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老師

作為禮貌景盛應當先向虞朝希介紹來人,可在眼前幾位叔伯面前完全可以抛開這些禮數。

他們幾個人甚至比他還不見外,對景盛也是愛屋及烏,都不把他旁邊的虞朝希當外人。

“是我新認識的朋友,名叫虞朝希,六院的。”景盛向衆人介紹道。

訝于景盛的“叔伯們”都是如此重量級,更訝于第一次見面景盛就用“朋友”這個稱呼來形容她,虞朝希擡頭看了一眼景盛。

只見對方嘴角含笑,彎着眉眼看她,一臉溫柔。

收回短暫的目光,虞朝希看向對面的人,“何師兄好”。

頓了頓,略微思忖了一下,又問候了一圈。

“老師們好。”

又不能跟着景盛叫叔叔伯伯。

“我叫何叔叔你叫師兄……”景盛皺眉,偏頭看向虞朝希,“我們是不是無形中差輩分了?”

虞朝希确定自己沒有眼花,她的确在景盛的臉上看出一陣委屈來。

幾位長輩也笑他的孩子氣。

“朝希,好名字!”謝同輝微胖的臉笑眯眯的,很是親切。

“诶?”抓住重點的六院系主任楊逸飛掃了一圈衆人,尾音拉得很長。“我們院的”,語氣不無得意。

“難怪這名字聽着耳熟。”楊逸飛又追加了一句。

與虞朝希開學典禮上印象深刻的細框眼鏡斯文長相大相徑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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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就很高興能有機會,看到平日端莊嚴肅的諸位領導們生活化的一面。

很高興能有機會,見識到世界的另一個剖面。

“知道你們六院人才輩出行了吧。”九院系主任洪峰感覺有被內涵到,手握成拳撞了一下楊逸飛的胸口。

“洪瘋子你這是在打擊報複!”楊逸飛捂住胸口,臉上頓時生出一副遭到痛擊的模樣。

“誰讓你惹的人是洪瘋子呢。”周知微看熱鬧不嫌事大,起哄道。

這兩人平時一見面就容易掐貓逗狗的,一動一靜倒是意外得和諧。老楊多斯文一人啊,一旦與洪峰同框形象便開始颠覆。

衆人聞言都笑了。

今年C大在國家自然科學基金申報項目上取得歷年以來的最高佳績,由六院路昭教授牽頭申報的基礎科學中心項目經過重重評審,最終獲得資助的經費額度更是高達六千萬元,實現了C大基礎科學中心項目的“零突破”。

一個月過去了,這種喜悅依舊值得沉浸。

而洪峰的九院,不知怎的創了歷年新低,這令他即使是在C大“零突破”的普天同慶中也很難真正的開懷。

“盛老與夫人最近身體可好?”何志存溫聲開口,問了一個大家都很關心的話題。

其餘幾人也都收斂了閑散的狀态,五臉關切。

只要是在C大讀航空專業的人,哪怕不是景盛姥爺盛輝的直系學生,盛輝都可以稱得上是他們的老師。不僅僅只局限于C大,放眼整個新中國,所有航空院系專業的學生,盛輝都是當之無愧的老師。

景盛的姥爺盛輝出生于名門世家,小的時候家鄉被日本侵略軍的飛機大炮狂轟濫炸,于是一心立下科學救國的宏願。十八歲考入清華大學航空系,因學習成績優異,畢業後留校執教兩年。

兩年後,也就是當盛輝二十四歲時,他考入了麻省理工學院航空工程系,不到一年便獲得了該專業的碩士學位。同年九月,考入加州理工學院,主修空氣動力學,輔修數學,師從當時正在該校執教的、後來被譽為“中國航天之父”錢學森老先生,于兩年後取得博士學位。

三年後幾經周折平安歸國,彼時新中國剛成立不久,面對的又是美國這樣一個國家,其中辛酸可見一斑。央視著名愛國教育紀錄片《我親愛的祖國》,其中有一集講的就是盛老。

回國後盛輝進入中科院從事力學研究工作。第二年,我國第一個軍事工程學院開始籌備建立,盛輝聽從調遣遠赴條件艱苦的韓城,和幾位同仁一起組建空氣動力學教研室,潛心研究并且編撰出我國第一本空氣動力學講義,此後又相繼編寫了多部空氣動力學專業教材。

即便是現在年邁退休,仍在大洋彼岸繼續耕耘從事科研工作,還會時不時地與學生進行視頻通話,遠程指導他們關于學術上的問題。

故而說一句盛輝老先生桃李滿天下,此言并不虛妄。

“姥姥姥爺一切安好,姥爺現在都被姥姥拉着每天堅持鍛煉身體呢。”說到這裏,景盛忍不住嘴角上揚。

小時候景盛随着姥姥姥爺住在C大家屬院,每天早晚定時定點,都被景盛的姥姥何以筠拉着在C大操場裏晨跑。

如今時間追着二人緊趕慢趕,亦步亦趨地,還是沒有追上二老。

“哈哈哈哈盛老還是一貫的妻管嚴,人設屹立不倒。”孫傑總是一連串的笑聲極具有标志性,笑聲越來越大,像是有人在按音量增大鍵。

“何老威武。”楊逸飛脫口而出道。

“昨天通視頻知道我今天要回學校,姥爺還特意叮囑我挨個兒問候各位叔伯們呢。”

