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朝廷這幾日忙碌不已,先是江南巡撫被押送回京,沒幾日連淮州知府和其他幾位幹系重大的官員也一道被扣了回來。

皇帝震怒,下令三司會審,務必要将江南這些相互勾結的人都要查出來。也是有殺雞儆猴的意思,登基後他就想要動一動這先帝留下來的人,只是重點一直放在京中,江南地區又一直表現得溫順平和,沒想到竟是仗着天高地遠,連巡撫都敢目無朝綱,下面還不知道腐爛成什麽樣。

若不是邝勝的折子引起了他的注意,說不得還要被這些人欺瞞多久。不過邝勝雖然于這件事上有功,可也難逃虛假瞞報災情的罪責,導致朝廷白白下撥十萬兩,短時間內也難以運回,導致國庫緊缺的局面。經過各方商議,最終決定罷免邝勝的水報員一職,終生不得入仕。

邝勝對這個結果已經很滿意了,他知道這是趙大人在上報的折子中為他着重寫了冤情,才得安然無恙地避免了牢獄之災。

同樣的還有尹平綠,她因揭發尹家的事,又在趙夜闌查案中幫了些不少忙,将她與尹家分離出來,沒有牽涉無辜,尹平綠将弟弟妹妹送去了外祖母家。

然而這江南突然多了許多職位空缺,關于任命何人去江南,在朝堂上也是争執不休。

趙暄忙碌了好幾天,時不時就召見刑部和吏部的人去讨論。好不容易定下來,才總算松了口氣,發現自己竟忘了用午膳,便去了孫暮芸那裏。

自從江南出事,他就一直沒有再來見過孫暮芸,既是忙碌,也是擔心孫家也是其中一個腐爛的種子。

不過這些天孫暮芸并未來主動找他,偶爾在禦花園撞見,對方也是在沒心沒肺地和宮女太監們嬉戲,看起來并不擔心自己的父親。而後他接到趙夜闌的折子,據調查知州知府并無牽連其中,反倒是下面有個知縣和吳知縣是多年好友,串通其中。

“你這是在做什麽?”趙暄一進去,就看見孫暮芸在轉圈。

“回皇上,妾身在試新衣裳。”孫暮芸笑道,“錦軒做的衣裳确實不錯,只不過趕我們江南的手藝,還是差了些。”

“錦軒?好耳熟的名字。”

“當然耳熟啦,趙大人基本上都是買他家的布料和成衣,穿出去那就是活招牌,可惜一般人壓根買不起。”孫暮芸早先在京城就特地打聽過哪家衣裳最好看。

趙暄笑了笑,算算日子,趙夜闌竟也離開一個多月了,怔忪道:“也不知道他現在在江南怎麽樣了?”

“陛下放心吧,趙大人肯定會很開心,說不定還樂不思蜀呢,誰讓我們江南美景美食美人都特別多呢……哦不對,将軍不是也去了嗎?那美人們在将軍面前就不值一提了,畢竟将軍也是相當英俊呢!”

趙暄面容一頓:“今日你不誇朕,改去誇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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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已經誇的夠多了,這宮裏最好看的就是陛下了。”孫暮芸道。

“那宮外呢?”

“妾身說了陛下可不許生氣。”

“朕不生氣。”

“是趙大人和燕将軍!他們倆站在一起就好賞心悅目!陛下你為他們賜婚,真是好有眼光!他們好般配啊!”尤其是她一口氣看到兩位美男子站在一起,那叫一個舒适!

趙暄冷哼一聲,負氣離開。

“說好了不許生氣的,小氣鬼。”孫暮芸嘆氣搖頭,随後又看向窗外,“不知道爹爹看到我的信了沒有。”

彼時,趙夜闌和燕明庭正在孫府做客。

燕明庭本來想托人将孫暮芸的信物送來過就是,可是趙夜闌卻要來知州處理那個串通的知縣一事,于是便一道跟了過來。

孫知府剛焦頭爛額地将人按律法處置了,就聽聞欽差大人親自來了知州,便将處理的經過都一五一十地交代一遍。

聽罷,趙夜闌點點頭,沒有任何異議:“孫大人費心了,盡快将新知縣提上來吧。”

“是。”

燕明庭又将孫暮芸的信物交給了他,孫知府這才知道自家閨女和這兩位大人物關系匪淺,欣慰的同時又不免有些擔憂,擔憂女兒在京中無親無故,會受欺負。因此對他們更是客氣了,好酒好菜招待了一番。

