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時值二月,春寒料峭,濕潤寒冷的空氣鑽入地下,更是刺骨。幾名獄卒暖了點酒,小口小口嘬着,暖暖身體,不敢喝大了,這诏獄裏看守的都是要犯,可不敢在大事上馬虎。
暖酒入喉,總要有點東西來佐酒才覺得有滋味,于是話匣子就打開了。從家中吃穿用度到獄中犯人,挨個閑扯了一通,也不知誰聊到了近日外面的傳聞。
“聽說了嗎?前兩日天災異常,泰山搖動,轟聲如雷,有人說這是天譴。”
此事在京中鬧得沸沸揚揚,泰山晃動乃國運之兆,而新皇非嫡非長,母親原是一個宮女,沒有任何勢力,最後卻是他榮登大寶。登基不到一年,皇位還未坐穩,便出現此等天象,唯恐是上天不滿。
“這事可不興瞎說,小心傳了出去,那可是掉腦袋的事。”一人小聲謹慎地說。
“那皇上可有去祈福?”
這是慣例,每逢天象異動,天子便會登壇向上天祈福,以示誠意。
“怎麽沒有,昨兒才回朝。只是大動沒有了,還有些餘震,弄得外面人心惶惶的。”
“那皇上怎麽就回朝了?”
“因為國師算了一卦,要解此難,需得——”那人說着壓低了聲音,其他幾人迅速将腦袋湊過去,聽見他諱莫如深地說道,“這事可太荒唐了,居然需要左相和燕大将軍……”
話未說完,外面守門的人突然跑進來通傳:“左相來了。”
幾人面色一緊,趕緊打住話題,眼疾手快地将酒壺藏起來,戰戰兢兢地看向黑暗的入口。
看守将門打開,一點光亮落在地面上,一雙白靴踏着那點光走進來,沒入黑暗裏。
腳步聲不輕不重,卻無端讓在場人都緊張了起來,生怕自己喘氣的聲音大了,驚着了這位殿前大紅人。
左相趙夜闌,無人知其來歷,待世人發現他的存在時,已到了争奪皇位的白熱化階段,幾位皇子各顯神通,而趙夜闌卻隐在三皇子身後,助他鬥垮前太子和其他皇子,其間的喋血細節已無從考究,但不順應天命的皇位向來沾滿鮮血,想來也知道這位在背後做了多少腌臜事。
新皇登基後,毫不掩飾對他的寵信,加官進爵,金銀珠寶賞賜無數,已然是當朝最炙手可熱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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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老百姓大多只是聽聞趙夜闌的惡名,私下罵一罵而已,并沒有什麽機會可以目睹真容,但诏獄裏的這些獄卒,卻已經與他快是老相識了。
诏獄裏的審訊手段繁多又陰狠,可謂是酷刑遍地,尋常人進來,光是踏進門就開始兩股戰戰,偏偏這趙夜闌看起來文文弱弱的,對酷刑的了解甚至比他們這群看守的獄卒還要多,審訊時簡直如同閻王在世,不死也叫人扒了幾層皮。
人還未走近,潮濕陰冷的空氣中就飄來馥郁的異香,獄卒們忍不住想勾鼻多嗅幾下,又唯恐以下犯上,只好規規矩矩地候在原地。
少頃,一身錦衣的趙夜闌便立在他們身前,身姿倨傲地巡視着四周。
一個剛來不久的獄卒有些害怕,平時聽不少人提過這趙夜闌幹過的壞事,一數一籮筐,他既是畏懼,又是好奇,心驚膽戰地擡頭觑了一眼,整個人卻愣在原地。
只見來人容貌昳麗,一雙眼睛如同皎月,無端吸引人沉迷,卻又藏着說不清的晦影,令人難以靠近。清冷孤高,賽雪欺霜般不似凡人,與這燭火微亮臭氣熏天的牢房格格不入。
竟是比那京城第一公子還要好看,獄卒暗自腹诽道。
“趙大人,今日來又是想要審誰啊?”牢頭見過他多次,畢恭畢敬地上前詢問,臉上的肉笑得直打顫,僵硬得很。
趙夜闌眉頭微蹙,從袖中取出一塊手帕,掩住口鼻。
牢頭立即明白過來,這位是又開始嫌棄環境濕臭了,以往每次來,身上都帶着不同的奇香,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剛從窯子裏出來呢。
他假意用手扇了扇周圍的空氣,迎着趙夜闌往裏面走去:“不知趙大人可否帶了令牌?”
話落,趙夜闌從懷中掏出皇上的令牌:“我去見見餘鈞良,你們在這候着。”
衆人得了令,熟門熟路地領他過去,然後默默退下。
牢房裏的人躺在地上,蓬頭垢面,見着外面的人,倏地爬起來,雙手抓着欄杆,咬牙切齒道:“趙夜闌,你害我!”
“餘大人慎言,你我共事一場,我為何要害你?”
趙夜闌微微一笑,臉上看不出一絲痕跡,但餘鈞良就是惱他這副模樣。
當初是趙夜闌來拉攏他,加入三皇子一黨,許諾了榮華富貴,誰知現在連官位都不保,還被趙夜闌告了一個謀反的罪名。
“皇上呢,我要見皇上!我是冤枉的!”餘鈞良大聲喊道,雙手不斷擊打欄杆。
“餘大人你這是何苦,明明大好前程擺在眼前,怎麽就老糊塗,非要和前太子密謀呢?”趙夜闌說。
“我沒有密謀!分明是你讓我去別苑探望前太子的!”餘鈞良額頭青筋直跳,恨不得沖出去撕爛他的嘴,“你這個小人,竟敢污蔑我!等我出去了,一定不會讓你好死!”
