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心弦07
魏司哲帶着點得意的笑容還沒成形,手機響了,剛想到齊謙,這人就打來了電話。滑屏接聽,他朝不遠處的林蔭道歪了下頭,楚嘉禾放開大橘子,默契起身,雙手背後,陪着魏司哲一起散步。
早春溫度适宜,楚嘉禾慢悠悠地跟着魏司哲,耳朵裏全是他低沉的嗓音:“周末有事。”
“嗯”,“什麽叫沒我就玩不成了”,而後無奈地笑,可能是楚嘉禾在旁邊的緣故,魏司哲和朋友講話的态度要比私下裏溫和不少,“保證不會推掉”,“知道了”,“我一定到場”。
三言兩語挂斷通話,魏司哲收起手機去看身邊的人,楚嘉禾垂眸注視腳尖,唇角沾染着不明顯的笑意,擡手整理被風吹亂的頭發,取出懷表看眼時間。
魏司哲注意到這只懷表的邊緣磨損嚴重。
“魏先生想不想再當一回學生?”
這個提議很有意思,盡管魏司哲摸不透楚嘉禾的想法,但願意跟着他走:“和你一起嗎?”
楚嘉禾說:“我們可以坐同桌。”
主樓一層有間階梯教室,慧安養老院每周都會開設佛學公益講堂,聽者大部分是老人,也有陪同的家屬和少許醫護人員。
兩人從後門邁進,各自拿取一份學習資料和紙筆,講師是位出家人,魏司哲微訝,階梯教室竟然坐滿了一大半的“學生”。
當人生進入某個階段,精神上的富足遠遠超過對物質的追求。
楚嘉禾選了靠窗的座位,坐下後輕輕扽一截衣袖,翻開資料,将紙張壓平。他偏頭,魏司哲的動作比他稍快些,左手已然支撐起額角,浏覽着資料上的內容。
目光停駐,恰好講師也講到這一章節,“多施善行,內心豐盈”,魏司哲食指點在這句話上,而後側過臉,楚嘉禾右手轉動着圓珠筆,正在聚精會神地“聽課”。
他們互相不露痕跡地觀察對方,彼此心中都有微小的起伏。
光線透窗流入,在楚嘉禾的工服上劃分出明暗,一剎那的恍神,魏司哲果真有種重溫學生時代的錯覺。
既是如此,有件事必然會發生在課堂上——傳小紙條。他于是摘掉筆帽,認真書寫,完畢後把紙張推給楚嘉禾。
先擡頭看了眼講臺,再接過來觸及手背的紙,楚嘉禾揚笑低首,四個标致的漢字映進眼簾:何謂善行?
不是平日裏經常閑聊的話題,委實有點嚴肅,不大适合用言語交流,魏司哲卻對楚嘉禾的回答心懷期待。
寫字時,楚嘉禾腰背筆直,坐姿端正,側臉線條是養眼的,魏司哲看得投入,但紙張已經傳了回來,他帶着點意猶未盡的情緒垂眸一瞧,不由得挑了下眉毛。
-奉獻國家,慈善為人,約束自己。一個令魏司哲有些意外的答案。
前兩句他理解,約束自己?魏司哲沉思片刻,将最後半句畫圈,再次推給楚嘉禾。
這一回,等待的過程略微漫長,有學生在向講師提問,魏司哲聽了半晌,身心逐漸放松。幾行工整的筆跡出現在視野,他端起紙來細致品讀,腦海中關于楚嘉禾的印象正悄然發生着變化。
-不随便給予他人希望卻食言,不對不了解的人和事做出主觀評判,不給任何人帶去話語上的傷害,這些是每個人都可以向外界施與的善意。
講師的聲音驀地撤離耳畔,楚嘉禾的一席話入眼便入了心,魏司哲在心裏默念兩遍,深以為然。
看似輕而易舉的小事,真正做到并不容易,魏司哲視線不離白紙黑字,心弦微動,忽然很想深入了解,能寫出這番話的楚嘉禾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餘光中,楚嘉禾單手支頤,又開始轉筆了,時不時還會在頁角上畫一朵可愛的七瓣花。
暮色浸染林間,佛學講堂先一步結束,楚嘉禾合上資料冊,瞄了眼懷表:“差不多再有五分鐘,活動中心那邊也該下課了,我帶你過去吧。”
魏司哲同他一道起身:“不用,我認得路。”
楚嘉禾笑着說:“那我回房間收拾一下衛生,待會兒食堂見。”
魏司哲:“好。”
去往活動中心的路上,魏司哲将“小紙條”疊好,謹慎地收進錢夾。樹葉摩挲,春風絮語,腳踩青石板,魏司哲發現似乎每次來養老院見楚嘉禾,都會有新的收獲。
屋門打開,伴随着嘈切人聲,魏橋“下課”了,魏司哲接過講義和水杯,裝出一副自己上學時父親威嚴的模樣,此刻角色互換,他翻着魏橋的書本,檢查他有沒有認真聽講。
兩人邁向食堂,魏司哲浏覽幾頁,欣慰點評:“課堂筆記寫得不錯。”
魏橋步伐緩慢,姿态悠閑,懶得搭理兒子的調侃。坐到平時吃飯的座位上,忙完工作的楚嘉禾端着餐盤走去窗口,魏橋愛吃什麽,不愛吃什麽,他早就熟稔于心,幫他打飯從沒出過差錯。
擱下餐盤,楚嘉禾問:“魏先生也嘗嘗我們食堂的菜吧?”
