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

第三十七章 ◇

◎毀滅◎

莉莉絲真的病了。

回到房間後她吐了半天, 嘔出一點苦水,緊接着人也發起燒來,額頭滾燙, 手腳冰涼, 冷得直打顫。

厄曼叫了醫生來。莉莉絲躺在床上擁着被子, 她閉着眼睛,沒有看醫生。她難受得直掉眼淚, 頭發黏在臉上,有人幫她撥開。

醫生走後, 莉莉絲在床上輾轉反側,她很清楚自己為什麽會生病。昨天一天她先是為埃利斯擔心,後面又目睹了瑞莎死在眼前,本來就已瀕臨極限,早上又被厄曼的恐吓了一番···

厄曼是魔鬼。莉莉絲發昏的腦袋裏只有這個念頭, 她必須要離開, 她要去埃利斯的身邊。

昏沉的莉莉絲嘴裏喃喃地叫着埃利斯的名字, 她沒有發現有個人走了進來。

厄曼在詢問過醫生之後又返回來了。他走到床邊看着莉莉絲, 看到她嘴唇顫動, 似乎在說些什麽,但她的聲音太小, 他只好俯下身去聽。這回他聽清了,他猜這是一個人名。

厄曼直起腰,他看到莉莉絲又在流淚,她側躺着, 眼淚淌過她的鼻子, 滴在了枕頭上, 枕頭上還有她的頭發, 可能是她剛才翻身時扯斷的。她的頭發都散開了,壓在她的肩膀下。

為什麽女人要留長頭發?厄曼突然好奇。為了讓人欣賞嗎?還是一種癖好?

厄曼坐在床沿上,他擡起莉莉絲的肩膀,将那些烏雲的碎片解救了出來,又把它們灑進了她的懷裏。看着一縷縷發絲從手中滑到她的胸前時,厄曼忽然感覺空虛,還有一些憤怒。

莉莉絲已經安靜下來,她的嘴唇閉攏,呼吸沉重,睡得并不安穩。厄曼看着她,他想到了凡耶茨,想到了瑞莎,還有其他一些莉莉絲從沒有見過也不可能再見到的人,那些人和她無關,但似乎又有一些隐秘的關系,也許只有他能明白,但又似乎只有他最困惑。

有些人宣稱人類是萬物之靈,但厄曼不太相信,他見過太多人了,聰明的,愚蠢的,勇敢的,懦弱的,沒有誰對他來說是神秘的,就連莉莉絲也是一樣,她不神秘。但此刻卻只有她在他眼前。

想到這裏,厄曼伸出手了,他想再摸一摸莉莉絲的頭發,他留戀那種涼絲絲的觸感。但在即将觸碰到時厄曼卻又停了下來,他猶疑難耐,因為始終有根線系在他的腦子裏,他無法輕易将它扯斷。

厄曼最終選擇了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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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曼走後,伊蓮娜邁着靜悄悄地步子走進了房間,她叫醒了莉莉絲,先喂她吃了東西,又端着水杯喂她吃藥。等莉莉絲再次躺下後,伊蓮娜就坐回了自己的床上,她得到吩咐,今天她什麽活兒都不用幹,只需要在這裏守着莉莉絲就好。

要是往常,伊蓮娜的心裏肯定很難受,但現在她無暇去在乎這些,甚至對厄曼她都感到膽怯。

剛才厄曼跟她說話時語氣明明非常柔和,她卻反而感到害怕,她不敢再像過去那樣總想再多看他一眼,她全程低着頭,不敢直視他的臉。

伊蓮娜現在滿腦子都是她的父親,還有此刻她家中的境況。伊蓮娜還有一個哥哥,雖然他們關系并不親近,(她知道自己給父親的錢有一部分被哥哥拿走了)但是她仍然很想見一見他,她想和哥哥商量一下該怎麽辦,可現在她不能離開這裏,蘭尼耶士兵到處都是。她還聽到可怕的謠言,雖然她仍然抱着希望,但是卻越來越不安。

伊蓮娜呆呆地望着對面床上的莉莉絲,她真正地嫉妒起了她此刻的安眠。

厄曼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他感覺身體比外頭的天氣還要陰沉,一股寒氣堵在他的喉頭,他煩躁不堪地解開了領口,而後倒在沙發上,仰起頭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他突然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感,這無力和別人無關,正是他自己造成的。

厄曼沉浸在這種無力感中,有種自暴自棄的快感,疲憊和心悸慢慢爬上了他的身體,同時頭腦眩暈。

他不由自主地倒進了沙發裏,并閉上了眼睛,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頭突然傳來敲門聲。

厄曼迅速地從沙發上坐起,但他手臂發軟,險些又倒了回去。

他穩住自己,清清喉嚨道:“進來。”

門打開了一條縫,費爾多一臉鬼祟地把頭探了進來,樣子像個白癡。

厄曼看着他,他心情本來就不好,現在見到費爾多倒也沒有變得更壞。

這就足以叫厄曼驚奇了。于是他和顏悅色地邀請費爾多過來坐下。

費爾多坐到了他對面的椅子上,孤零零地像一只站在草地上的烏鴉。

厄曼問他有什麽事,費爾多受寵若驚,他察覺到了厄曼突然的軟化,雖然不明就裏,但是立刻就決定要充分利用。

他提出要求:“我想回去!”

