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蘭嫔
不能怪皇帝想不起來駱才人是誰。
他和駱才人距離上次見面已經過了兩年多, 而且上次他也是例行公事翻了一次牌子而已,連對方臉都沒看清。
他早就忘了自己後宮裏還有這麽一個人存在。
努力回憶幾秒鐘,周熠選擇放棄思考, 直接揮手吩咐道:“把駱才人和那宮女都帶去審。”
想不起來就算了,多大點事。
反正是個不認識的才人而已。
“……是。”
見皇帝這番态度, 衆人就知道他根本沒想起來駱才人是誰。
蘇林恩遲疑着應了又不敢走, 轉頭求助地看向皇後。皇後接收到他的視線, 想了想, 扶着肚子上前,在周熠耳邊低聲說了一句。皇帝一愣, 猶豫片刻, 仍擡手示意蘇林恩按照方才的話去做, 蘇林恩便躬身一禮, 快步退了下去。
皇後也沒繼續勸,她的月份大了,胎又養得不好, 略站了一會兒就有些精力不濟, 沒空替別人操心。周熠只顧着婧月, 沒注意到皇後,婧月察覺了, 連忙扯扯他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一番, 皇帝疑惑地看了幾眼這才意識到, 立刻讓人請皇後坐下。
“是朕疏忽了,皇後快坐下歇歇。”
“多謝陛下體恤。”
皇後确實累了, 沒和他客氣, 謝了一句就扶着靜姿的手坐下, 坐穩之後又擡眼看了婧月一眼,顯然剛才婧月和皇帝的互動被她看在眼裏。
婧月抿唇向她回了一個微笑,心裏仍在琢磨駱才人的事。
她選秀時的推測沒錯,駱才人家世不顯,資質普通,卻能在選秀時站在前排,越過一衆美人入選,定然是有不為人知的原因。今日皇後和蘇林恩的表現也證明了這一點,但皇帝對她一直不聞不問,表現出只需要納她入宮,之後待遇不重要的冷漠态度。
也能理解,這是周熠對待聯姻妃嫔的一貫态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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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裏的靜妃、景貴人、寧美人都是因家世入宮,但皇帝從沒慣着誰,也不會因為家世就将其放在心上。對他來說,大概臣子家的女眷能被他看上入宮就是榮耀了,入宮本身就達到了應有的聯姻目的,表達了雙方的政治态度。
至于之後這名女子過得好不好,他怎麽會在乎呢?
別無緣無故死在宮裏就行,其他的再不關心。
妃嫔在後宮不得寵,難道娘家人還能怪到皇帝頭上不成?
多半只能怨自家女兒不争氣,再想辦法培養幾個合心意的女人送進來。
另一邊,翠翎帶着人從那枚荷包查起,她需要将擁有緞料的幾人宮裏都查一遍,因為這碧水暗花緞皇後宮裏也有,靜容不能參與。
但翠翎一人去查又不太方便,正巧太後午睡醒來,得知消息派人來詢問,剛進門的翠風就被翠翎一把拉住,請她陪同審查。
翠風命人向給太後請示,太後應了,同時也坐不住地趕了過來。
太後到場,衆人紛紛起身向她行禮,婧月也掙紮着爬了起來。
“嫔妾見過太後,太後萬安!”
“你就別起身了,快躺下休息。”
太後急忙将婧月按回床上,憐惜地打量她幾眼,問了她的身體情況,這才嘆着氣走到一邊感嘆道,“這都是什麽事,什麽時候皇宮裏也這般危險了。”
“臣妾宮務打理不當,管理疏漏,造成這般後果,臣妾有罪。”聽出太後話裏似有不滿之意,皇後急忙俯身認錯。
“免了!”
太後看着她的肚子心驚膽戰,也立刻将皇後按住,“快坐下!哀家沒怪你,知道你懷胎辛苦,疏漏再所難免,只能怪那賊人,竟挑得這種時機下手,十分可惡。”
“多謝母後諒解。”皇後又感激地行了一禮,這才退到後側找了一只繡墩坐下。
看着宮人扶着皇後坐穩,太後自己也在宮人搬來的扶手椅上坐好,繼續詢問,“查的怎樣了?可有結果?”