魏司哲回答:“不了,早上熬的青菜粥還剩不少,過夜就壞了,我回去吃。”
魏橋拾起筷子,語氣誇張:“真稀奇,你竟然自己做飯了,這次沒把粥熬成米飯吧?”
魏司哲頭疼地拿手支着額角,瞥見楚嘉禾的笑眼,他絞盡腦汁地往回找補面子:“爸,我高中還給您煮過臘八粥呢,您怎麽只記得我小時候的糗事。”
煮臘八粥用的是高壓鍋,往昔記憶浮現,魏橋嚼着花生米,扭臉朝向楚嘉禾:“小楚,你知道司哲第一次見到高壓鍋上汽兒,跑得有多遠嗎?死活不敢擰小火,臉色吓得慘白。”
魏司哲:……幼兒園大班的事情就別回憶了。
楚嘉禾笑着從推車上取下兩罐酸奶,插好吸管分別放在兩人手邊,見他要走,魏司哲問:“不和我爸一塊兒吃嗎?”
“我們有員工餐,八點下班才能吃。”楚嘉禾道,“你們聊吧,我去找方醫生,晚上讓他給老先生測一次血壓。”
楚嘉禾離開後,魏司哲踏實地陪着魏橋用餐。腮幫子一扁,吞下半瓶酸奶,他盯着餐盤中的小格子,意外發現:“看來養老院的廚師跟您口味一樣,也不喜歡往松仁玉米裏加豌豆。”
“哪兒有那麽巧。”魏橋舀一勺甜玉米拌飯,“是小楚每次都幫我把豌豆挑出去,我嚼着硬,說一遍他就記住了。”
手指繞着吸管,魏司哲沉默不語,等魏橋開始端碗喝湯,他才遲滞地問:“爸,您感覺楚嘉禾這人怎麽樣?”
這句話問得突兀且用意含糊,魏司哲想了解的不是魏橋對楚嘉禾工作認不認可,而是對他本人的看法。
“有些人待你好,是因為存在利益關系,這種‘好意’是有邊界感的,能讓你察覺到他的目的性。”魏橋摸着下巴上冒頭的小胡渣,慢條斯理道,“小楚的‘好’遠遠超過了護理員照顧老人的範疇,他的一舉一動都帶着真誠,不做作、不虛僞,不是一時心情愉悅的表現,長久的善良只能說明,這是天性使然。”
魏司哲先是一愣,繼而笑了:“是嗎,鮮少聽您如此稱贊一個人。”
魏橋惬意地按壓着胃部:“其實可以總結為一句話。”
魏司哲立即豎起耳朵,魏橋慈眉善目道:“小楚的生活能力比你強多了。”
魏司哲:“……”
被褥是新換的,房間裏充斥着清淡的檸檬香,令人安神靜心,楚嘉禾聽見推門聲,關上窗戶阻隔冷空氣,彎腰把電暖打開。
攙扶着魏橋躺下,魏司哲守了會兒床,等方醫生的定期檢查結束,确認父親身體無大礙,他便從座椅上站起來,準備回家。
“兒子。”魏橋叫住他,“工作還順利嗎?”
魏司哲伸手握住魏橋手背:“放心吧,我這兒一切都好。”
窗外天色漸暗,墨藍夜幕點綴着疏星,魏司哲擡頭笑了笑,輕聲說:“好好休息,我回去了,周末再過來。”
目視着魏司哲踏出房間的背影,魏橋歪着腦袋,神色迷茫,面露不解,心下不禁奇怪:兒子不是專程來看我的嗎?怎麽講這話的時候一直盯着人小楚啊?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