“好!好!二老好就好,好就好啊。”謝同輝連連嘆着。

“聽到這句話,我們這些做晚輩的,自然也就可以放心了。”周知微眼眶微紅。

“是啊,可以放心了。”楊逸飛和洪峰兩個人的動作表情一致性極高。

“好了小盛,你和小虞兩個人,你們去玩你們的吧,不用陪我們這些老古董了。”

“去會會老同學、老朋友吧,趁着這個機會。”謝同輝手一擺,讓他們自己玩兒去。

“那我們就走啦!”景盛也不推辭,順勢向衆人告別。

虞朝希也跟着道別,“何師兄再見,老師們再見。”

說話的時候還鞠了一躬。

“小虞同學再見,歡迎常回學校看看啊。”謝同輝眯眯眼,笑得很慈祥。

“一定常來。”才下了決定的虞朝希點頭應道。

景盛和虞朝希二人便離開了此處,朝着西苑餐廳走去。

中午十二點,“憶往昔”畢業午餐将會在新區西苑餐廳舉行。前來參會的所有人員會在這裏共同享用午餐,重溫往日求學時光。

和景盛一起去往西苑的時候虞朝希一路上都在琢磨,到底什麽時候前去問候路昭教授比較合适。

剛才被帶着認識了一圈校領導,還意外得知了景盛的姥爺便是學校那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盡管景盛輕描淡寫。只說姥爺如今已然過上退休生活,目前和姥姥兩個人在美國休養身體。

語氣平常到單純只是一個外孫在談到姥姥姥爺時候的樣子。

虞朝希聽過之後就非常想要去見見路昭教授,不知道為什麽景盛說起他姥爺時會讓她聯想到路老師。

結果一路都沒有找到機會。

路昭教授根本沒有落單的時刻,他總是那麽受歡迎。即便是一行人走着,也時不時有人上前來同他打招呼。

虞朝希沒辦法克服泰然自若在生人面前聊天的障礙症,尤其還是一堆大領導的生人們。

和剛才那種情況完全不一樣,剛才是她被景盛帶動着,從頭到尾都是由景盛掌控全場的,她都不用調動任何情緒,微笑着傾聽時不時應上幾句就好。

所以下一刻,兩個人便已經置身于餐廳中,依舊是比較偏僻的角落。

當虞朝希坐在昔日每天都要來報到的餐廳裏,周圍散發着還存儲在舌尖的記憶中的味道,時間的針腳仿佛瞬間被撥回到大學時代。

只是她再也不是形單影只一個人。

虞朝希豁然就開朗了,她看向身邊座位的景盛,緩緩站起身來。

正好景盛也站了起來。

除了剛才見過的幾位叔伯阿姨,此刻場內還有數十個需要他依照姥爺吩咐一一去問候的叔叔阿姨們。于是景盛站起身來。

兩個人幾乎是同一時間站起來的。

景盛剛一轉頭對上虞朝希的視線,就見虞朝希搖了搖頭。

“你去吧,我也要去問候我的老師。”

景盛略一思索,點點頭。

“也好。”

兩個人不約而同将椅子推回桌子下面,分別朝不同的方向走去。

虞朝希果斷地朝着既定方向走去,腳步雖慢卻堅定,是她一貫的行走姿态。

路昭教授此刻正和一群人在寒暄,都是跟他年齡相仿的人,聊的也都是輕松的話題。

故而虞朝希在等沒人說話的時候上前叫了句“老師”的時候,大家瞬間都把目光投到了她的身上。

空氣裏大家的歡聲笑語仍有餘音,衆人臉上揚起的嘴角還在繼續上揚。

路昭看見站在他身後方的虞朝希,清瘦的面容上立馬浮現出笑意來,“小虞來了啊。”

還不等虞朝希正式問候一句“老師好”,後者已然向旁邊挪了挪,空出一塊區域來好讓虞朝希站在自己身邊,随後就開始向衆人介紹起她。

“諸位,我的愛徒。”得意溢于言表。

“喲,不得了了啊老路,認識這麽多年,還從來沒見你以這個開場白介紹人的。”

明顯調侃的語氣,聞言其餘幾人都非常不留情面地笑了。

路昭教授溫和回侃:“這不就滿足你了。”

虞朝希視線頓時被吸引過去,只見對方眯着細長的眼睛,一張微胖的臉笑得都有了蘋果肌。

幾年後當虞朝希再一次見到這張笑臉,聽他說着“以後你就是我的學生了”的時候,記憶瞬間被拉回到這一刻。

彼時虞朝希對于世事已然有了另一番解讀,多了很多截然不同的感受。

正如她發覺自己曾經一度認為是命運的某些經歷,多少摻雜了點人的意志在裏面。

原來路昭教授不管意無意,都曾為她鋪過路。

同樣也是在那一刻,虞朝希突然就體會到了為什麽古人通常會将老師稱為“師父”,又為什麽常把“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挂在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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