厄曼問:“現在?

費爾多點頭。

當然是現在!立刻!馬上!他恨不得一眨眼就在自己家的地毯上!他願意親吻狗屁股來換取這個願望成真。

伯倫堡這個地方已經不能再待下去,從他過往的經驗來看,厄曼發瘋的時候他最好躲得遠遠兒的,否則遲早要倒黴。

“想家了嗎?還是想女人了。”厄曼開着玩笑。

費爾多難以适應厄曼這樣的親切,他忍着惡心回答:“都想。”

厄曼笑道:“費爾多,你唯一的優點就是誠實。”

費爾多勉強笑了笑,他朝厄曼解開的領口看了一眼,那上頭的疤還是格外刺眼,怪不得平時他平時要把扣子扣到喉嚨眼兒。

費爾多還記得自己第一次看到厄曼身上的疤痕時有多麽害怕和惡心。那時候他是個小孩子,那些疤痕對他來說生動萬分,這導致他産生了一種想法,覺得這些疤痕會傳染。他把這個想法告訴父親,結果卻換來了一巴掌。

厄曼說:“我記得舅舅以前總擔心你,他怕你結不成婚,你玩得太瘋。”

費爾多大為火光,厄曼的語氣就像他父親,但他不能發作,他哼哼兩聲嘟囔道:“他總是愛瞎擔心···”

厄曼道:“他很關心你。”

費爾多撇撇嘴,他和父親的關系并不太好,他們完全是兩類人,根本不能理解對方。

厄曼對此一清二楚,在他去上軍校之前,他已經見過太多次父子倆的争吵。

現在想到這些,厄曼突然有些傷感,他問費爾多:“你想念他嗎?”

費爾多對着地板偷偷地翻白眼。

厄曼指責他:“連他的葬禮你都不肯參加。”

費爾多悶不吭聲,他記憶中那個固執的老頭子對自己總是格外的苛刻,他從來沒有得到他的歡心,不管是在厄曼來之前,還是在他來之後。他們的關系最好的階段可能是在他還在他母親肚子裏的時候。

他出生後沒多久母親就去世了,他總覺得父親是因為這件事開始恨他。

往事讓費爾多悶悶不樂,但他也不能叫厄曼閉嘴,只好說:“你知道,他也不想見我。”

厄曼道:“他只是不願意示弱,他有他的自尊心。他最後最擔心的仍然是你,他對我最後的囑咐是讓我照顧你。

費爾多沒有反駁,但他的表情仍然很冷漠。

厄曼嘆口氣,他說:“你知道,我一直很羨慕你。”

費爾多怪異地看着他:“羨慕我?”

厄曼說:“當然,你知道,我的父母都死了。”

費爾多立刻閉上嘴。

厄曼說:“他們死在我的面前。”

費爾多不敢接話,他也不想聽厄曼的故事。

但厄曼今天卻格外有談興。

“你沒見過他們,我的母親,她是你的姑姑。她是個很溫柔的人,她的廚藝很好,也會讀書寫字,她的願望是做一名教師。而我父親總是想對我嚴肅些,但他太愛開玩笑了,他是個快樂的人,他對我說的“我愛你”比誰都多。他們個性如此不同,但卻又恰好相配,他們注定要在一起的。”

“但你父親反對他們結婚。因為我父親是個無名之輩,而他的妹妹是個名門之後。她和你有點像,同樣過膩了貴族生活,同樣恨透了所有規矩,也同樣讨厭你父親。他越反對她越要做,最後她懷了孕生下我,你父親就把她趕出了蘭尼耶,他們就來到了這裏。”

“這裏——伯倫堡,他們來到了這裏,建立了新生活。我父親成了一個農民,我母親也只好做了家庭主婦。他們覺得自己和周圍人沒什麽不同,但那只是他們自己的想法,為此他們是遭遇了厄運。他們的鄰居們在某一個深夜走進了他們的家裏,把他們一家三口綁在一起,再洗劫了一番之後,點燃了他們的房子。”

後來的故事,費爾多聽父親提過。

火燒斷了繩子後,他們從房子裏沖了出來,他的姑姑和姑父都死了,而厄曼之所以活了下來,是因為他的父母跑出來時一直将他緊緊地摟在懷裏,他們倆用身體替他抵擋了火焰。

之後,厄曼被送進了孤兒院,在孤兒院待了一年之後,他的父親終于收到了消息,于是趕過去把侄子接了回來。

所以費爾多一點都不懷疑,厄曼遲早會毀了這個地方。

厄曼神色平靜,他說:“我還記得我母親當時問一個鄰居,為什麽,為什麽你要這麽做?那人回答,因為你們不屬于這裏,因為你們是蘭尼耶人。”

“所以我現在等着一個伯倫堡人來問我,問我為什麽要這麽對他們,而我就會告訴他,因為你們屬于這裏,因為你們是伯倫堡人。”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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