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以為你喜歡

周五,蘇和影展第一天。

影展在藝術中心開,藝術中心八點半開門,影展九點開始,唐沫八點四十五就到了。她無論做什麽都喜歡提前到場,讨厭急匆匆踩着點做事。

她以為肯定會比薄涼早到,當她走進藝術中心大門時,薄涼卻已經在了,正站在影展宣傳展板前,從她這個角度看去背影清俊颀長,挺賞心悅目。

她盯着看了會,緩步走過去站到他身旁,背着手身子朝他歪了下:“薄總來得挺早啊。”

薄涼側頭看她微微一笑:“你也不晚,還以為女孩子都喜歡踩着點出現。”

唐沫晃了晃腦袋,目光落在展板上那段介紹蘇和的文字上,笑眯眯說:“既然薄總覺得要等,怎麽還來這麽早?”

“習慣了,早一點到比較有安全感,不用怕讓別人等而有所愧疚。”

她心頭一動,真想說“這麽巧我也是”,但又覺得這樣說有刻意逢迎的味道,笑了笑沒說什麽,伸手抽出兩本旁邊展示架上的宣傳冊遞給他一本,低頭認真翻閱起來。

薄涼沒看她遞來的冊子,而是側頭看她手裏的,她一頁頁翻過,他的目光跟着滑動。

和他們一樣提早到場的人不在少數,都走過來拿宣傳冊,唐沫覺得站這裏有點擋着別人,合上冊子推推薄涼:“走吧,我們去展廳門口等。”

薄涼早已收回目光,她一說就轉身往展廳去。

***

展廳就在一樓,是藝術中心最大的一個廳,聽說滿負荷可以同時容納三千人而不顯擁擠。

他們過去時已經有人在翹首期盼,唐沫覺得有點不可思議:“沒想到這麽受歡迎,我以為關心戰争這麽沉重主題的人應該都不年輕了,可那幾個看起來還是學生吧?”

薄涼微搖了下頭不贊同她的話:“我倒不這麽認為,現在85乃至90後似乎比其他年齡段的更關心時局,也更關心這些沉重的話題。”

唐沫想了想,點頭:“似乎确實是這樣,不過你覺得85後90後現在還年輕麽?93年出生的都已經到晚婚年齡了,國家不承認我們還年輕啊!”說着自己都有點說不下去了,自嘲的笑起來。

薄涼微蹙了下眉,她的話似乎觸動了他哪根神經,唐沫分明看到他撇了下嘴,淡淡說了句:“心态年輕就好。”

唐沫在心裏偷笑,薄大帥哥該不會也被家裏催婚吧?腦中突然閃過他車上那雙高跟鞋,瞬間否定這個想法,有女朋友應該不會再被催了。想着舒口氣,幸虧爸媽開明從不跟她提找對象結婚的事,否則以她的年紀應該也老遭罪了。

想着又看了身旁薄涼一眼,他剛好轉過頭來,兩人視線撞個正着,她愣了下眯眼一笑。

薄涼別開眼睛:“可以入場了,把門票找出來,刷卡進門。”

唐沫反手從背包裏掏出卡片,兩人依次刷卡進入展廳。

剛進去唐沫就被正對入口的一張巨幅照片攫住目光,她下意識擡手抓着胸前衣襟,用力吸口氣。

這是一張熟悉又陌生的照片。

背景中的殘垣斷壁和蘇和那張背影照片中是一樣的,但這張照片的主體卻不是蘇和,而是一個擔架,平放在殘垣前的擔架,泛黃的床單下隐約可見的人形和床單上的血跡像長着尖銳指甲的手一把攥緊唐沫的心髒。

她用力閉上眼睛,覺得胸口發悶,有一股很沉悶的東西湧上腦門壓得頭疼。

“你……沒事吧?”薄涼略帶遲疑開口,聲音中有幾分不放心。

她重重吐出口氣,苦笑着搖頭:“沒事,就是覺得把這張放在最開始,是不是太沉重了……”

薄涼擡眸看着眼前的照片,表情挺平靜,聲音輕淡的說:“戰争就離不開死亡,這張照片放在最初,可能是想告訴來看展的人,這不是藝術的展覽,而是戰争殘酷的縮影。如果連第一張都忍受不了,下面的還是不要看了。”

最後那句話像針一樣紮在唐沫心口,突突跳着,有點疼卻讓她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

她很多年前就想要做一個戰地攝影師,其實她并沒有深入想過出現這個想法的原因,或許是覺得那樣很勇敢很了不起……其實根本就沒有真正去正視過戰争的本質,突然覺得羞愧。

薄涼轉身沿着導示路線往前走,她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兩眼,再看向面前照片時心情已經變得有些不同。

