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春去秋來,四季輪轉,眨眼就到了秋冬季,原先春意盎然的落霞山變得蕭索頹敗,樹葉凋零、草木枯榮,動物們也都失去了蹤跡,唯有那棵海棠樹上殘留着一抹豔麗的紅,那是一朵從春三月一直開到了凜冬的海棠花。
“你啊你……”那人大約也覺察出這朵海棠花的異變,知道那是因為自己血的緣故,讓這朵花生出了靈智。
他開口對沈清棠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三個字,“你啊你……”似是含了萬千感嘆。
那之後那人依舊日日會來海棠樹下,與之前不同的是,他會擠破自己的食指,每日給海棠花喂一滴血。
男人在落霞山住了一百年,便這樣喂了沈清棠一百年的血。
沈清棠每天最開心的事情就是見到男人,他從清晨第一縷陽光照下來的時候就開始盼望,心底猜測着男人今天會是什麽時辰過來,會在樹下待多久,會同自己說什麽話。
但他又很不希望男人喂他血喝,因為他覺得那會很疼。盡管男人的血真的很好喝,比晨露還要甘甜。
後來……後來怎麽了呢?
沈清棠的夢境開始變得混沌破碎,往後的所有他皆想不起來了。
夢裏的沈清棠很急,他覺得自己好像修出了靈體,然後光着腳丫子在落霞山裏奔跑,腳底踩上碎石、踩上枯枝,被割破、劃傷,留下一道道血腳印,是很疼的,疼得沈清棠眼圈紅紅的,憋着眼淚。
可他已然顧不上那麽多,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跑快點、跑快點、再跑快一點……
他心裏覺得好像有什麽人、什麽事在等着他,如果他不跑快一點,就會來不及。
但後來他究竟有沒有趕上,他依舊記不得。沈清棠甚至無法分辨那段記憶是真是假。夢裏是、醒來後亦是。
“棠棠,醒一醒,棠棠、棠棠……”沈清棠是被陸铮給推醒的,睜眼就看到陸铮把他捧在手心裏,另一只手的食指小心翼翼的戳着他的胸口,眼底滿是擔憂。
“唔,怎麽了啊?”開口時沈清棠才發現自己的嗓子是啞的,就好像他真在那條漫長無盡頭的山道上跑了很久很久、喊了很久很久,以至于把嗓子都喊啞了。
他覺得自己臉上好像有點濕漉漉的難受,下意識的擡手去摸了摸,結果指尖很快沾到了一層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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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棠垂着眼,愣愣的盯着自己的指尖,這是什麽、總不能是眼淚吧?
神仙是不會哭、不會掉眼淚的。
“黑臉怪,你是不是拿水澆我?!”
他跟着顧女士在電視裏看到過,有些缺德的家長喊孩子起床時就會往他們腦袋上澆一臉盆冰水。所以他懷疑陸铮也對自己這麽幹了。
“什麽跟什麽啊……”陸铮對他異想天開的腦洞感到無語,但同時積在胸口的那團氣終于也卸了下去。
剛才他可真的要吓死了。平時他早上醒來時沈清棠一般都趴在手機上玩游戲,區別只在于有時候是靠在小木床上玩兒,有時候是坐在他枕頭邊上玩兒,有時候又恢複成正常身量團在沙發裏玩兒。
他睜眼的時候對方總是能敏銳的察覺到,然後不管是待在哪裏,都會歡歡喜喜的跳到他旁邊,和他打招呼:“早上好啊,陸铮。”“早啊,黑臉怪!”“你總算醒了,今天早上我要吃山藥卷!”……
但今天沒有。今天陸铮等了很久也沒見他過來。這讓他心裏很不爽,懷疑是在王秘書家裏待的時間太長,以至于把這個早安問候的習慣給忘了。
他黑着臉往床頭櫃上掃了一眼,這才發現沈清棠居然還躺在小木床上,滿臉都是淚水。
陸铮吓壞了,連着喊了好幾聲沈清棠的名字,但小月老好像陷入了什麽痛苦的夢魇中,雙眉越蹙越緊,怎麽喊都喊不醒。
陸铮小心翼翼的把他捧在手心裏,輕輕地去捏他的鼻子、捏他的臉、又戳他的胸口,但無論怎麽折騰,沈清棠就是不醒。
講出來不怕被揍,無計可施的時候陸铮是真有想過要麽試一試極端辦法,比如——往小神仙臉上淋半杯水。
萬幸的是在他糾結到底要不要這麽做的時候,沈清棠終于醒了過來。
“是不是做噩夢了?”
