。”

阿洛沒有拒絕,她實在無法再繼續走下去,以她的能力,能堅持到這裏已經是極限了。

陸蒼将她背到背上,緩緩地一步步向前邁進。

極北雪原上時常有罡風出沒,風雪太大也影響視線,所以他們無法飛行,不得不靠雙腳行走。

伏在師父寬厚的脊背上,那無處不在的冷風也一下子消失不見,一股暖意通過身體相接處傳來,阿洛不知不覺便感到一陣困意,那是幾日裏來不眠不休遲來的疲倦。

“師父,我們以後該去哪裏呢?”阿洛昏昏欲睡,靠在師父肩頭與他說話。

陸蒼沒有回答,他向來如此,不愛說沒有意義的話,更傾向于實際行動。她也不需要他回答,秘境中相處的那段時間,便足夠她了解他。

“歸元仙宗不能回去了,他們恐怕恨不得把我們除之而後快。說起來,我還沒有向姐姐告別,姐姐回去了肯定很擔心我們……要不等您的傷好了,我們去凡俗界怎麽樣?當一對普通的小夫妻,我想要一個小院子,院子裏種一棵花樹,最好長年花開不敗,花樹下擺上一個躺椅……如果能再生兩個孩子,那就更好了……”

她嘀嘀咕咕個不停,滿心歡喜地暢想着未來,在微微的搖晃中,聲音逐漸降低,直至再也沒了聲響。

陸蒼無聲無息向前走,暗紅眼瞳深沉似海,他竭盡全力放穩腳步,讓背上的少女睡地更香甜。

直到他再也走不動,方才尋了一座高聳的冰山,在背風處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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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洛醒過來時,發現師父盤坐在雪地上,自己蜷縮在他懷裏,身上還蓋着他的長袍袖擺。

這個寬大的懷抱好像一座安寧的避風港,外面風霜雨雪不停,他的臂彎卻溫暖如昔。

她稍稍一動,他便張開了眼,低眸看向她。

陸蒼神色平靜地道:“洛音,我傷勢太重,需閉關百年,方才已聯系清韻,稍後她會過來帶你離開。”

阿洛怔怔望着他:“要……這麽久嗎?”

陸蒼微微颔首:“嗯。”

百年,雖然對修士來說不算多長時間,大能閉關千年的都有,可對年僅十九歲的阿洛來說,一百年便已格外長久,這麽長時間見不到他,是多麽煎熬的一件事啊。

“師父,我不能留在這裏陪你嗎?”她遲疑地問。

陸蒼搖頭,眸光清寂:“此處風雪不歇,氣候太過惡劣,百年枯守在這裏,更是枯燥乏味。況且我閉關不可受打擾,你自去尋一去處,便如你所言那般,一方院子一花樹,安心待我歸來。”

他說得平淡,神情也一如既往,阿洛卻隐隐感到一絲恐慌。

她期盼地瞧着他,試探問:“師父,一百年後,您一定會來找我的,是不是?”

陸蒼靜默良久,在少女執拗的目光中,慢慢點了頭。

“師父,我們說好了,您答應我的。”阿洛直起身來,揪着他衣領,紅着眼認真與他對視。

陸蒼黑眸深不見底,低低應一聲:“好。”

之後幾天,阿洛寸步不離地黏着陸蒼,就剩這麽一點時間,之後就要百年不見,阿洛不舍極了,恨不得能長在師父身上。

好在修仙之人不食五谷,每日裏兩人便這樣相互依偎在一起,仿佛兩棵交纏在一起的樹。

又一次被凍醒,阿洛擔憂地打量着師父慘白的臉色,再一次意識到,陸蒼是真的受了重傷。

她對修仙界很多事情并不了解,因為之前一直沒有入門,只在宗門初級學堂上過課,平日裏學習的內容都很粗淺,自然也不懂道法這些東西。後來借着與師父雙修的機緣築基,她也沒來得及和他學多久,她本身資質太差,學術法都只是半斤八兩,更別提更深層次的東西了。

參悟道法,一般都由師父親自教授,陸蒼沒有教過她道法,也從未給她講過道法是什麽。

阿洛聽說過身死道銷這個詞,也略微耳聞過道心的重要性,但她從沒想過,道心損毀對一個修士來說會這樣嚴重。

最開始,她待在師父身邊時,不會受到寒風的侵擾。

但慢慢地,阿洛發現陸蒼的體溫開始逐漸下降,降到越來越低,越來越冷,她待在他懷中,也仿佛置身于雪原之上,感覺不到一絲溫度。

随之而來的,是他長久的入定,他的身體變得寒冷,呼吸微弱。他銀色的發、俊美的臉上不知不覺蓋上了一層薄薄的霜,這讓他看起來越發不似真人,而像是一個虛假、冰冷、沒有生氣的冰雕。

