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洛音!”
高空之上,一身血衣的男子緊擁着懷中的少女,暗紅的眼瞳好似要滴出血來,一貫冷漠平淡的面容上第一次顯露出瘋狂的顏色。
從來不曾低過頭、彎下腰的道尊陸蒼,深深垂着頭顱,挺直的脊背不堪重負地彎下,仿佛要将那生機斷絕的少女按進自己的身體裏。
陣法之外,幾位大能面面相觑,一人道:“難道是他那小徒弟自裁了?”
又一人嘆息道:“不曾想陸蒼不動情則已,一動情卻如山崩海嘯,如此情深意切。”
“林洛音死了,陸蒼也沒多久好活,不如就此收手罷了。”
這句話剛一出口,便有人駭然道:“不對!!你們看陸蒼!!!”
衆人忙看向陣法中央,只見陸蒼仍低着頭,滿頭銀絲覆蓋在兩人身周,姿勢都沒變一下。可他體表那些慘不忍睹的傷痕,卻以極快的速度迅速複原,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勢也在節節攀升,如果說之前他的實力只相當于化神期,現在卻從化神一路飙升到了大乘圓滿!
在經歷道心破碎、道基崩塌後,明明前一刻他還處于瀕死邊緣,竟然又在轉瞬間重回實力巅峰!
這樣匪夷所思的事發生在眼前,幾人一時間都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麽可能!他的傷勢竟然全都恢複了!”
“不對,他成了大魔!體內全是充盈的魔氣!”
“我曾聽聞二十年前魔界出現一至寶先天魔珠,難道那林洛音便是魔珠化身?”
“是了!她以自身獻祭,為他重塑魔身……”
那人話音還未落下,便被一道冷入骨髓的聲音打斷:“閉嘴。”
陸蒼緩緩擡眸,雙眼血紅,他一手摟着懷中粉衣少女,一掌向下一擊,巨大的能量沖向四周,那維護陣法的六人竟全被震得倒飛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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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陸蒼,再也不似從前那白衣似雪、出塵高潔的神明,而像是一只從地獄裏爬出來複仇的惡鬼。
他悍然出手,絲毫沒有留情。
開始幾人還妄圖合力擊敗他,畢竟他們也都是世間頂尖的大能,就差那一步便可渡劫,六人聯手難道還敵不過陸蒼一人?
可這一戰卻明明白白告訴他們,他們真的打不過他。哪怕他們同處一個層次,也有着巨大的差距。
道尊陸蒼,絕不是浪得虛名。他的道法千變萬化,他的手段詭異莫測,誰也預測不到他下一刻會出現在哪裏,又會将誰斬落雲頭。
每一次出手,他都能精準将一人重傷,個個擊破下來,不到半刻便有三人隕落。
見此情景,剩下三人很快生出退意,可陸蒼總有辦法将他們逃脫的路線堵住,他就仿佛那收割生命的死神,一個一個将他們屠戮殆盡。
“陸蒼,你殘殺同門,徒造殺孽,就不怕遭天譴嗎!!!”最後只剩一人時,那人面如土色,嘶聲喊道。
陸蒼緩步走向他,伸出手,長劍陡現,穿透那人丹田。
“我要你們,為她陪葬。”
偌大的雪原再次變得寂靜,只餘風雪席卷之聲,長久不歇。
林清韻呆滞地站在那裏,望着師父的背影,久久無法回神。
陸蒼抱着他的小徒弟,緩緩轉過身,冰冷紅瞳漠然看了林清韻一眼,而後徑直轉身,一步一步踏入無邊的雪色之中。
潔白的雪原上,灑了一地淋漓的鮮血,最後又被紛飛的雪花覆蓋了痕跡,重回無垠的純白。
雪地上留下一串連綿的腳印,綿延伸向遠方,孤獨寂寥。
陸蒼的冰雪道境徹底毀了,他心中那片無垠純淨的雪原,冰山倒塌、積雪消融,世界由純白無暇轉化為無邊無際的黑。
廣袤的黑土地上,一眼望去只能看見一顆高大的櫻樹,櫻花花瓣一刻不停地飄落下來,似那粉色的花雨一般,給這片大地鋪下一層粉白的、柔軟的薄毯。
陸蒼将沉睡的少女放置在櫻樹之下,她面頰粉嫩白皙,神情安然,唇角微微上揚,仿佛只是陷入了香甜的睡夢中。
只是那雙閃亮明媚的大眼睛,卻再也沒有睜開。
幸運的是,在最後那一刻,他及時反應過來,抓住了她的一縷殘魂。
那一縷殘魂被他養在心口,每日每日,如同一盞心燈,幽藍的火苗閃閃爍爍,被他以自身蘊養,一點一滴壯大起來。
這時候的陸蒼,因為擊殺歸元仙宗六位守山老祖,再一次名聲大振。
那些曾借機辱罵他、唾棄他的人,全都閉上了嘴。在絕對的實力面前,再多的流言蜚語,都只會煙消雲散。
他是貨真價實的當世最強者,沒有任何人能夠戰勝,即便是偌大的歸元仙宗,與他對上也落得個損失大半戰鬥力的下場,甚至之後許多年都一蹶不振,被別的門派奪了第一仙門的名頭。
奇怪的是,所有人都知曉他僅憑一人之力幾乎覆滅歸元仙宗,還與自己的徒弟逆天相戀,在極北之境的雪原上滅殺六位大乘期大能,名聲變得如此恐怖,再也不複從前的神聖,外界的人們依然尊稱他為道尊。
崇拜他的年輕修士,竟然越來越多了。
有人還流傳起他與小徒弟林洛音的故事,不到幾年,那師徒絕戀的道尊與小徒弟的故事就傳遍了整個修仙界。
後來慢慢也有別的師徒相戀的例子出現,但經此一事,大多數人也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畢竟大家也害怕,會不會這麽一反對,又冒出來個翻版陸蒼出來?
