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巴圖至今還記得，那日陽光耀眼，他的心卻如墜冰窟。

他的父親是北方一個小部族的族長，他們部落雖小，但平日裏靠着牧羊，自給自足是沒有問題的。

那天他像往常一樣騎馬出去玩耍，因為看到了商道上駐紮的隊伍一時好奇，就多呆了一段時間，還用自己脖子上的羊角墜和那些商人換了一個精致的中原玩意兒。

巴圖滿懷欣喜的縱馬回家，卻看到了滿地的狼藉與鮮血。

他的阿爸和額吉躺在地上，身上的紅色刺痛了他的眼，他的安達手持長刀躺在額吉的身邊，永遠的閉上了眼。

劫掠，占領，滅族，這在草原上是最常見的事情。

巴圖知曉，若是他的部族足夠強大，他們也會做一樣的事。

但這不代表他沒有恨。

他的兄弟，他的父母，他還沒有三歲的侄兒，全都在這一天，離自己而去。

他百般打聽後，終于知道滅了自己部族的是一個很大的部落，只是因為大部落的首領的兒子娶了他們敵對部族族長的女兒為妾，稍微吹了一些枕邊風，便造成了這番慘劇。

巴圖深知自己一個人根本不可能報的了仇，他跋山涉水來到漢人領土的邊境，殚精竭慮出謀劃策，只為了讓那個大部落也感受到他的痛苦。

再後來，大仇得報，忽然沒有了生活方向的巴圖，在簡越的勸說下，來到京城開了一家烤肉店。

因為他記得，他阿爸額吉生前最大的夢想，就是來這繁榮熱鬧的京城看看。

巴圖厚重的嗓音說到最後，帶了些沙啞。

岑穎沉默的站在一旁，屠族之痛，不是她三兩句話就能安慰的了的。

“不說了，今天中元，我怎麽說起這個話題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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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圖拿胳膊壓了壓眼睛，轉頭恰好看到吃飽了坐在凳子上百無聊賴的簡越。

對方那雙眼睛正無意識的盯着岑穎看。

巴圖了然的笑了笑，對岑穎道：“說起來，望校尉還是第一次帶姑娘來這。”

第一次？

那我是不是該表示一下？

岑穎歪頭：“不……不勝榮幸？”

實在無聊剛好從後面走過來的簡越：“……”

郡主你這樣我受寵若驚。

郡主大人不知道簡越的心思，見對方走了過來，背着手笑眯眯道：“吃飽啦？”

“嗯。”

“那我們走吧。”岑穎從衣袖中取出些碎銀遞過去，“巴圖大哥，有空我們再來找你玩啊。”

巴圖爽朗一笑：“姑娘你随時來找我，巴圖請你吃全京城最好吃的烤肉！”

簡越瞥了巴圖一眼，沒說話。

今天過來自己完全沒說上話，虧大了。

下次堅決不帶郡主過來！

岑穎心滿意足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偏頭看向簡越：“下次望公子可以再陪我來嗎？”

“烤肉的腌制我還沒有學會，望公子若是有空，可以陪我再來一次嗎？”

岑穎想的很簡單，今日雖然與巴圖大哥聊得很開心，但畢竟只是初次認識，要讓她一個人去請教，她還真會不好意思。

簡越聽罷心情大好，嘴角勾起：“好，望津随時恭候。”

從深巷中出來，大街上仍然是人來人往，節日的氣氛絲毫未散，大街小巷滿是歡聲笑語的孩子們，還有些面若桃花的公子小姐們。

岑穎之前徑直就去了猜燈謎的地方，又随簡越去了烤肉店吃飯，這中元節的街市她倒沒怎麽逛。

現在趁着天色還不是很晚，岑穎也想逛逛這元霄燈會。

就當是飯後散步消食了。

簡越心知自己回去也是被簡夫人唠叨，幹脆陪着岑穎逛燈會算了。

簡越站在岑穎身旁，側身不着痕跡的用胳膊替她擋着人流，時不時低頭傾聽幾句，岑穎一襲淺黃長裙，配着簡越的月白色長衫，顯得意外和諧。

岑穎興致勃勃的四處張望，每看到新鮮的燈籠都要湊上去瞅一眼，兩人走到石橋上，橋下飄來數不盡的河燈，河燈用不同顏色的紙罩着，散發着柔和的光芒。光芒雖弱，聚在一起也是亮如白晝，簡越側頭看去，岑穎看着河燈笑了。

他心領神會：“要去放河燈嗎？”

岑穎點頭。

兩人走到河邊買了兩盞河燈，接過老板遞來的毛筆寫起來。

簡越大筆一揮：今年無催婚。

寫完便停筆等着岑穎一起放，結果他這才發現，岑穎輕咬貝齒，似乎猶豫了很久，才終于提筆落字。

什麽心願讓她如此糾結？

簡越不知為何，竟心生好奇，他随口問道：“郡主許的是什麽願望？”

本以為岑穎寫的不過是家庭和睦、父母幸福，誰知對方輕輕抿了抿嘴，開口道：“這種事情說出來就不靈了。”

簡越錯愕，随即摸了摸鼻子笑道：“是在下逾越了，抱歉。”

蹲下身将河燈放入水中，看着它們彙入茫茫的燈火中再也找不出來，岑穎松了口氣。

上元節的夜晚依然顯得寒風凜冽，站在河邊岑穎凍得直哆嗦，連忙三步兩步竄上去，說什麽也不在河岸呆着。

簡越失笑，跟着爬上去，看着枝頭挂着的明月，拍了拍手：“去吃夜宵嗎？”

“夜宵？”岑穎捂着肚子，“我還不餓啊。”

“去吃點元宵。”簡越摸了摸岑穎的腦袋，剛一碰上那柔軟的發絲，兩個人便都愣住了。

氣氛陡然尴尬起來。

良久，岑穎若無其事的咳嗽了一聲：“走吧，我今天還沒吃元宵呢。”

說完她率先向前走去，殊不知自己的兩個耳尖都已通紅。

簡越頓在原地，手上似乎還有那柔滑的觸感，一時讓他失了神。

直到岑穎喊他，他才自嘲的笑了笑，擡起了步子。

倒是沒有想到，我簡越也有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