或許,她要重新思考一下這個心心念念的夢想是否是她真的想要追的。

***

等她再轉頭薄涼已經走出視線範圍,想了想趕緊追上去,看到他站在一張不起眼的小照片前,不知是不是在等她。

緩下步子慢慢靠近,薄涼的側臉也很好看,輪廓分明,應該是聽到她的腳步聲,轉頭朝她看過來,眼睛在光線不算很好的展廳內看着有幾分深邃。

她咬着唇走過去,沒提剛才的事,薄涼似乎也沒打算提。兩人并排站在小幅照片前,不斷有參觀者在他們身旁駐足又馬上走開。這不過是一張夕陽下城市剪影的照片,太寧靜,以至于吸引不了目光。

頭頂冷氣呼呼吹下來,盯着照片看了太久之後唐沫覺得氣氛有點奇怪,清了清嗓子:“要不我們去看看別的,老盯着這一張感覺好奇怪……”

“我以為你很喜歡這張照片。”

“……我以為你喜歡。”

兩人都一愣然後笑起來,唐沫伸手在他手臂上輕推了下:“趕緊走,我們在這兒站了這麽久別人都不敢過來了。”

***

展廳分成好幾個區域,每個區域陳列的照片并沒有嚴格的類型區分。區域之間以過道相連,過道裏都是如他們剛才盯了好久的那副類似的沒有主題的風景照。

進入第一個區域,兩人的步調沒再保持一致,各自看各自喜歡的。

唐沫因為進來時薄涼的那番話心态有幾分變化,在看這些照片的時候盡量不以攝影師的角度去分析構圖光線等專業問題,而是用心去感受照片背後隐藏的意義,一路過來一顆心愈發沉重。

戰争,真的比她所能想象到的要更殘忍萬分。

薄涼站在和她隔了兩張照片的位置,轉頭看着她,雙手抱臂若有所思。

其他參觀者走馬觀花一樣來了又走,很快這個區域只剩他們兩個。薄涼收回目光轉身走向另一張照片時,又進來一個人,白T恤亞麻色休閑長褲,脖子上挂着類似軍牌的項鏈挂墜,走起路來有輕微響聲。

那人進來時四處掃一眼,看到薄涼愣了下,繼而豎起右手食指在嘴唇上抵了下做個噤聲的手勢,然後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開始看照片。

唐沫轉頭想看薄涼在哪,發現他對着入口發愣,探頭看了眼沒看到什麽,就問他:“怎麽了?”

她這一出聲,剛才進來的那人立時朝她看過來,但她背對着那人沒發現。

薄涼抿了下唇搖頭:“沒事,看完了麽,去下一個區域吧。”

唐沫眨眨眼覺得奇怪,但也沒說什麽,“嗯”了聲跟他一起往外走。

到了下一個區域,剛才那個人也跟進來,裝作若無其事的走到唐沫身旁站定,和他們一起看面前半人高的一幅照片。

這是一張被炸毀的建築廢墟的照片,堆疊的殘垣斷壁鋼筋水泥頂天立地占據了整個畫面,由于照片放得很大,就極具視覺沖擊。

這樣的構圖在攝影師眼中應該是失敗的,但這張照片卻像伸出了手揪住每一個從它面前經過的人。

唐沫察覺有人,就往旁邊讓了半步,但沒看他,依舊沉浸在那種快要窒息的感覺中。

看了會,她擡手捏着下巴表情疑惑,稍稍轉頭對薄涼說:“這張照片很奇怪啊。”

“哪裏奇怪?”開口的不是薄涼,而是旁邊那個陌生人。

唐沫這才朝他看過去,膚色是那種常年日曬之後泛出的古銅色,眼睛很有神,微微眯起看着她,眼底含笑。長得也挺帥,頭發稍微有點長,在頭頂紮了個小辮兒。

唐沫經常給客戶拍照,都是不認識的人,所以也不反感和陌生人交流。她把目光轉回到照片上,伸手指指照片的角落:“這裏有積水,顯然是剛下過雨,但為什麽其他地方是幹的?”

“倒是挺細心,這個細節都看出來了。”那人咧嘴一笑,牙很白。

聽他的語氣似乎對這張照片很了解,唐沫沒說話,想聽聽他到底會給出什麽樣的解釋。

“你看這裏,看到了什麽?”男人的聲音低了幾度,不知道是不是唐沫的錯覺,似乎聽出了悲傷。

順着他的手指看去,那是一個曝光不夠的角落,很暗,隐約從亂石堆中能看出有什麽不像是石頭的東西,唐沫退開兩步仔細看,然後心裏一個“咯噔”:“是一只手?”

她一說,薄涼也退到她身旁看向那個角落,她聽見薄涼呼吸略微加重。

“對,是一只手,一只四歲孩子的手。爆炸炸毀的是一所民居,全家人除了孩子的母親都壓在這片廢墟下。孩子在跑出來的瞬間被倒塌的鋼筋水泥吞沒,只露了一只手在外面。壓得太深根本沒法救,也沒人去救。母親崩潰了,無論如何不肯走,天下雨她用油布把廢墟蓋起來,這張照片攝于雨過天晴她揭開油布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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