逐漸的,見到師徒相戀,人們也不再喊打喊殺了,反而慢慢接受了起來。
陸蒼離開歸元仙宗後,行蹤不定,有人說在十萬大山見過他,也有人說曾在魔界極淵入口遇見過白衣白發的俊美男子,還有人說,凡俗界也碰見過形似道尊的人。
衆說紛纭,誰也不知道他具體在哪,但偶爾會傳來他又殺了哪個作惡多端的魔族的消息。
所有人都清楚他已經堕魔,但他并未像其他魔族那般作惡多端、為禍人間,反倒一如既往地鏟奸除惡,捍衛正道。
他身為魔,心卻依然是人。
這也是修仙界仍然崇敬他,那些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修士奉他為榜樣的原因。
時光匆匆逝去,兩百年倏忽而過,修仙界的名人亦換了一波。
曾經那令無數人驚豔的白衣道尊,在長久的沉寂中漸漸不再被人提及,修仙界如今熱議的,是那被稱為冷月仙子的林清韻。
林清韻天資卓絕,天生劍骨,歸元仙宗經過一次劫難後,這兩百年來格外低調,直到其門內弟子林清韻以不到三百歲的年紀晉升大乘,才再次引得衆人注目。
這一讨論之下,人們便發現,這冷月仙子還是當初道尊的大弟子,是那小徒弟的親姐姐呢!
說來也是慘,當年那歸元仙宗不要攔着人家師徒不就沒事了嗎?看看現在師徒戀都成流行了,哪個宗門裏都有那麽幾例,只要接受了也沒什麽不是?
結果現在一個死,一個一生寂寥,還有一個沒了師父又沒了妹妹,怎一個慘字了得啊。
這也告誡了修仙界所有人,能不要管的閑事,就別管!活得長久的秘訣是什麽?就是心寬吶!
寒冬臘月,昨夜落了一場雪,整個世界都變成了銀裝素裹的模樣。
一小山村內,窄小昏暗的茅草屋中,一位農家女正躺在床上捂着渾圓的肚子哀嚎。
院外一個憨厚的莊稼漢正滿頭熱汗地砍柴燒水,他老娘熟門熟路地一邊指揮兒媳用力,一邊時不時給她喂一口糖水。
“桂枝啊,你肚皮可要争點氣,家裏都兩個女娃了,這個可一定要是個帶把的。”
屋外,兩個三四歲的小女娃趴在窗子上,睜着無邪的大眼睛好奇瞧着屋裏。
不多時,女人一聲慘叫,随即一道“哇哇”的嬰兒啼哭傳來,老娘興沖沖扒開小嬰兒雙腿看一眼,旋即老臉一黑,惡聲惡氣道:“又是個丫頭片子!”
剛生産完的女人聞言淚水落了下來,屋外莊稼漢神情裏的期待也頓時一掃而空。
“扔了吧,扔遠點,這冰天雪地的,活不了多久。”
老娘板着臉發話,不顧女人臉上的淚痕、眼中的不舍,随手扯了條粗布将那渾身紅彤彤的小嬰兒一裹,塞進兒子手裏。
莊稼漢低着頭,不吭聲,默默出門去了。
山林寂靜,草木凋零,莊稼漢深一腳淺一腳地踩着厚雪,懷中抱着小嬰兒似乎也感覺寒冷,哼哼唧唧地哭着。
到底不忍心,他脫了身上的襖子,包在小娃兒身上,放在一條路旁。
之後他又站了一會兒,狠狠心,還是頭也不回地走了。原地只剩那哭聲漸漸微弱的小女嬰,閉着眼睛皺着小眉頭,小臉凍得青白。
忽然,遠處突然憑空出現一白發白衣的男子,他身形颀長,眉眼清冷,面龐俊美若神人,一雙暗紅的眼瞳幽深靜谧。
他一步步踏雪而來,雪地上卻不曾留下半點痕跡。明明相距甚遠,他一步邁出,下一步人已到了百步之外。
幾步來到小嬰兒面前,他俯下身,将小貓一般哼唧的小女娃輕柔抱起。
指尖一動,破舊襖子做成的襁褓落下,小女嬰赤條條被他寬大的袖擺包裹住,似乎感應到周身的溫暖,小家夥臉色也慢慢恢複了紅潤。
她皺了皺小臉,濕漉漉的眼睫毛顫了顫,艱難地睜開了眼皮。
黑葡萄似的清澈大眼睛定定注視着正垂眸俯視她的白衣男子,小家夥突然咧開嘴角,露出一個純淨的笑容。她擡起軟嫩的小爪子,揪住了飄到眼前的一縷銀絲,緊緊纏在指間,再不放手。
“洛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