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千秋宴(五) ◇
要變天了
蘇揚舲這一覺睡得格外深, 再睜眼時天色已然大亮。
他懶懶的伸伸手臂,這才發現旁邊床榻空空如也,他不禁懷疑,難道那都是夢嗎?
蘇揚舲撥開了厚重的床簾, 窗外明亮的陽光肆意的灑了進來, 他微微眯了眯眼, 在屋內尋找某個身影。此刻, 烏墨端着銅盆推門而入, 笑盈盈道:“主子醒了?奴婢伺候您洗漱吧。”
一頭長發散在肩上, 烏黑柔順,将蘇揚舲本來帶着幾分清冷的面容映的更加昳麗, 狹長的眼睛和緊抿的薄唇卻添了幾分郁色。
烏墨小心謹慎的用溫水帕替蘇揚舲擦拭臉面, 不慎指尖觸到了他的肌膚, 不禁在心裏驚嘆:怎麽會有男人的肌膚會如此雪白細膩。
從那一日起, 烏墨知道了一個從前只在書裏聽到過的詞, 肌如凝脂。
仿佛多一份力氣, 就會在那一片雪白上留下道紅痕, 如此的情景竟然讓他一個小太監看得是心神蕩漾, 只得偷偷背過手在身後狠狠掐了自己的手背一下,才能清醒過來。
回過神來, 烏墨在案幾前給蘇揚舲束發, 卻見對方眼神游移, 似是在尋找些什麽,他淺淺笑笑道:“主子是在找衛夫人嗎?”
蘇揚舲不置可否。
烏墨貼心的道:“奴婢剛才走來時,見衛夫人在後花園裏在練劍。”
他在那裏開始誇衛南尋身姿多麽潇灑, 但是蘇揚舲卻一個字也沒進去, 他眉頭擰在一起, 衛南尋被下毒之後,武功盡失,筋脈滞澀,後來是被蘇雲杪找來的游醫治好的。
可是現在,他光顧着自己保命了,對衛南尋中毒之事毫不上心,導致這麽久了他還沒解毒。
沒解毒就練劍?
這會不會加劇毒性?會不會影響他的身體健康?會不會以後碰見能解此毒的大夫時也束手無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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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揚舲再也坐不住了,也不管頭上發髻還沒束好,慌着站起了身子,連外衣都沒披就往外走。
烏墨趕緊抓了一件外套追上去給蘇揚舲披在肩頭,他看着蘇揚舲的長發從頭頂散開,又滑落到肩上、背後、胸前,趕緊上手去幫他攏在一起,一邊跟着蘇揚舲的腳步一邊将長發簡單束在腦後。
散發而行在姜國是對國主的莫大不敬,主子能不顧規矩祖制,他身為時候起居的宦官卻不能,否則被有心人看到了,日後便能在朝堂上參他家主子一本的。
蘇揚舲此刻心中都是對衛南尋的擔心,根本顧不得其他,他匆匆走到後花園院門口,果然看見一個男子身着青色短衣執劍立在園中空地之上。
他疾走沖了過去,一把抓住衛南尋的手腕,臉上帶着愠色道:“你不要命了?”
衛南尋先是一愣,繼而垂下眼眸,低頭看着蘇揚舲那張白的不像話的臉淡笑道:“四皇子何出此言?衛某一向惜命的緊,不然怎麽會為了茍活嫁進這桦霧府?”
聞言,蘇揚舲才覺得自己有些唐突,迅速松開對方的手腕,深吸一口氣道:“你的毒還沒解,不能動用內力。”
衛南尋饒有興致的盯着他的臉龐,也不知那雙深沉的眸子裏到底能看清多少,他含笑道:“你是在關心我嗎?舲兒。”
舲兒。
舲兒……
蘇揚舲如紙一般蒼白的臉上,迅速爬上一團殷紅,悄悄按耐住那顆在胸腔裏狂亂跳動的心髒,他知道自己必須說些什麽,否則将會沉溺在一片毫無預兆的溫柔裏。
可他看着對方的眼眸,卻半個字都說不出口。
他想說他根本不關心對方的死活,可這是真的嗎?
當然不是。
衛南尋雖然看不見他的窘迫,卻滿意的笑了笑,将手中的長劍一垂道:
“你說不練我便不練了,都聽你的。”
站在二人身後不遠處抱劍而立的尹川,聽着如此輕浮的話竟從他的殿下口中說了出來,忍不住瞪圓了眼睛。
中蠱了,肯定是中蠱了!
他的殿下是絕情冷意的人,是不會被任何人牽絆住心思的人,更是不懼生死的景國英雄,他怎麽會因為怕死而嫁給這個草包皇子?!
