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北遼(二)
這大約是今春的最後一場雪
“這大約是今年的最後一場雪了吧。”蘇揚舲淡淡一讪,站在蘇雲杪的身後,望着雪後的金頂銮殿,多了幾分超脫俗世的嘩然。
蘇雲杪靜靜的站在那裏,朝臣如游魚般從他們身邊經過,每一個臉上都挂着不同的表情。
不管看向蘇揚舲的表情是什麽,他們此刻心裏都明白了一件事,皇上最寵愛的還是四皇子。
無論這個人有多荒唐,他都跟站在他前面的「賢王」一樣,是身份尊貴的皇子。
“四弟,你不好奇我為何要推薦你嗎?”蘇雲杪若有似無的掠過那些目光游移的朝臣,手指無意識地扯着玉佩上的流蘇。
相較之下,四皇子蘇揚舲看起來似乎更加平淡,他望向遠方臉上永遠是讓人畏懼的寒霜之色,然而他的內心并不是像表面表現的這般平靜。
這是皇宮裏最高的宮殿,站在這裏幾乎可以将整個宮城看盡眼底,坐在那個宮殿裏便可将整個姜國的權利握在手中。
身為皇子,有幾人對那高高在上的位子沒有期望呢?
他過了一會才回了個「嗯」字,不管他願意還是不願意,他已經站在了權利旋渦的中心,已經成為權利內部的一份子。
“相比大皇子來說,我是更好的選擇。”
蘇揚舲又何嘗不懂,代天子行恭迎之禮,即便不是自己也絕不能落入政敵手中。蘇揚舲倒并不是很在意這個結果,畢竟他對奪嫡、皇位都沒興趣,他唯一想做的就是順順利利走劇情。
蘇雲杪看看他,沒再說話。他們從陽晖殿并排走到了正陽門,一路無語。
一出正陽門,蘇揚舲便看到了馬車旁站着的那個身影。
衛南尋一襲灰藍色長袍,挺拔的身姿如同雪山之巅的蒼石,眉目俊朗,唇紅如朱,只是那眼眸裏是石沉大海的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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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蘇揚舲讓允樂請來的,光在桦霧府裏悶着怎麽能跟二皇子培養感情呢?
“四弟與質子感情真好,質子竟然親自等你下朝。”蘇雲杪看到這一幕,笑了笑,看向他的目光十分平和。
“不知皇兄是否有空,我有事想求你幫助。”蘇揚舲搖搖頭又不好解釋,只能在心裏暗想反正現在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倆創造單獨在一起的機會。
他深深的望了衛南尋一眼,那眼底是忍不住的動容,他不知道繼續推動劇情按照原本的設定走下去,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回去,但似乎這是他唯一可以選擇的路。
上了馬車,蘇揚舲囑咐允樂跟着二皇子的車駕,他自己則懶懶的斜靠在一邊,盡量拉開與衛南尋的距離。
衛南尋身上有種氣勢,一旦靠近便讓人覺得壓抑。
他不說話,衛南尋也不說話,氣氛冷到了冰點。蘇揚舲想閉目休息,然而閉上眼睛就感覺衛南尋那雙死靜的眸子在盯着他,讓他惶恐而驚懼。
猛地睜開眼,才發現衛南尋「看」得是車外。
蘇揚舲擦了擦冷汗,起身對允樂說道:“停車!”
允樂掀起車簾一角,探了個腦袋進來,疑惑的問:“主子,您不是說要跟着二皇子的車駕嗎?怎麽停了?”
“車內地方太小,我喘不上氣來,你将衛質子送到二皇子的車架上吧。”
蘇揚舲說得漫不經心,再加上他臉上确實滲着冷汗,允樂趕緊彎身要攙扶衛南尋,卻被對方一掃将他的手打掉。
“不必,我自己會走,你引路即可。”
衛南尋毫無波瀾的從車上下來,蘇揚舲看着那身影在路上雖然走的緩慢,卻很幹脆。
不知為何,每次看到衛南尋,蘇揚舲總覺得心裏有說不出的滋味,酸酸的,澀澀的。
有那麽一刻他差點就想跟對方分享今日在陽輝殿裏發生的事情,面對這些變故,他多希望能有個人一同分享,當然最後他還是及時趕走了這個瘋狂的想法。
衛南尋有多恨他,他心裏沒點數嗎?
那是他筆下的男主啊,是日日夜夜随着其心境起伏的男主,他體會過他所有的喜怒哀樂,然而此刻,他卻感覺到自己的渺小和殘忍。
蘇揚舲嘆了口氣,呆呆地出了神,他收回目光想看其他地方,本也是随便看看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結果這一看,就瞧見後面不遠處有一輛疾馳的馬車沖着他們這邊飛奔而來。
然而衛南尋正在緩慢的走在并不熟悉的大街上,他不避也不躲,這可吓壞了車裏的蘇揚舲。他想也沒多想,趕緊跳下車去,向着衛南尋疾跑起來,但他這副身子是真的不争氣,還沒跑幾步就呼哧呼哧喘了起來。
眼見着那沒長眼的馬車越跑越近,他驚地大喊一聲:“快躲!”