“且看有沒有這麽一天呢。”趙夜闌笑着将一個卷軸扔進去,“看看吧,看完畫個押。”
餘鈞良蹲下去,展開卷軸,上面細數了自己曾犯過的罪行,但都罪不至抄家滅族。
“這是何意?”
“你以為皇上對你的所作所為毫不知情嗎?”趙夜闌道。
餘鈞良雙手一顫,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罪行,諸如招妓行賄,連酒後說的胡話都被記錄在冊,面色大駭:“你、你們……但我絕沒有謀反!”
“可你确實去見了前太子,還在當晚回來念道‘宣和宮殿,冷煙衰草’,宣和殿如今是皇上的藏書閣,你不會不知道吧?”
“我那只是一時喝了酒,随口吟詩兩首!你居然派人跟蹤我到這個地步,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要見皇上!”
“皇上事務繁忙,沒空來這裏瞧你。你若現在簽字畫押,省了審訊之苦,我也會留你家人一條生路。畢竟,你犯得可是誅九族的大罪啊……”趙夜闌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仔細欣賞着他痛苦掙紮的神情,嘴角緩緩綻放出一個笑容。
良久,餘鈞良才啞聲道:“筆呢?”
“出來匆忙,沒來得及帶筆。”趙夜闌走到一旁,随手從牆上的刑具架上取下一柄短劍,再次扔了進去,“這個如何?”
餘鈞良顫抖着手,在指尖劃出血痕,滴在罪狀上。
“趙夜闌,我還有一事不解,你可否解我惑?”
“你說。”
“我自問和你和睦相處,你為何要害我?”
趙夜闌并不答,直到餘鈞良開始不耐煩,一雙充血的眼睛看向他時,猶如逼急的瘋狗,卻又被囚困在籠子裏,徒勞掙紮。
見他這副模樣,趙夜闌才稍稍滿意,啓唇:“先皇在世時,曾以謀反的罪名,誅安慶侯滿門,牽涉兩萬餘人。你,便是劊子手之一。”
餘鈞良心神一震:“你是安慶侯的後人?”
“并不是。”趙夜闌搖搖頭,走近道,“我是你爹。”
餘鈞良靜默片片刻,勃然大怒,沖着他一通辱罵,趙夜闌閑散地聽着,好似在聽曲一般,勾了勾嘴角,在他嗓子嘶啞後,提醒道:“時間不多了,沒想到餘大人最後一程居然一直在念着我,實在是榮幸之至。”
“趙夜闌,你不得好死!”
“那我一定會帶着尊夫人和稚子幼女一起去黃泉下面探望你的。”
餘鈞良啞火了。
在外等候的獄卒們,聽見裏面的大呼小叫,想要進去看看情況,又怕誤了事,降罪下來,可不是他們能擔得起的。
惶惶之際,裏面的聲音終于停下來了,随後聽見趙夜闌說了聲“來人”,他們才有序地進去,看見餘鈞良已自盡于牢房中,脖子處血流汨汨。
牢頭琢磨着這趙大人的功夫越來越厲害了,連專門負責審訊的人都不用召喚,直接隔着牢門就把人給弄死了,真是高。
獄卒把門打開後,趙夜闌走進去,撿起沾了血的罪狀,手帕捂鼻,頭也不回地往外面走去:“把這收拾了。”
新來的獄卒看了眼他的背影,心驚肉跳的,可惜那麽漂亮一雙手,真是殺人于無形啊。
外面不比下面暖和多少,趙夜闌一走出來,就有太監上前來為他披衣:“趙大人身子骨弱,可千萬別着涼了。”
“無事。”趙夜闌咳嗽了兩聲,将罪狀交給他,“拿去交給皇上吧。”
“皇上在偏殿,召您去見一見呢。”
“我先回府換身衣裳吧,沖撞了龍體可就不好了。”
太監見他鞋面上幾滴紅點,手也從罪狀上沾了些未幹的血,正低頭随意地擦拭着,有種詭異的美感,他尖聲笑了笑:“成,那就勞煩趙大人多跑一趟了。”
趙夜闌淡然一笑,坐上轎後,僅有的一點笑容立即消散不見,閉目養神了一會,才回到府中。
雖然已出年關,但天氣并沒有轉暖,加之他畏寒,回房淨手後,便坐在炭火爐旁烘手。
下人進來換新炭,取他換下的衣物去漿洗,腳步聲不斷,趙夜闌卻仿佛入定了,呆坐着不動,看微弱的火焰掙紮着冒出來,餘鈞良臨終之言還言猶在耳——
“趙夜闌,你難道就不怕嗎?狡兔死,走狗烹,我不過才為陛下辦幾件事,就落得如此下場。你替他幹了多少事?手上沾了多少血?你以為你可以高枕無憂地活下去嗎?”
高枕無憂?
趙夜闌自嘲般輕輕一笑,起身走到桌邊,擡手撫了放置在上面的金蠶絲制品,金光燦燦,獨一無二,這是一道聖旨。
荒唐的聖旨。
一炷香後,天色漸晚,他才換身衣服,準備出門,恰巧碰上剛回來的仆從小高,手裏挎着個籃子,裝的是采摘的新鮮梨子,急急忙忙道:“大人您回來啦,方才您外出的時候,将軍府的人來過了,說要和您談談成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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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開文啦,好久不見,評論區抽66個紅包送大家~
【敲黑板】
特別注重三觀正确的小可愛們可以先行避開了,角色如此,不要看到後面來辱罵角色和作者。佞臣就要有佞臣的樣子,他殺人不眨眼,貪權又貪錢,心狠手辣黑心肝,斷情絕愛好多年。
趙夜闌:你禮貌嗎??
宣和宮殿,冷煙衰草——出自劉克莊《憶秦娥·梅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