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心弦19
奶奶留給楚嘉禾的這間老房子可用面積僅有五十八平米,魏司哲身形高大,踏過門檻往玄關一杵,狹窄的通道頓時顯得擁擠無比。
楚嘉禾蹲下身在鞋櫃裏翻找,想給魏司哲拿一雙全新的棉布拖鞋。伸手越過對方肩膀,魏司哲取出旁邊的一次性鞋套,掌心托住楚嘉禾臂肘将他扶起來,溫和地道了聲,“不用麻煩,這個就行”。
邁進客廳,環顧四周對比自己的家,同樣幹淨整潔,同樣規矩地擺放家具,魏司哲卻覺得楚嘉禾的家并不冷清,可能是由于樓層高且向陽的緣故,此刻透窗的晚霞光線正好,溫度适中,又或者是楚嘉禾本身的存在,就會讓人感覺到溫暖。
“随便坐吧。”楚嘉禾把食材堆上竈臺,摘下挂在廚房門後的圍裙邊往腰間系繩邊問,“吃點草莓嗎?”
魏司哲觀賞着沙發側面的水族箱,裏頭沒養魚,是楚嘉禾用鵝卵石、珊瑚和青苔造的景,他轉頭回道:“我又不是客人,別讓自己太忙了。”
楚嘉禾笑着打開塑料袋,挑出幾顆紅潤的草莓放入水池清洗,摘掉葉子擺滿一盤,又泡了杯綠茶,一起端給魏司哲。
果肉飽滿、甜味濃郁、清茶爽口,魏司哲的味蕾被照顧得很好,楚嘉禾端詳着他的神情,感受到他的惬意,便滿足地轉回廚房,說:“魏先生要是坐不住的話,可以參觀參觀屋子,我的房間在最裏頭。”
魏司哲勾起唇角問:“為什麽會認為我坐不住?”
楚嘉禾舉着顆生菜轉過臉,口吻篤定:“我的房間在最裏頭。”
擡手抓抓鼻尖兒,魏司哲的确坐不住了,他慢悠悠地站起身:“我去參觀參觀郁喺。”
楚嘉禾臉上的笑容更深了。
卧室裏有股清淡的皂角香,視線探入一覽無餘,桌椅、置物櫃、衣櫃、床,除此之外別無他物。經過床腳,魏司哲來到書桌前,擡眸望向窗外,這邊的視野不錯,能看清對面樓房的屋頂、晴空下的飛鳥,以及橙紅相間的溫融暮色。
桌面空無一物,倒是置物櫃中擺件繁多,最大的格子存放着酒紅色的絨布禮盒,緊挨着它的是一枚檀木盒子,魏司哲躊躇片刻,慢慢将它翻開,倏然停住動作。
盒蓋內部貼着一張老人的黑白照,盒中保存的是一塊用舊的懷表,至此,魏司哲終于明白,為什麽這只懷表對于楚嘉禾有特殊的意義——原來它是奶奶的遺物。
知曉這個答案後,第一抹蹿進腦海的念頭,是覺得自己送懷表的行為委實有些冒犯和唐突,魏司哲眼下不免深慮,楚嘉禾随身攜帶奶奶的懷表,是想尋一份寄托,落實思念,他甚至需要依靠這種思念來面對生活,因此任何一件物品都沒辦法替代得了。
……但為什麽,絨布禮盒裏是空的。
魏司哲停立在置物櫃前,長久地凝視空蕩蕩的禮盒,他在揣摩和猜測楚嘉禾的想法。魏司哲不敢太自作多情,可思緒總忍不住朝一側傾倒,不夠理智、不夠客觀,幾乎令他心弦大亂。
楚嘉禾決定要往前看了。
接受奶奶去世的事實,不再害怕孤獨,與過去真正地告別,魏司哲能夠感覺出來,楚嘉禾的內心正在轉變,然而他渴望得知的是,在這一過程中,他又擔當了什麽樣的角色,起到了什麽樣的作用。
楚嘉禾是不是把他規劃進了自己的未來。