用完晚飯,孫知府又為了二人準備了廂房,趙夜闌卻提出要去外面轉轉。

知州雖與淮州緊鄰一個縣,但是風氣似乎更為開放一些。一百多年前,這裏曾出現過一位絕色佳人,轟轟烈烈地追求一名男子,成為笑柄,然而令人震驚的是,成親後沒幾年,那名男子便打下了一片江山,定國號為宣。

正是因為這位開國皇後明珠在前,所以這裏的女子大多熱情奔放,看見心儀的男子,便會主動表明心意。

兩人不過走了數十米,就相繼被不少妙齡女子前來搭讪,就連身後的小高也沒能逃脫。

“大人,這香包好香,給你。”小高說道。

“這是人家給你的,你若是收下了,便是要娶人家的。”趙夜闌逗他。

“啊!我不要娶妻!我現在就去還給她!”小高轉身就跑回去找那名女子。

不多時,前面街道上全是人,将路完全堵死了,所有人都很興奮,躍躍欲試地看着樓上的人,嘴裏喊個不停。

趙夜闌擡頭一看,酒樓上站着一位身姿綽約的美人,竟是要抛繡球選夫婿。

“我還沒見過抛繡球的呢。”燕明庭笑道。

幾人索性停下來瞧熱鬧。

姑娘站在樓上,往下面巡視一圈,忽然笑了起來,被東南方向的一名錦衣男子吸引住了目光,一眼便能看出與周遭人的雲泥之別。

趙夜闌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自己與那酒樓相距甚遠,只是遠遠瞧一眼,那繡球竟準确無誤地丢到了自己手中。

“……”

趙夜闌下意識就将繡球丢給燕明庭:“扔回去。”

燕明庭燙手似的,立馬抛了回去。

四周一片哄笑聲和起哄聲。

姑娘也沒想到繡球還能回到自己的手上,見那會功夫的人也是相貌堂堂,這次就照着那個人砸過去。

燕明庭敏捷地抱住趙夜闌的腰,往旁邊側了下身,避開了繡球,球卻撞到了小高的胸口上,他無意識地接住球,疑惑地看了大家一眼,将球遞給了趙夜闌:“大人,這個球好看,給你。”

趙夜闌臉色一變,迅速轉手交給燕明庭:“快!”

燕明庭一掌又将繡球丢回了姑娘手裏。

所有人:“……”你們擱這玩呢!?

那姑娘頓時玩心大起,非要砸中他們不可,正鉚足了力準備抛下去,卻發現已經找不到他們的身影了。

燕明庭摟着趙夜闌躍上了旁邊的屋頂,小高緊随其後,最後在一間高樓上停下來,坐在屋頂上,賞起了月。

趙夜闌搖着扇子,低頭去整理了一下衣角,擡起頭時,發現燕明庭正注視着他腰間搖晃的香囊。

“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不知道能不能從你口中得到答案。”燕明庭捏了捏他的香囊。

“什麽事?”

“那個裝着江離的香囊,我每次聞到都會打噴嚏,這你知道的。那你又知不知道裏面還裝了別的東西?”燕明庭試探性地問道。

離開京城很是匆忙,他還沒從姚沐澤那兒得到答案,可是如今看着眼前的人,又實在好奇到底是怎麽回事。

“是不是有人要害你,暗中在你香囊裏加了些東西,而你自己卻不知道?”燕明庭問道。

趙夜闌靜默不語。

“等我們回去就知道裏面是加了些什麽了,還能順着線索查到到底是誰想謀害你。”燕明庭冷聲道。

“不用查了。”趙夜闌下颌微揚,臉龐如同今夜的殘月一般白皙,孤冷清絕,他側目看向對方,“是我自己加的。”

燕明庭一怔。

趙夜闌緩緩道:“是一種來自西域的粉末,味道與江離相似,長期佩戴在身上,會……”

“會咳嗽、頭痛,四肢無力?”

“你也不算太笨。”趙夜闌嘴角勾了一下,“就你有個狗鼻子,從來沒人懷疑過這個。”

燕明庭不知該作何表情,只是心疼道:“你竟然連自己都下得去手?到底為何要這樣做?”

“為了茍活于世罷了。”趙夜闌淡淡道,指了指自己的右胸,“我啊,這裏曾為趙暄擋過一箭,冰天雪地裏,寒氣入體,花了很長時間才救回一條命。一到天氣冷的時候就會難受,其實也能熬得過去,後面幾年慢慢就調理得差不多了。但是,我不想讓他就以為我真的完全好了,我要讓他感到愧疚,看到我這久治不愈的身體,就會想到我對他的救命之恩……是不是很可笑?”