皇後就将之前調查結果同太後說了,太後對駱才人也沒印象,聽完沒有任何反應,只讓她們繼續查。
婧月率先拿出她自己的那塊料子請衆人過目,整匹布扯開一量,被裁去了三分之一左右。
她解釋說給腹中孩兒做衣服用了,命青露找出那幾件小衣服給大家看,拿出之後她又忍不住悲從中來,将衣服抱在懷裏泣不成聲。
皇帝連忙又心疼地抱着人安慰,“是了,那日朕進來就見你做衣服,就做得是這些。”
皇帝親口認證過,再沒人不長眼的多問,翠翎和翠風轉身去查下一家。
大家其實心裏都清楚,對婧月的盤查只是例行公事而已。她是這事件唯一受害者,又是她率先指出荷包的問題,誰會覺得她是在自導自演呢?
賠上一個孩子來害人,代價未免太大了。
婧月正利用了衆人的這番心理,劇本中的一切疑點都在她的小産下不複存在,哪怕有人站出來質疑她,她也不怕。
誰會信呢?誰能想到一個孕婦親手給自己佩戴含有麝香的香包,誰會認為一個孕婦親自動手在花盆裏埋下帶麝香的香料?
哪怕親身參與了一部分的青雪和青露都不相信,她們只是覺得有人要害自家小主,婧月只是引導着将一切曝光出來罷了。
另一邊的審查結果也出來了,蘇林恩進來彙報。
據駱才人說,她是為了幫娴貴人讨助孕養胎的方子,因此有意接近蘭貴人,常常來訪,但她沒想過害人,只是交朋友而已。後宮衆人皆知她和娴貴人走得近,這番解釋也算合理。
但她的貼身宮女卉兒卻不這麽說。
卉兒是駱才人的陪嫁侍女。多扛了幾道刑才開了口,說駱才人讓她害蘭貴人。因為駱才人心懷嫉妒,蘭貴人進宮事與她同位分,自身不受寵,兩年來任人作踐,蘭貴人卻長寵不衰接連晉位,她因此嫉恨。
卉兒說,得知蘭貴人有孕後,駱才人更加怨恨不忿,因此指使她接近容春閣的宮人,打聽蘭貴人慣用的貼身物品,命她仿制了香包,用銀錢買通青梅尋機換上,害了婧月的胎。
卉兒甚至還有證據,她說她的房裏還有做香包未用完的布料,那是駱才人賞給她的,一查便知。
“真是毒婦。”
周熠看着從卉兒宮裏搜出的布料,一臉厭惡。
“你且退下吧,不用再問了。”
他揮手讓蘇林恩退到一邊,布料什麽的也都撤下去,直接定了駱才人的罪名,只等翠翎翠風那邊搜宮結果出來,所有賞罰就一并下旨。
太後和皇後也沒為駱才人求情。
可憐駱才人奔波數月,四處求人,最終連皇帝一面都沒見到就被定下了命運。
連一個替自己辯駁的機會都沒有。
婧月感覺無語。她和皇後的想法一樣,都覺得駱才人沒這個本事,若駱才人有能力做成這些事,也就不會在宮裏沉寂兩年多,混成這般凄慘樣子。
這姑娘實在不适合在後宮生存,陪嫁侍女被人收買到這種地步仍然渾然不知,這得心多大啊。
太後和皇後坐着說了幾句閑話,翠翎和翠風匆匆回來,向着皇帝和太後彙報了緞料的調查結果:皇後、怡才人的緞料都沒用,一寸不缺。
娴貴人的緞子已經裁成衣裳了,但在她的大宮女丹朱房裏搜到了散碎布料,丹朱正在用這碎布料做荷包,模樣和青梅包裹裏的那只極像。
翠翎說完,衆人目光一齊投向她們身後。娴貴人和丹朱被一同帶來,娴貴人面色蒼白站在後面,丹朱被宮人押着按在地上,往日她也是極為得臉的大宮女,走到哪裏都被人捧着,此時卻一絲臉面都沒給她留。
主仆二人顯然是毫無準備就被帶過來了,均穿着家常衣裳,發髻歪斜,看起來非常狼狽。
“嫔妾見過陛下、太後、皇後娘娘。”見衆人看過來,娴貴人定了定神,走上前給三位行了禮。
三人一齊審視着她,看着她狼狽跪在地上,皇帝發問。“娴貴人,你有什麽可解釋的?”
“回陛下。”感受到皇帝的冷漠态度,娴貴人心一沉,來得路上她向宮人各種旁敲側擊的打聽,将事情經過推測了七七八八,雖不知是誰在陷害自己,但這無疑又是一次生死危機。
到底是誰要害她?
