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情懷

起先只是聊一聊他們行業一些不為人知的趣味性,可談話進行到現在,景盛不介意将事情的另一面也展示給虞朝希看。

從前他慣不會這樣,聊天向來都是點到為止。但是對方是虞朝希,景盛下意識地,就想同她進行更加深入的交流。

從小由于生長環境的熏陶,在關于人生的重大節點上,景盛向來都有很清楚的方向,所以只需憑着本心去做決定。

一旦遇到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再去聆聽一番家裏長輩們的看法。并不是因為他是家裏最小的那一個,而是一家人裏屬他學歷最低、見識最少,處在食物鏈的最底端。

景盛從小到大都有一條堅定的路要走,方向清晰目标明确,所以基本不會跟別人進行這種精神層面上的交流,以至于在同齡人之間顯得格格不入。

二十幾歲的人,很少有不迷茫的。

可景盛從來就不會。

“所以你現在是在給我看這件事情的背面嗎?”虞朝希輕聲問道。

“所以你想看嗎?”景盛反問道。

“當然。”虞朝希回答得不假思索。“就像聽故事,當然要聽完整版的。”

“哪怕結局不好?”

“總歸好過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虞朝希向來是一個悲觀的積極主義者,凡事都先做最壞的打算,然後再盡最大的努力。向死而生是她一貫奉行的處世哲學。

聽她這麽說,景盛于是繼續剛才的話頭。卻換了另外一個開場白來切入話題。

“我國大學教育統共設有十三個學科門類,軍事學諱莫如深通常被人拒之門外,當然門檻高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當人們談論起大學學科,一般只會說十二種:哲學、歷史學、文學、藝術學、教育學、管理學、法學、經濟學、農學醫學、理學工學,無一不貼近日常生活,興趣愛好易于培養,發展為終身事業自然也水到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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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複雜繁冗的工學,時代在發展科學是要義,科技永遠是第一生産力,'學好數理化'那句,後來一想好像是大人們專門用來循循善誘小孩們以後選擇理工學科的。”

說到這裏,景盛輕聲笑了一下。

“而在這些分門別類五花八門迷人眼的五百多個學科專業裏,只聚焦一門其實不是特別容易的一件事。起碼會有一個着力點,一樣有利于自身的東西,比如通俗點兒的……好就業。

“這麽多種選擇,偏偏挑中這麽‘不接地氣’的專業學科,說實話其實蠻困難的。畢竟涉及到軍事力量,信息本就不怎麽透明。

“等到後來我身邊全部聚集着這樣一群人的時候,我發現這些人無外乎可以分為兩種情況。”

“當然,也可能是我‘身邊即世界了’。”

兩個人腳步不停,漫步在校園內。

一個娓娓道來,一個默默聆聽,氣氛很是和諧。

虞朝希偶爾視線看向景盛,用眼神期待一下他的後話。

“一種是家裏有人從事這方面,所以從小耳濡目染産生了興趣;還有一種便是出自于熱愛,是被一股遙遠的、發着光的愛國情懷一路牽引過來的。

“而能被這種情懷吸引過來的人大多擁有一顆赤子之心,其中多為寒門學子。對于他們來說,這本就是一碗情懷飯。

“既然是飯碗,當然就必須得建立在填飽肚子的基礎上。”

人生在世既能随心所欲,自然也會身不由己,很多時候他人的選擇別人沒有立場過問,更無從指摘。

搞科研賺不了錢是真的,科研人員大都過得很清貧,尤其是軍工行業。一輩子埋頭苦幹默默無聞,一生只做這一件事,最後名字随着軀體一同沒入黃土。

就像一些研究所,哪怕建在市區內,高樓上機構名稱醒目逼人,業內人習慣以代號來稱呼它,幾幾幾那串數字也只能用來識別同類,別人根本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不知情的人即便天天經過這些建築,照樣不知道它們是什麽,又為什麽會在這裏。

這些高樓就和那些駐紮在裏面的人一樣,被經過,被忽略。像是沒有存在過一樣。

從不曾被知曉,又談何被遺忘。

原本一直低頭走路默默聽他講話的虞朝希好像聽懂了什麽,腳步慢了下來,擡起頭看向景盛。

你也是吃的情懷飯嗎?