燕明庭嘴唇翕動,深吸一口氣,将人抱緊懷裏:“那你也不應該折磨自己的身體啊。”

“不然能怎麽辦呢,我那時既沒顯赫家世,也沒有萬貫錢財,只有自己一個人,賭的就是他的良心罷了。”

“早知道,剛見面那會我就應該把你帶走了。”燕明庭悶聲道。

趙夜闌無聲地笑了笑:“可是那樣的話,我就沒法替我爹娘報仇。你要為百姓打仗,而我卻一心一意只有自己的私仇,所以我一定會逃跑的。”

燕明庭:“那你爹娘的仇報完了麽?”

“上次你在青樓看到的那個男人,就是最後一個仇人了。”趙夜闌道,“所以,現在才是我們相遇的最好時機,你打完仗,我報完仇,都沒有其他的負擔了。”

燕明庭點點頭,半晌,又道:“可我還是有點不開心。”

“什麽?”

“你為什麽要替他受傷?你和他從小一起長大,是不是喜歡他啊……”

趙夜闌推開他,注視着他的眼睛,笑了一下,道:“他是皇子,我的複仇計劃必須得仰仗他才能完成。覆巢之下無完卵,他若是沒了,我自然也不會被那些人輕易放過,與其被活捉遭受酷刑,倒不如來得痛快些。而且當時金領衛已經出現了,我是算準會得救,才特意去為他擋那一箭的。”

“以後不許你這樣了!”燕明庭想想還是覺得有點氣,“你現在有顯赫的家世,萬貫家財,還有更厲害的……咳,夫君了,沒有人敢欺負你了,就是趙暄也不行,以後你不許替他受傷了。”

趙夜闌挑了下眉,眼尾挂上一抹笑意:“你這是吃醋了?”

“是,我好醋。”燕明庭直言不諱。

趙夜闌卻是愣了一下,随即輕笑出了聲,戳了戳他的腦袋:“你是喝醋長大的嗎?”

燕明庭哼了一聲,扭頭吩咐道:“小高,去買些酒來。”

小高立馬翻下了屋頂,趙夜闌睨了他一眼:“難不成你是個酒瘋子?還是要借酒消愁?”

“當然不是了,只是想把小高支開罷了。”

“支開他做什麽?”

“咱們倆卿卿我我,叫他看到多不好意思。”

“我們什麽時候卿卿……”趙夜闌話未說完,對方就忽然湊過來,在他唇上親了一下。

“這不就親親了嗎?”燕明庭自己倒先紅了臉。

趙夜闌眨了下眼,望向對方,四目相接,剛要觸碰到對方,就聽見小高喊道:“我回來啦,買到了荷花釀!”

兩人一怔,同時轉頭看向另一方。

“麻煩了。”燕明庭讪讪地接過來,“要不,你再去幫我買包花生來下酒吧。”

“好。”小高轉眼又消失不見了。

燕明庭清了清嗓子,又扯了扯他的袖子,小聲說:“咱們繼續……嗎?”

趙夜闌若無其事地轉回去,兩人看着對方的嘴唇,緩緩向前——

“将軍,我買花生回來啦!”小高突然出現,蹲在他倆中間,左看看,右看看,“你們湊這麽近,是在玩什麽呢?”

燕明庭那叫個鬧心啊!

“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燕明庭扭頭看他,磨着牙問道。

“樓下就是客棧,所以買得很快。”小高說。

“……”失策了,早知道讓他去買京城的糖葫蘆。

燕明庭正在想用什麽法子把他支得遠遠的,忽然間,下颌被人捏住,他順勢轉過頭,一雙溫熱的唇覆了上來,像是點燃了火一般,全身上下都燒得不行,臉頰更是滾燙。

小高瞪大了雙眼,往後一栽,連人帶酒地滾下了屋頂。酒撒了出來,荷花與酒混合的香氣飄散開來。

“好了,這下他不會上來了。”趙夜闌揪着燕明庭衣領,上半身無意識傾向他,燕明庭一手撐着後面的屋脊,一手緊緊摟住他的腰,纏繞着他的舌尖,描繪着他的唇瓣輪廓,呼吸間都是對方的味道。

說什麽江南風景美食好,都遠不如此刻的滋味,勝卻人間無數。

月光皎皎,人海茫茫。他和他,于最好的時候重逢,此生就再離不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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