她心裏恨得咬牙,面上卻是無限委屈,擡眸淚光盈盈看了皇帝一眼,又埋下臉,恭恭敬敬拜倒在地,“嫔妾不知這是怎麽回事,妾與蘭妹妹并無仇怨,和昭陽宮的宮人更是素無往來,不知是誰要害嫔妾,請陛下明察!”
皇後聽了,擡手從宮人端着的托盤上取過那兩只荷包,略一對比出言說道,“這兩只荷包的針法确實如出一轍。”
“我看看?”太後聽了,主動伸手将荷包接了過來,眯眼細看。
婧月、娴貴人、丹朱的心一起提了起來。
“不錯。”
等待片刻,太後放下荷包點點頭,“這兩只荷包确實出自同一人手。”
怎麽可能?!
娴貴人和丹朱如遭雷擊。
婧月則放下了心,低着頭擡手撩了撩耳邊發絲,掩飾了唇邊抑制不住的笑意。
“這怎麽可能?”迎着娴貴人充滿懷疑的目光,丹朱腦內一片空白,口中低聲喃喃。
娴貴人怎麽想的,她心裏自然十分清楚,但她此時是有苦說不出,滿心驚疑甚至恐懼。
只感覺見了鬼。
作為娴貴人身邊最得臉的大宮女,丹朱是一個人住的,房裏除了她再不會有別人。這荷包她才繡不久,沒讓任何人見過,怎麽會平白無故冒出來另一只一模一樣的呢?
還都是一樣的針法?
除了太後、皇後聯手騙她一個宮女之外,只有鬧了鬼、她記憶出問題這兩種可能性了。
但又這怎麽可能呢?
實在是太荒謬了,荒謬到她竟然想不出替自己辯解的方法來。
“王氏,這就是你說的素無往來?”皇帝漠然收回視線,叫着娴貴人的姓氏,“那你解釋一下,為什麽你宮女的荷包會在這裏?”
“嫔妾……”娴貴人語塞,餘光瞥見丹朱仍然呆在原地,不由暗自惱恨,只能費盡心思自行破局,繼續辯解道:“一只荷包罷了,并不能說明什麽,許是丹朱帶出門不小心掉了,被青梅撿了去。”
好像也有可能?
房裏一時沉默,婧月頓感不妙,适時開口給皇帝出主意,“這緞子是上個月陛下剛賞下的,姐姐那身衣裙也剛裁不久,丹朱姑娘就算做了荷包帶出去,想必也沒過幾日。不如派人問問景和宮的其他宮人,近日可見過丹朱姑娘佩戴這荷包?這緞子名貴罕見,光澤不俗,若是見到,宮人們必定有印象的。”
好建議。
周熠連連點頭,翠翎見了,立刻轉身出去問。
娴貴人心裏惴惴不安,忍不住又轉頭看了丹朱一眼,見丹朱臉色慘白,她心裏更加忐忑,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丹朱內心如墜冰窟。她感覺到了自家小主望過來的視線,但她不敢擡頭,更不敢回視。她知道自己根本解釋不清,今日怕是難逃一死。
但她真想不明白,對方是怎麽做到的。
難道世上真有千裏眼或未蔔先知之術不成?
不多時翠翎就回來了。
“回陛下,景和宮的宮人都對這個荷包沒有印象,更不曾在丹朱身上見過類似的緞料。”
完了!
娴貴人渾身一抖,頂着皇帝的視線,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別的辦法。眼看着滅頂之災即将降臨,她心态瞬間崩潰,忍不住向前膝行兩步,抓住皇帝的衣角哭訴,
“陛下,陛下!嫔妾真的不知道啊,定是這個賤婢自作主張,不、定是有人收買了她,要害蘭妹妹和嫔妾!陛下,您信我!”