明明是為了……
尹川紅了眼,整個眼眶裏含着淚水,他的殿下一定是為了從這個草包這裏偷取情報才會這般低三下氣,對,一定是的。
堅定了自己的想法,尹川再一次握緊了拳頭,咬緊牙關,恨不得一劍将那人胸膛刺穿。
——
午後,蘇揚舲卷着書側靠在窗邊榻上,細細品讀。
看着看着,他突然莞爾一笑,原來他手裏的這卷書講的便是一個窮書生張生在上元節時遇到了一位扮作男裝觀燈的富家小姐譚柳,二人談笑合拍從秦皇漢武聊到了魏帝晉帝,後來卻遇到一群盜匪在花燈會上撒野,張生便帶着譚柳逃到了附近的荒山寺廟裏躲避,譚柳不慎被雪打濕了衣裳,張生就替譚柳烤衣衫,随後的情節就開始俗套起來,譚柳不慎跌倒,張生扶住她發現她的女兒身,然後孤男寡女在一個空房子裏,就發生了該發生的事情。
第二日二人分別時,譚柳告訴張生務必要來家中提親,張生也是滿口答應。然而譚柳等了一日又一日,直到家人發現她懷了孩子,便想趁着身子不顯懷趕緊将她嫁出,然而譚柳剛強不願嫁二夫,反抗無效後自缢身亡。
她死的第七日,張生便帶着借錢買的彩禮來譚家求娶愛人,哪知卻得知譚柳已經身亡。
蘇揚舲想着蘇陸銘恰好對這種橋段感興趣,便要讓人将書卷收起來,好在下次上朝時帶給蘇陸銘,剛一開口便見允樂急匆匆的推門而入,滿臉虛汗。
“主子,主子,不好了!”
蘇揚舲緩緩擡眼皮,道:“何事如此慌張?”
“主子,陳家出事了。”允樂抹了抹額頭的汗珠,慌慌張張說道:“今日一早禁軍就将陳家圍了起來,此刻陳家滿門都被押到了大理寺監……”
蘇揚舲沒緩過神來,道:“哪個陳家?”
允樂趕緊湊到他旁邊,急的滿臉通紅:“陳司業陳亭畔陳家,陳元傅陳老首輔陳家!與您自小結下婚約的陳家!”
蘇揚舲猛地站了起來,臉色慘白,仍是不敢相信,“怎麽可能?陳家三代輔臣,陳元傅又是先帝托孤的重臣,父皇怎麽可能抄了陳家?”
允樂徹底急了,上前拉住蘇揚舲的衣袖向外走,道:“我說主子,您趕緊去皇宮替陳司業求情去吧!具體原因小人也不知,只知道是皇上今早下的旨意,不然也不會讓禁軍去拿人啊!”
蘇揚舲這才反應過來,他也知曉此事茲事體大,趕緊坐上允樂備在院裏的步辇,幾人急匆匆将他擡到大門口,又換了馬車,允樂神情凝重的揚起馬鞭在飛塵裏奔向皇宮。
走到正陽門外,蘇揚舲第一次被禁軍侍衛攔住了進去的路。
“四皇子,抱歉,陛下有旨意,不允許您進宮面聖。”侍衛一臉寒鐵,伸出手臂擋在他的面前。
“滾蛋,你也敢攔我?!”蘇揚舲拿出原主那一套撒潑耍混,企圖硬闖進去。
哪知那兩個侍衛根本不為所動,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從腰間掏出了冰冷冷的佩刀,指向他的鼻尖,森森道:“四皇子,請退後。”
蘇揚舲擰緊眉頭,他沒想到姜帝竟然想得如此周密,早就料到他會聽到消息來求情,竟然連皇宮的宮門都不讓他進去,這該如何是好?
蘇揚舲急的在原地開始打轉,他知道事态嚴重,若是不能及時了解現在姜帝的所思所想,恐怕馬上就會有一道聖旨下來,到時候救陳家就根本無望。
可是他現在連宮門都進不去,該怎麽辦?
此刻,宮外城牆下傳來一陣馬蹄聲,蘇揚舲側頭去看,只見有幾隊人馬正在巡衛宮城,正好走近,而為首的男子一躍從馬上跳了下來,緩步向蘇揚舲走來。
“四皇子?”來人沉聲請安,又恭敬的躬身行禮。
蘇揚舲垂頭一看,這男子竟然是昨日他剛剛見過的秦霜蒙的父親秦紹,只見他面色凝重,眼神犀利,對着身後的衛隊擺擺手吩咐道:“你們繼續巡邏。”
看着衛隊走遠的身影,他又看了看門口的兩個禁軍侍衛,悄然将蘇揚舲拉到了一旁,謹慎的左右看看後,這才小聲道:“四皇子可是為了陳老之事要進宮面聖求情?”
“正是。”
“臣勸四皇子還是先回去吧。”他再次謹慎的壓低了聲音,附耳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臣末時三刻換班,若是四皇子不嫌棄,可去臣的休憩之處等着微臣。”
蘇揚舲看着對方那一臉嚴肅,又看向宮門口那兩個如寒鐵般紋絲不動的侍衛,只好點頭,便詳細詢問了秦紹的休憩之處,與允樂一同向此處緩步走去。
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烏雲凝布,眼見着就是一場大雨即将傾盆而至。
蘇揚舲擡頭望望,道:“要變天了。”
作者有話說:
千秋宴這個章節恐怕會有點長,劇情會在這裏這裏有一些轉折,在千秋宴來臨之前,蘇老四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當然和蘇夫人談情說愛也是很重要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