在他喊得同時,卻見有一個破破爛爛的布團子沖衛南尋撲了過去,衛南尋眼睛雖然瞎了,意識卻還很敏感,矯捷的向斜後方一側身,那布團子撲了個空,趴到了大街上。
正在這時那輛疾馳的馬車也跑到了他們面前,只聽到馬兒長嘶一聲,驚險的在那團破布團子前面停了下來。
看到衛南尋沒事,蘇揚舲松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因為緊張剛才忘記了呼吸,這猛地一呼吸,涼氣嗆進肺裏,便痛苦的咳了起來。
馬車上跳下一個公子,氣急敗壞的從車夫手裏奪過馬鞭,毫不客氣一腳踹到那團破布團子身上,嘴裏罵着:“小雜種,你亂跑什麽?驚了本少爺的馬車,害的本少爺磕到了頭……”
說着就揚起手裏的馬鞭,順勢就要抽下去,卻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去你他媽的……”那公子剛要去罵,手上還掙了幾下,這才擡頭看到衛南尋的臉,一時間後半句生生被噎了回去。
蘇揚舲怕衛南尋受委屈,趕緊讓允樂去阻攔,自己則忍着身體的難受往事件中心走。
經過馬車時他餘光掃看了眼桅杆上顯眼的一個寫「汪」字的燈籠,便瞬間知道這個愣頭青是誰了。
按理說這京城裏的世家公子大多都是家教良好,斷不會在大街上如此無禮,當然也有例外,然而這個例外的人就是有着混世魔王美譽的蘇揚舲。
但眼前這位這公子,便是與蘇揚舲齊名的京城雙惡之一的汪聞,禮部尚書汪池之子。
汪聞本來看見衛南尋時,并沒有意識到此人是誰,這不怪他,畢竟他身無官爵自然無緣見到深居簡出的景國質子,只是迫于此人強大的氣場壓迫力而不敢再說出什麽污言碎語。
想來衛南尋容貌俊美,衣着華麗不俗,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人。
但是看清楚容貌之後,他搜尋了自己并不發達的大腦,實在想不起有什麽世家公子是長這個樣子。
頓時又來了氣勢,惡狠狠的要甩掉衛南尋的手,道:“滾蛋,閑事管到本少爺頭上,我看你是找死……”
說完反手就要将衛南尋推倒,這時,已經得到蘇揚舲眼神示意的允樂從側後方出現,一腳踹向對方的膝彎處,擡手間就将人按在了地上。
汪聞身邊的幾個家仆看到主人吃了虧,也趕緊一擁而上,要把允樂拉開。
但允樂如同石雕一般紋絲未動,眼神犀利的對旁邊動手的家仆厲聲說:“誰再敢上前一步,我便将他這只臂膀卸掉。”
允樂自然是認識汪聞的,心道他不過是個禮部尚書之子,竟然敢當街對自家「夫人」口出污言穢語,說起來話來也沒有客氣。
“你個沒長眼的狗雜碎是哪冒出來的?要是讓我爹知道你欺負我,馬上抄你的家……”汪聞哪裏受過這等委屈,一邊受制于人一邊還不忘繼續口吐蓮花。
“哦?桦霧府大門敞開,等汪大人來抄。”蘇揚舲終于推開了一圈圈看熱鬧的人群,走進中心位置,笑吟吟的看着汪聞。
聽到桦霧府三個字,汪聞忽然停住了叫罵,難以置信的擡起頭看着眼前這個連笑都很陰森的男人。
他愣怔了一刻,看看蘇揚舲又扭頭看看衛南尋,才反應過來這次恐怕要栽跟頭了。
“恐怕你還不知道,這是我桦霧府的男主人,景國衛質子。”蘇揚舲半笑不笑的盯着汪聞,他示意允樂松開人,又看似溫和的将人從地上攙扶起來,送到幾個驚恐吓得丢了魂的家仆手裏,繼續說道:“我家夫人眼睛不好,擋了汪公子的路害的您受了傷,我替他賠罪。”他打量了一下汪聞額頭上那一塊殷紅。
汪聞回過神,趕緊賠笑道:“不敢不敢,是我家馬車跑得太快了。”他扯着家仆的衣袖,瞪着眼睛大聲喝道:“蠢貨,還不趕緊上車走了。”
四皇子蘇揚舲的大名他早有耳聞,惹不起他的趕緊躲了,免得給家裏惹火上身。
說完便帶着手下爬上馬車,飛快的走了。
蘇揚舲盯着對方馬車消失在長街之上,側頭冷笑對允樂說:“送幾瓶瘀傷藥到汪府。”
允樂領命随即馬上吩咐手下去辦,蘇揚舲又道:“送到汪大人手裏,就說我給汪少爺賠不是。”
允樂點點頭,趕緊叮囑手下幾句打發人去辦。
蘇揚舲交代完才發現剛才看到的破布團子原來是個小孩,而衛南尋就蹲在那小孩身邊,眼睛裏有一瞬波動,他手指探索摸着地上的小孩。
“貴人……我髒。”
小孩大約是腿上受了傷,側躺在地上不能動,但是看到衛南尋手指碰到自己的破爛衣服時,還是下意識的躲了一下,閃避着拒絕。
他的眼裏濕漉漉的,在沾染灰土的臉上流下兩道渾濁髒兮兮的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