意識回籠時,天色已暗,魏司哲離開楚嘉禾的房間有點晚了。坐回沙發,客廳沒開燈,廚房的光線斜在腳邊,魏司哲抿一口茶水,側目凝望楚嘉禾做飯的背影,這人正專心致志地在挑蝦線,清瘦的身形被濃濃的煙火氣包裹。
洗幹淨手,楚嘉禾從上衣兜裏掏出魏司哲送的懷表,瞄一眼時間,水煮牛肉該出鍋了。
魏司哲看過許多老電影,頂級口碑的片子反複重溫,可沒有哪一幕難忘到尚能清晰地印刻腦海。他被眼前的畫面吸引,不動聲色地認真觀摩,生活的氣息猶如一張柔軟的細紗,絲絲縷縷将魏司哲纏繞。
一方餐桌,鋪着鵝黃色的真絲桌布,菜品豐盛。挽高袖口,魏司哲拾起筷子夾了塊牛肉嘗鮮,滿足地評價:“手藝真好。”
“多吃點。”楚嘉禾端起碗,說,“對做飯的人最好的回報,就是吃飯的人清空碗盤。”
魏司哲道:“包在我身上。”
在家吃飯與在外用餐最大的不同,是兩人交流甚少,倘若關系不親密,不會輕易邀請對方來家中做客,因而不必再刻意聊天軟化氣氛、拉近感情,彼此身心都能得到極大的放松。
即使不說話,氛圍依舊舒适自然,耳邊是竹筷磕碰碗壁的聲響,魏司哲偶爾看向楚嘉禾,兩人的眼神總是能不自覺撞上,心下也總是不可避免地産生動蕩。
魏司哲果真說到做到,餐盤空了。楚嘉禾想幫他盛一碗紫菜蛋花湯,舀起湯勺時,魏司哲出聲道:“楚嘉禾。”
楚嘉禾:“嗯?”
魏司哲說:“我想帶你見見我的朋友。”
“咣當”,湯勺沒拿穩,整晚淡定自若的神色于此刻露出一絲破綻,喉結上下滑動,楚嘉禾迅速平複心态,重新往魏司哲碗中舀了兩勺湯,遲緩地應道:“好。”
魏司哲問:“月底能跟你們領導請一天假嗎?”
“能。”餐桌下,楚嘉禾緊張地掌心濕汗,五指攏拳又松開,再次回答,“當然能。”
魏司哲:“你有西裝嗎?”
楚嘉禾點頭說:“有。”
“那天的場合需要穿正裝。”魏司哲接過湯碗,語氣平和,“如果沒有的話,我帶你去訂做一套。”
楚嘉禾聞言趕忙回道:“千萬別破費,我有的。”
洗碗、收拾廚房、整理屋子,比做飯簡單百倍的事情,楚嘉禾卻亂了陣腳,一舉一動都顯出幾分局促。魏司哲一方面覺得這樣的楚嘉禾有點可愛,一方面又忍不住心疼,楚嘉禾一直生活得很安逸,然而他所處的圈子、他所認識的人,恐怕會短暫地打破這份維持已久的平靜。
前往養老院的路上,楚嘉禾抱着一袋子核桃仁,後背貼緊座椅沉默不語。魏司哲多次打量他的表情,忽然有些摸不透對方的想法了,半天的相處明明融洽自在,怎麽現在卻變得尴尬別扭了呢?
一小時後,保時捷駛入地面停車場,魏司哲熄滅引擎,車內漸漸暗了下來。他不動,楚嘉禾也不做動作,無聲的空白持續蔓延,良久,魏司哲短嘆一記:“楚嘉禾,倘若我讓你為難了,你一定要告訴我。”
楚嘉禾茫然擡眼,恍惚幾秒,搖頭說:“我沒有為難。”
魏司哲目光探究:“是嗎?”
放低肩膀,楚嘉禾遲滞地找回實感,魏司哲方才的邀請令他飄飄然了一路。他轉過臉,在灰暗中對上魏司哲的視線,明眸清亮,忐忑地開口:“魏先生。”
魏司哲看着他,楚嘉禾小聲道:“抱歉,讓你誤會了,我只是……”
嘴唇抿合,楚嘉禾稍稍蹙了下眉。舒展之後,他彎起眼睛笑着說:“我只是太開心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