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心弦09
保時捷駛向通往城郊的外環線,透過風擋,魏司哲望着湛藍無雲的天空,心情同樣明朗。
下高速,進輔路,等紅燈的間隙,食指輕敲方向盤,回想與楚嘉禾為數不多的幾次見面,魏司哲心算時間,從最初的一周去養老院一次,到現在三天一次,他又不是塊木頭,對人什麽感覺,自己心裏有譜。
好感是肯定有的,至于是不是喜歡,要不要追求,還得再多了解了解。
魏司哲一向守時,跟魏橋說的兩點整到,一點五十分,保時捷已經停穩在慧安養老院門口。摘掉墨鏡邁下來,刺目的陽光迫使他眯起眼睛,柳蔭覆蓋的石子路上,立着一道清瘦的身影。
眼睑眨動,魏司哲定睛一瞧,眉梢輕挑,是楚嘉禾,手裏拎着個塑料袋,裏面裝着黃橙橙的水果。
邁步上前,不等魏司哲問,楚嘉禾主動講明:“老先生睡醒想喝枇杷汁,剛剛去了趟農貿市場,回來看表快兩點了,想着你應該到了。”
魏司哲伸手要幫楚嘉禾拿東西,楚嘉禾側偏身子,避開他的動作,魏司哲于是問:“等了多久?”
兩人一同往院子裏走,楚嘉禾玩笑說:“挺久的,大概一分半鐘吧。”
“那真是太抱歉了。”魏司哲無辜地聳了下肩,“請你吃飯,算作補償。”
楚嘉禾豎起兩根手指:“魏先生,兩頓了。”
魏司哲雙手插兜,“啧”一聲,皺眉道:“才兩頓嗎?”
楚嘉禾的笑容清爽幹淨,五官俊秀,魏司哲第一眼只是一掃而過,第二眼卻覺得舒服,第三眼便停住目光。看得久了,好像品出一絲別樣的味道,魏司哲克制地收回視線,繼續問:“為什麽等我?幹嗎不直接回去?”
楚嘉禾說:“如果我能把老先生的兒子和他喜歡吃的枇杷一起帶回來,他一定會非常高興的。”
房門輕啓,魏橋聽見動靜放下《春茶手記》,摘掉老花鏡,門口站着魏司哲和楚嘉禾。他忽然心情大好,樂呵呵地想招手但沒用對勁兒,“咔吧”,關節處一酸,抻着胳膊了。
楚嘉禾耳朵尖,冷汗差點下來,跑向床畔動作緩慢地攙扶起魏橋,語聲急切地問:“您怎麽樣?傷到哪兒了嗎?”
魏司哲大步邁過去,神色緊張:“您說您瞎激動什麽。”
“樂極生悲啊……”魏橋長籲短嘆,猶如生了鏽的老機器,遲緩地指着自己的右肩臂,使喚魏司哲,“這裏,兒子,給揉揉。”
“我來吧。”楚嘉禾将枇杷放至床頭櫃,搓熱掌心找準位置,施力輕輕轉動着手腕,邊揉邊問,“很痛嗎?有沒有緩解一點?”
魏橋沒答話,兩眼直直地盯着氣定神閑的魏司哲,不滿地從鼻腔中哼出一個氣音。
魏司哲:“……”
“交給我吧。”魏司哲只得接過楚嘉禾手裏的“活兒”,朝一袋子枇杷揚揚下巴,“去忙你的。”
楚嘉禾疑惑:“你會按嗎?”
魏司哲坦言:“不會也得按,這位可不是老頭子,是個很有主意的老小孩,不順着他怕是要鬧的。”
“老小孩”魏橋目送楚嘉禾離開房間,待屋門掩合,斜眼兒觑着魏司哲,莫名其妙地囑咐:“以後你在的時候,別什麽都讓小楚做,對我勤快點。”
魏司哲面露好奇,問:“為什麽?”
魏橋正色說:“孝敬父親,給人留下個好印象。”
“我還不夠勤快、不夠孝敬啊?”魏司哲擡起魏橋手臂,換着角度揉捏,父子倆總喜歡頂嘴逗趣,“每周見兩回老爸,您跟其他老人聊天也不問問,誰家孩子有我這麽上心。”
能讓魏司哲積極主動來養老院的原因,魏橋門兒清,他懶得戳穿,推波助瀾道:“兩回哪兒夠。”
“不是您嫌我老來打擾您,把大好的周末時光全浪費在養老院,不去社交的時候了?”魏司哲加重手上的力道,順帶着為父親按揉肩膀和後背,“臉變得真夠快的。”
“總之。”魏橋維護着魏司哲的面子,嚴肅發話,“多來看看爸爸。”
魏司哲聞言,嘆口氣說:“舍不得我還非得嚷着要住養老院。”
“你哪兒懂父母的心思啊。”睨着魏司哲的側臉,魏橋哼道,“行了別按了,你這手法亂七八糟的,多跟人小楚學學吧。”
話音落下,楚嘉禾端着兩杯鮮榨枇杷汁走進來,一杯穩妥地交給魏橋,另一杯舉到魏司哲面前,眼含期待:“嘗嘗。”
魏橋正想提醒,魏司哲從小最不愛吃的水果就是枇杷。話剛順到舌尖,卻見魏司哲仰頭飲下半杯,回味無窮地抿着嘴唇,評價道:“挺甜的,是不是加了蜂蜜?”