如果不是偶爾還會睜開眼睛看一看她,阿洛甚至會以為,陸蒼或許已經死了,坐在那裏的只是一具僵硬的軀體。

一日又一日,阿洛始終不曾離開他,哪怕他的懷抱變得比風雪彌漫的雪原還冷。

她時常将自己的身體緊貼着他,雙手摟着他的腰,想要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他,但往往最終把自己凍地牙齒打顫,他依舊不言不動,一身寒氣逼人。

“洛音,不必做無用功,一旁去吧。”

頭頂響起他淡漠的、低沉的聲音,阿洛靠在他胸口,思維都因為寒冷變得遲鈍。

慢半拍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麽,她使勁地搖頭,更緊地收緊了手臂,牢牢貼在他身上,咬着牙顫聲道:“我、我才不要。師父這輩子,都別想丢掉我,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我才不要放手!”

陸蒼沉默不語,半晌後,一只裹挾着寒氣的手掌撫上她的後腦,沉沉地、緩緩地摸了幾下她的腦袋。

阿洛眼眶一熱,鼻酸地差點掉下淚來。

“師父,您一定會沒事的,對不對?”她哽咽着問。

陸蒼輕輕“嗯”了聲,他清醒了一段時間,不久後又陷入到無知無覺的狀态裏去了。

就這麽每日昏昏沉沉,清醒又沉睡,到第八天的時候,林清韻找了過來。

茫茫飛雪中,一道模糊的人影蹒跚前行,腳步遲緩,顯然也被凍得不輕,阿洛看到她的時候,林清韻瞧着已經面無人色。

“姐姐。”隔着一段距離,阿洛向她喚道。

林清韻腳步停住,她眼神複雜地望着眼前依偎在一起的人影,一時間失了言語。

自己的妹妹與師父相戀,逆天亂倫,還打傷長老叛逃出宗門。歷練完回到宗門,聽到這個消息時,林清韻整個人都是懵的。

她此前沒察覺到半點師父與妹妹之間的關系變化,如果不是所有人言辭鑿鑿地告訴她,長老們也都受了重傷,黎遇長老就此隕落,恐怕她還會以為那是別人在騙她。

甚至就算所有人衆口一詞,她都只是半信半疑,即便收到師父訊息,讓她前來極北雪原,她心底仍持懷疑态度。

直到這一刻,她終于信了。

她眼中高潔如月、冷若霜雪,待她向來冷淡疏離的師父,此時正懷抱着妹妹洛音,二人衣擺發絲暧昧地纏繞在一起,那樣親密無間、情深缱绻。

“音音……師父讓我來帶你回去……”她張了張口,艱難地出聲道。

阿洛仰頭看着她,輕聲問:“姐姐,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林清韻沉默片刻,點頭道:“是,我都聽說了。”

“你是不是不希望我與師父在一起?”姐姐的表情太明顯,阿洛很容易便猜到她的想法。

林清韻扯了扯嘴角,一雙眼紅了一圈,這個一向清冷淡然的女子,此時忍不住情緒激動道:“你知道外面現在都是怎樣說你們的嗎?師父是道尊,他原本多受人尊敬,如今就多遭人唾棄!連帶着我們歸元仙宗,都飽受罵名!難道你就想看到這樣的局面嗎!最重要的是……”最重要的是,她那樣尊敬愛戴奉為信仰的師父,因為她多年道基毀于一旦,此生再也無望飛升!

其他人的看法,阿洛可以不在意,但這是一直以來對她關懷備至的姐姐,阿洛淚盈于睫:“姐姐,我也不想,我比誰都不想這樣。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我更愛師父!”

淚水剛滑落下去,挂到臉上就凝結成了冰,一只蒼白修長的手出現在眼前,冰涼的指尖擦過她的面頰,為她拭去淚珠。

“洛音,不要落淚,此時與你無關。”

陸蒼不知何時醒來,他牽住阿洛的手,兩人站起身,而後看向大徒弟林清韻,沉聲道:“清韻,讓你身後的人都出來吧。”

阿洛猝然瞪大眼,不可置信道:“姐姐,你帶了人來?!”

林清韻明顯也慌了神,她急急道:“我沒有!我是一個人來這裏的!”可她也心知肚明,師父既然說有,那就一定有人跟在她身後來了。

話音未落,風雪中便陡然浮現數道模糊的影子,一個個飛速朝他們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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