虞朝希很想問這麽一句,但又覺得冒犯,話到嘴邊又變成了別的話題。

“告訴你一個秘密。”

虞朝希的聲音突然變得很小,右手擋住半邊嘴巴,一副要說悄悄話的模樣。

“說真的,當初要不是高考沒發揮好,指不定我現在也在一院了。我第一志願報的專業,其實是飛行器設計來着。”

虞朝希突然來了這麽一句。

景盛果真有被驚訝到,他擡了擡眉,“那太可惜了,不然我們可能就是同班同學了。”語氣裏充滿遺憾。

虞朝希聽出來他發自內心感到惋惜,眯起眼睛笑了一下。

我其實不懂這些的,不像你看得出來是出自于熱愛。我選專業的時候先看了排名,選了個聽起來就感覺很厲害的。

選了個聽起來就很厲害并且排名靠前的,完全不知道這個對于我來說到底意味着什麽。實不相瞞就連最後錄取的專業,我都不記得自己有填過。

後面這些話虞朝希忍着沒說,成年以來為數不多的社交經驗告訴她,熟得太快的關系最終幾乎都會崩掉,唯有細水才能靜靜長流。

哪怕景盛是她一開始就莫名覺得磁場相合的人。

越是這樣,才越要輕拿輕放。

尤其是當虞朝希察覺到自己和景盛,兩個人是如此的不同。

景盛選專業一看就是單刀直入,而她呢,她是無頭蒼蠅橫沖直撞。

景盛說的那些,虞朝希不是沒有感受到。

當年剛進大學不久,和同學們稍微熟了起來之後,虞朝希也有被問到為什麽選擇這個專業。她支支吾吾半天,最後說了跟沒說一樣。

反問別人得到的回答都很幹脆利落,和景盛說的大同小異。

“情懷是很偉大的東西。”虞朝希有所觸動,有感而發。

很稀缺,也很珍貴。

它會指引人們找到航向,會讓人覺得生活很有正向能量,生命有了意義。

情懷是跨越了物質的精神方面的財富。

“擁有它的人都是精神富翁。”

聽她這麽一句回答,景盛腳下頓住,停了下來,定定地看向虞朝希。

虞朝希也跟着停了下來。

發現他的視線停留在自己的臉上,還帶着一種很輕松愉快的微笑。

虞朝希不由得問他,“怎麽了?”

“沒什麽。”景盛對着她微笑了一下,搖頭說道。

擡起手腕看了看時間,景盛又重新看向虞朝希。“時間差不多了,我們過去吧。精神……富翁。”

虞朝希點點頭,表示同意,聽到他最後一句話時沒忍住笑了,尤其景盛還用上了播音腔。

“埋汰我。”

“豈敢。”

又是相視一笑。

到達報告廳時距離開始還有将近二十分鐘,兩個人一同從前門進入。寬敞明亮的報告廳內依舊端莊肅穆,又因為今日這個溫情場面多了幾分柔和。

講臺伫立在正前方,校徽赫然鑲刻在臺柱上,與底下第一排座位前桌子上擺放的銘牌遙相呼應。

虞朝希飛快地掃了一眼上面的名字,有學校領導、教授以及知名校友等,具體人員信息都在郵件邀請函上一一羅列。

目光在成功搜尋最熟悉的那一個名字之後,虞朝希突然就有種近鄉情怯的感覺。

并沒有多做停留,虞朝希跟在景盛的側後方,沿着靠近門口的過道一直往後排座位處走。

偌大的室內裝了能有一半人,陸陸續續一直有人進來,在座的人幾乎都在聊天,前後的、左右的,無人冷場。

虞朝希開始慶幸碰到了景盛,不然一個人處在這樣一種場面裏,的确會有一些局促。

走了兩排之後景盛側着腦袋低頭問虞朝希:“想坐在哪一塊兒?”

因為是階梯式的座位布局,景盛又走在虞朝希的側前方,所以地勢差加上身高差,虞朝希比景盛矮了兩個頭。外加報告廳內人聲嘈雜,虞朝希不得不擡起頭靠近景盛一些跟他講話。

“中間一點靠過道的位置吧。”

但虞朝希低估了二人之間的身高差,以至于她擡起頭都遠遠不夠,身體于是比她反應更快地踮起了腳,重心不穩于是又條件反射地抓住了景盛後腰……的衣服。

感受到一陣外力的景盛低頭一看,虞朝希作案的手趕緊撤離案發現場。

景盛見狀忍不住抿嘴笑了。

虞朝希畏罪潛逃之後,良心又過意不去,擡起頭偷偷看景盛。

只見他還是繼續走着,似乎并未有所察覺。可嘴角藏不住地上翹着,都快連到耳根了。

在這樣一種狀況下,虞朝希還能很細心地發現,靠近她的這一側的景盛的右耳背後,有一顆小小的黑痣。被他白皙的皮膚襯得醒目。

更惹人注目的,是他不知何時悄悄紅了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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