楚嘉禾微彎眼廓:“口感怎麽樣?”
魏司哲點頭說:“不錯。”
門外傳來嘈雜的交談聲,走廊上站滿了拿着筆本的老人,楚嘉禾瞄一眼時間,提醒道:“老先生,今天有健康知識講座,您要去聽嗎?”
魏司哲接話:“是強制性的嗎?”
“慧安養老院不存在任何‘強制規定’。”楚嘉禾說,“所有活動都是自願參加的。”
魏司哲婉拒:“我爸向來不愛聽這種講座。”
“現在愛了。”當長輩的,急于為兩個後輩創造獨處的機會,魏橋痛快地喝完枇杷汁,将空杯子交還給楚嘉禾,掀被坐起身,“聽一聽其實也挺好的。”
魏司哲:“……?”
二十分鐘後,魏司哲送魏橋進階梯教室,守在後門觀察片刻,返回房間時,楚嘉禾已經整理完床鋪,手臂上搭着需要換洗的床單。
“想起我爸很早以前跟我講過的一句話。”魏司哲端抱臂肘斜倚門框,注視着楚嘉禾的一舉一動,站姿稍顯慵懶,“他說每回送我去上學,他都特別高興,因為他的時間終于自由了。”
楚嘉禾自然地笑着,走到魏司哲身旁:“魏先生現在自由了,有想去做的事情嗎?”
魏司哲語氣溫和:“你的地盤,不要問我。”
三四點鐘的陽光,是一天中最舒适的時候,楚嘉禾領着魏司哲穿過長長的柳蔭,邁向草莓地,遠遠的,一個玻璃缸在明耀光線下折射出斑斓的碎亮。
離近後,魏司哲探入視線,瞧見兩只正在打架的巴西龜。他脫口道:“大奔和超跑?”
“昨晚回家拿過來的。”楚嘉禾蹲下身,将烏龜們分開,用厚厚的青苔擋住他們的去路,“這倆太能折騰了,你看大奔的尾巴,被超跑咬掉了一半。”
魏司哲皺眉:“怪可憐的。”
楚嘉禾說:“超跑傷的是左眼,沒完全瞎,但也看不太清楚了。”
“就不能把它們分在兩個缸子裏養嗎?”魏司哲面色凝重道,“聽着都挺心疼的。”
楚嘉禾揚起臉,望向逆光站立的魏司哲,勾着唇角說:“魏先生想養哪只?”
“嗯?”魏司哲的反應慢了半拍,“我養?”
楚嘉禾努努嘴巴:“讓小烏龜陪着你一起工作,或者拼拼圖。”
魏司哲一時笑得直抖肩。
“我也算是完成了老先生交代的任務。”楚嘉禾伸出食指戳戳大奔的殼兒,“他讓我教你一些生活的情/趣,可我真的算不上是‘會生活’的人。”
“太謙虛了。”魏司哲扽了扽褲子,彎腰蹲下來,溫聲道,“跟我相比,你已經很厲害了。”
楚嘉禾是第一次近距離凝視魏司哲的眼睛,深邃明眸透亮有神,眉目輪廓清晰深刻。他眨眨眼睑低下頭,暴/露出細微的局促,但他并不遮掩,大大方方地給魏司哲瞧着,坦蕩又磊落。
“以我目前的經濟實力,‘大奔’還是買得起的。”魏司哲指着試圖翻越青苔,勢要與大奔再戰三百回合的超跑,說,“我養超跑吧。”
掏出衣兜裏的塑料袋,裝些水,加入青苔和石塊,楚嘉禾将超跑放進去,松松地紮住口,交給魏司哲,細心叮囑:“烏龜很容易養活,只需要定期換水,差不多一周兩次就好。”
“簡單。”魏司哲爽快地接過來,兩人指腹相蹭,彼此心弦微動。他應道,“以後每次見完你,回家我就給超跑換水,不會忘記的。”
楚嘉禾環抱起玻璃缸,走向水池打算清理一下,轉頭糾正魏司哲:“不是‘見完我’,是探望完老先生。”
魏司哲莞爾一笑,摁摁鼻梁,不由心說:這人真是越來越可愛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