不遠處的丹朱面如死灰,聽見她這番話後,掙紮着擡頭說道,“沒錯,是奴婢幹的!奴婢嫉妒蘭貴人搶了小主的寵愛,嫉妒她有孕,是她克死了小主的孩子!奴婢想為小主報仇,因此擅作主張。所有事皆是奴婢一人所做,小主并不知情,請陛下不要為難小主。”
說完,她掙開宮人的鉗制,準備一頭碰死在地上。宮人們眼疾手快将她攔了下來,但攔得晚了,她仍然磕得頭破血流,額頭上撞出碩大的血洞,整張臉都染得一片血紅,凄厲可怖。
隐約的血腥氣在房裏彌漫開。
婧月似乎被這幅場面吓到了,忍不住低呼了一聲。
“沒眼色的東西,還不趕緊拖出去!”蘇林恩立刻出言斥道,宮人們連連告罪,七手八腳地将人按住,堵上嘴拖了出去。
“吓到了?”周熠伸手攬住婧月,在她肩上安慰地拍了拍,又掃了一眼挺着肚子的皇後,見皇後面色也不好,他眉頭皺得更緊,對娴貴人更加不喜。
丹朱說的那些,他一字不信。他自幼在宮裏長大的,什麽陰私之事沒見過,豈會被這三言兩語說動。
“陛下……”娴貴人沒去管被拖走的丹朱,趴在地上凄聲喚着皇帝,她已經哭花了臉,衣衫不整,發鬓散亂,往日的清麗雅致風姿全然不見,再也看不出曾經寵冠六宮的動人模樣。
“陛下,您真的不相信嫔妾了嗎?嫔妾跟了您六年,為您懷過兩個孩子啊陛下!”
她聲聲哭訴透着歇斯底裏的絕望。
“證據确鑿,你讓朕如何信你?”然而皇帝毫無動容,只低頭看着她發問,“你有什麽讓朕值得相信的?”
這話好紮心,婧月心想。
娴貴人聽了,哭聲頓了一下,之後再沒擡過頭,只趴在地上哀泣。
皇帝不耐地看了她一眼,“貴人王氏,褫奪封號,貶為庶人,遷入冷宮查證後再處置。芙蕖閣的宮人,全部帶走審問。”
“陛下!”娴貴人又忍不住擡頭,失聲喚了他一聲,見他态度冷硬,便轉而去看太後,“太後!太後娘娘您幫幫嫔妾,嫔妾真的是冤枉的!”
“太後!求您幫幫嫔妾!”
太後轉頭看看無動于衷的皇帝,嘆了口氣,沒有出聲。
她沒必要為了一個低位妃嫔駁了皇帝的心意。畢竟娴貴人又沒孩子。
婧月則在想芙蕖閣。
芙蕖閣是娴貴人住的景和宮西偏殿,皇帝曾稱贊娴貴人亭亭玉立,人若芙蕖,特意将她住的宮殿改名為芙蕖閣。
這名字是娴貴人受寵的證明。
而如今呢?
宮人們上前将娴貴人拉了出去,皇帝漠然看着,面上的神色只有不耐。
他在嫌對方吵鬧,婧月意識到。
帝王恩寵,不過如此。
說到底,妃嫔們除了生孩子的作用外,就如同皇帝圈養的一群貓狗,漂亮可愛性情乖巧的就多寵愛幾分,會賣萌撒嬌的就多關注一陣。
皇帝不關心妃嫔們的內心想法,不重視妃嫔之間的争鬥,只要不影響他的後宮樂趣,就只做不見。
誰會在意貓貓狗狗為什麽打架了呢,誰會關心哪只貓貓挨打了呢?說不定還會覺得貓貓打架真有趣。
只要争鬥不牽連到自己,皇帝都不會在意。
但若是貓狗打紅了眼,不知死活的撲上來連他一起咬。那就不能忍了,皇帝就得處死這只失心瘋的畜生。
娴貴人就是這樣的結局。
她并不是敗在婧月“小産”的事上,落得這番下場的主要原因是蛇禍事件牽連了皇帝,因此皇帝格外憤怒。
周熠不知婧月的腹诽,處置完娴貴人,他有些煩躁,站起身在房間裏轉了一圈,沉吟片刻說道,“蘭貴人護駕有功,晉為嫔位,其母晉三品诰命夫人,封嫔儀式待修養後再進行。駱才人降為選侍,暫且禁足,查證後與王庶人一并處置。”
說完皇帝又遲疑了一瞬,他原本想直接晉婧月為妃的,轉而一想又覺得嫔位更加妥當,等月兒下次有孕,再晉妃位也不遲。
但這樣以來,又顯得有點薄待了月兒。
他想着,繼續補充一句,“昭陽宮位置不好,環境也單薄,蘭嫔病愈後就遷到景華宮去吧,那更大些,主殿也是才修繕過的,你一定會喜歡。”
作者有話說:
看我的大肥章!我愣是把晉位寫出來啦,真不容易,很多人對婧月宮女的事有疑問,下章再解釋。
這一章頂兩章啊有沒有,四舍五入就算加更了。嗯!【點頭】【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