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将軍府并不叫将軍府,而是定國公府,乃是燕明庭父親在世時賜的宅子,但因一家先後出了兩大名将,百姓們更習慣稱之為将軍府。
主人常年征戰沙場,幾乎沒有什麽人住,平時只有一些粗掃仆人,和一位老管家。
覃管家自小便在将軍府當差,許是上了年紀,看着小主子從小就跟着老将軍上場殺敵,一天福都還沒享到,就被百姓們傳成了煞星。如今已二十有七,別家男子這個年歲都已經兒女環繞了,他家将軍還孑然一身。
這兩天賜婚的聖旨一傳到府中,他先是一喜,再一聽是要娶趙夜闌時,直接吓暈過去了。
也不知将軍是怎麽想的,得到消息後竟然傳信給他,讓他好好主持府裏的事務,靜候歸來。
不管這主子們到底是個什麽想法,他總要做好分內之事才行,急忙命人重新修葺府院,這許久不住人的地方收拾起來也着實費神。
當下人告訴他趙夜闌來了的時候,他差點沒反應過來,從梯子上摔下來。他拍拍褲腿,小跑到主廳,便看見那傳言中無惡不作的權臣,烏發雪膚,松姿柳态,哪像是十惡不赦的惡人,分明是跑錯了地方的仙人吧?
“趙、趙大人?”覃管家錯愕地看着他,“你深夜來訪,所謂何事?”
趙夜闌皺着眉頭在他身上打量一圈,覃管家順着視線低頭,發覺衣裳沾了些灰,忙拍了拍。
“別拍了。”趙夜闌擡手揮了揮,後退幾步,與他隔些距離,環視一圈,“燕明庭呢?”
“趙大人是來找将軍的?”覃管家納罕,随後期期艾艾地開口,“大人,這不符合規矩呀。”
“什麽規矩?”
“拜堂之前,新人不能見面。”
“你在跟我說規矩?”趙夜闌微微眯起眼睛,見他瑟瑟發抖起來,才冷漠地錯開眼,“将軍府的事都是你在打理?”
“是的。”覃管家老實巴交地點頭,“不過大人放心,等您過了門,賬本這些自會交到您手上的。”
“我沒興趣。”趙夜闌給小高使了個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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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高立馬掏出一疊小冊子,交給覃管家,“這些是我們家大人平日裏的吃穿用度,麻煩您給準備上。以防聘禮上出現一些大人不需要的東西,造成浪費,明日我們會将所需要的聘禮單子送過來,到時候你照着上面的去準備就成,也省去你的功夫。”
覃管家捏着那厚厚的冊子,顫顫巍巍地打開掃了兩眼,如同劉姥姥進了大觀園,愕然道:“這、這些……還只是平日裏的吃穿用度?”
“自然。”小高笑眯眯地說,“聘禮更不能怠慢。”
“茲事體大,小人也做不了主啊。”覃管家哭喪着一張老臉,“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将軍的意思是一切從簡,走個形式就好了,畢竟将軍府不是那麽富裕……”
“燕明庭呢?”趙夜闌打斷他的話,又問一遍,偏過頭咳了幾聲,臉上的表情比剛進門時還冷。
小高立馬催促:“我們大人風寒本就沒好,大老遠趕過來,将軍怎麽還不出來見客?”
覃管家急忙解釋說:“将軍去和部下們喝酒了。大人你放心,等将軍一回來,我馬上就告訴他這件……”
話未說完,就見趙夜闌轉身離開,他深深地嘆了口氣,心道這可不是個善茬,往後将軍府可有得熱鬧了。
趙夜闌前腳剛走,燕明庭後腳就回來了。覃管家趕忙将這件事告知對方,燕明庭拿過那個冊子,奇道:“他剛剛來過了?”
“是的,還說明日再派人送聘禮的單子呢。”
“聘禮?”燕明庭回憶着剛才的場景,忽然笑了笑,“那我撞見他們了。”
“是嗎?見到面了?”
“沒有,天太黑,他們沒看見我。”
方才燕明庭走出巷子口,看見一頂轎子從将軍府的方向走過來。
正納悶時,轎子從他面前經過,起伏颠簸時,簾子蕩開一角,借着轎內的燭光看見一截白皙的脖頸,随後聽到一道略到惱怒的聲音:“聘禮上再多加幾顆瑪瑙翡翠!他不是良駒多嗎?再多要幾匹來遛狗……咳。”
“哎呀,這可如何是好啊。”覃管家愁得不得了,一想到将軍即将要娶這麽個貪財之人,就想去老将軍的牌位前磕頭痛哭。
都說好人有好報,怎麽燕府就一直人丁稀少,到現在竟還要落得個絕後的地步?