的确是做了個夢,前半段是個美夢,後半段……大概是個噩夢,但沈清棠已經記不清了。
不過不管記不記得,他不打算跟陸铮坦白——他一個神仙,被困在夢魇裏醒不過來,這也太丢臉了!
“當、當然不是,我就是昨晚玩游戲玩太晚了,困。”
困到大哭崩潰,可真有你的。
陸铮才不信,卻也不揭穿他,順着他的意哄道:“好,那你再休息下,我去找王姨說,再加杯奶茶要不要?”
沈清棠跳到他肩膀上:“要!”
陸铮覺得小月老不對勁。這個不對勁表現在方方面面——
比如早上去公司的一路上,小月老以前會叽叽喳喳說個不停,可今天卻只是默不作聲地吃着山藥卷,喝着怎麽也喝不膩的黑糖奶茶,全程一句話都沒說,只是時不時的朝他瞥過來一眼。
然而等陸铮回望過去時,卻又閃躲着目光避過他的視線,轉而去看窗外,或者低頭繼續吃他的東西。就是不看陸铮,也不同他說話。
“怎麽了?”等陸铮憋不住問他,得到的卻是一聲惱羞成怒的,“閉嘴,你別說話!”
搞得陸铮莫名其妙。半點也猜不出自己到底是哪裏又惹了小神仙。
比如停好車之後,若換在以前,沈清棠一定會把自己縮成一團,跳到陸铮頭上,讓陸铮帶着自己走。
他很愛犯懶,能不自己走路時就絕對不動,就愛蹲在陸铮頭上指點江山揮斥方遒。
但今天還沒等陸铮給他解安全帶,他就自己跳了車,腳步如風似的一溜煙跑進了公司,把陸铮遠遠地甩在身後。
再比如說在辦公室時他也不吃零食了,就窩在沙發裏打游戲,拿後腦勺對着陸铮。
可他倆昨晚才親密無間的打了幾場漂亮的勝仗,按沈清棠以前的性子,才不管現在是工作時間還是休息時間,這會兒肯定得纏着他打五六七八……局游戲。
然而沈清棠卻提都沒提這一茬,只是像在車裏時一樣,時不時的瞥陸铮一眼,又在兩人視線相撞時匆匆移開。很心虛的樣子。
陸铮面無表情的盯着面前的文件,看似看得很認真,其實一個字也沒看進去,把小神仙的那點不對勁翻來覆去想了好多遍。
最後發現小神仙所有的不對勁貌似都是因為自己,是在……躲着他。
可這很沒有道理,沈清棠為什麽要躲着他。
明明昨晚還好好的,兩個人聊得那樣投機,游戲玩得也很開心,睡覺之前還溫馨的互道了晚安,約定好了今晚要繼續。
怎麽一覺醒來就成這樣了呢?
難道是因為早上那個困住他的噩夢?
所以棠棠究竟夢到了什麽?
如果真的是因為那個夢,那麽看棠棠的這個反應,必然也是同他有關的。
難道是夢見他表白,然後獸興大發把人這樣那樣了?
或者是他睡覺會說夢話,把心裏憋得那些念頭都給說出來了,然後被棠棠聽見了,把人吓着了?
陸铮越想越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越覺得可能心裏就越涼。
這不應該啊,他藏着捂着始終沒敢跟人說,就是怕太突然了吓着人。
而且他快三十歲了頭一次喜歡人,想把自己能給的所有好東西都給那個人,真要表白勢必也要轟轟烈烈,鮮花游艇直升機,一個都不能少。
哪能這麽倉促的在夢裏就把事兒給辦了!
這不行、這肯定不行。
想到這裏,陸铮終于坐不住,起身走到了沙發邊上,蹲在沈清棠腳邊,問他:
“棠棠,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麽,你在讨厭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