“覃叔,不用怕,這幾天辛苦你了,好好歇着去吧。”燕明庭拍拍他的肩膀。
“那聘禮的事……”
“交給我來辦。”
昨夜下了場雨,轎子還未到府,雨就跟豆子似的往地上砸,小高手忙腳亂地護着趙夜闌回府,還是淋了一身雨,即使泡了熱水,第二日起來時還是有些頭暈,只好遣人繼續去告假。
在獄中讓吏部尚書伏誅,又接連兩日不去早朝,放眼整個朝堂,也就趙夜闌敢這般有恃無恐了。
屋子裏一股藥味,怎麽驅都驅不散,總會有新的藥往他五髒六腑裏灌。
也不知道這副身體到底能撐多久,他喝過藥,不想繼續躺着,便靠坐在窗邊,看天外的雨,将院裏的花打的七零八碎。
有丫鬟撐着傘跑過去,想要把枝條扶起來,見狀,趙夜闌喝止道:“別動它。”
丫鬟不解:“大人,這是您上次親自種的花。”
“別管它。”趙夜闌望着那幾株被淋得快從枝頭掉下來的花,“或許它命該于此,能活到這時候,已經是它運氣了。”
丫鬟只好去打掃其他地方,要盡快整理府苑,過幾日就要舉辦親事,四處都要裝飾一番。
趙夜闌時而看會雨,時而看一眼蹲在屋檐下剪紙的仆人們,有些煩躁。
每逢下雨,他就心情不好。
不一會兒,小高一手挎籃,一手撐着傘跑回來,将今日買的新鮮水果放到他面前,然後馬不停蹄地去将軍府去交聘禮單子。
趙夜闌看着籃子裏的東西,又是一籮筐新鮮的梨子,個頭大,汁水多,生津止渴,可他沒什麽胃口,只伸手在籃子裏挑挑選選,最後挑出一個有腐斑的梨子,掰開兩半,從中取出一截竹管,倒出裏面的紙條,展開,一行娟秀的字體印在眼前——
燕府消息已于前幾日都彙報完畢,實在沒新鮮的了,倒是昨日有幸見了燕将軍一面,模樣與傳聞中相差甚遠,只需紋銀百兩即可拿到本人親筆所作的将軍畫像。
閱罷,他便将紙條扔進了炭盆裏。
燕明庭幾乎沒在京城久住過,能打聽到的相關消息确實很少,但至于模樣……與他無關,遑論他曾親眼見過對方的樣子,實在難以入目。
恰在此時,雨聲大了些,心情更是糟糕,他有些自暴自棄地想——不如死了算了。
但這只是轉瞬即逝的想法,他有很多次冒出這個念頭,但最後總會以更強勁的念頭支撐着自己活下去。
“快來個人啊!”半個時辰後,小高從外面跑進來,大喊大叫的,其他人馬上擁上去,叽叽喳喳個不停。
“吵什麽?”這會雨小了,趙夜闌走到門口一看,就見小高手裏捉着一只雞,“從哪兒弄來的?”
“将軍讓我帶回來的。”小高愁眉苦臉地将雞舉遠一點,有些怕這玩意,交給旁邊的丫鬟,丫鬟一時沒抓穩,雞撲騰到地上,咕咕咕叫了幾聲,搖着胖乎乎的屁股跑了。
“還愣着幹什麽!”趙夜闌厲聲道。
衆人如夢初醒,連忙沖上去捉雞,頃刻間就弄得院裏雞飛狗跳的。
趙夜闌的臉色比外面烏雲還黑,他踏出門外,環視一圈,聽見聲音離他越來越近,轉過身,還未瞧清楚,就感覺一只肉乎乎的東西撞到了自己。
他低頭一看。
“咕咕咕!”
一個老仆眼疾手快地上前把雞抓起來,這時雞卻安靜了一瞬,然後屁股一鼓一鼓的。
“這是雞屁股要爆了嗎?”小高一臉驚恐。
丫鬟們擔心又好奇地後退兩步,然後盯着雞看。
“不是的,應該是要下蛋了。”老仆說道。
趙夜闌沖着門的方向伸手:“把它給我扔出去。”
話音剛落,手裏就多了個熱乎乎的東西,一顆雞蛋滾到他的手心,熱乎乎的。
趙夜闌看看雞蛋,再看看并不幹淨的雞屁股,臉色驟變。
其他人剛想笑,又生生憋住,趕緊抓着雞和蛋躲開。
“沐浴更衣!”
趙夜闌在浴桶裏足足泡了半個時辰,熱水不斷更換,也沒把他的火氣降下來。
“燕明庭給只雞做什麽?”重新換上衣服後,他才找來小高問話,想到多年前的碰面,對方也是拿只雞塞他手裏,然後躲起來看笑話,就氣不打一處來。
“将軍說,您身子骨太差了,給你送只雞補補。”
“身子骨差?”趙夜闌氣急冷笑,“好,好你個燕明庭,含沙射影地說我手無縛雞之力是吧。你去把院裏那些掉在地上的殘花敗柳收拾收拾,給這個又醜又摳的老鳏夫送過去!讓他瞧瞧氣數已盡的東西都是什麽下場!”
将軍府的大堂裏,一片寂靜。
原本還在和議事的衆武将,齊齊盯着桌上這一堆快要枯死的花和折斷的柳條,水珠浸濕了那一塊桌面。
燕明庭:“這些是什麽意思?”
何翠章抓耳撓腮:“我大膽猜一猜,這會不會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意思?”
燕明庭:“那這些柳枝呢?”
“折柳……寄情?”
衆人紛紛側目,神色複雜地看着燕大将軍。
燕大将軍盯着這堆東西看了許久,嘆氣,發愁:“這可不太妙啊,難道一只雞就讓他芳心暗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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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趙夜闌眼中的燕明庭:肥頭大耳的老豬精,又醜又摳的老鳏夫!
燕明庭眼中的趙夜闌:被一只雞收買了愛情的奇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