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開園
作為唯一一座水上皇家園林,金明園全年僅有一日是對民衆開放的,無論是販夫走卒還是高門子弟,亦不管你是大家閨秀或是市井小女,都可以入園觀賞游玩,而且不必交付任何費用。
那便是五月初五的端午正節。
而這一日開放園林也不因別的,主要是為了在這裏舉行的競渡儀式。這儀式的參加者們也不是別人,正是那些豪門世家的兒郎——這之中又主分為兩派,一派是素來地位優越的士族,一派則是出身為庶族的那些顯貴之家。
故這競渡儀式明面上雖說是競技同樂,但實際上不管是在參加人的心裏,還是在世人的眼中,這四個字的重點都在“競技”,而非“同樂”。
再往下分,那自然就是家族與家族,個人與個人之間的“競技”了。
總之,這天十分适合看熱鬧。
陶新荷就對這樣的熱鬧很感興趣。得知過節當天全家都要入鄉随俗地去金明園游玩,她前一夜興奮了好久才睡着,第二天更是起得相當麻利,穿戴好便迫不及待地跑到她二姐的房裏,伸了手便道:“二姐二姐,五色縷五色縷!”
五色縷是用青、紅、白、黑、黃五色絲編織而成,因此五行之色為公認的吉色,且五色絲上往往會繡着祥瑞圖案,所以又稱長命縷。
以往在北方的時候,每到端午節這日,長輩們一大早就要給孩子們“系縷”,陶新荷之所以那麽期待這一天的早上,就是因為她最愛她二姐做的五色縷。
陶曦月手巧,編出來的五色縷不僅花紋好看,繡工也沒得說,去年給陶新荷做的那條虎頭縷她險些都沒舍得扔——照習俗要在節後第一場大雨的時候抛往河中,以祈疾病亦被沖走之願。
今年她自然是要趕個早的。
結果她話才剛說完,斜刺裏忽然飛過來一道黑影,她忙下意識擡手接住,待低頭定睛看清了這是何物,不由愕然回眸。
“看什麽?”剛走進門的陶雲蔚瞧了她一眼,神色不動地道,“今年我給你做的。”
“……啊?”陶新荷這一個“啊”字,愣是被她給“啊”出了九曲十八彎。
陶雲蔚眉梢一挑:“你有意見?”
“沒……沒意見。”陶新荷話雖這麽說,臉上卻已經開始寫起了苦哈哈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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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曦月忍不住輕笑出聲。
原本還端着一副若無其事狀的陶雲蔚也沒繃住,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好了,我知道我手藝沒有二娘好。”她說,“但今年事情多,實在來不及,只好勞煩陶三姑娘你将就了。”
陶新荷委委屈屈地朝陶曦月面前的笸籮裏看了一眼,努了努下巴:“那兩條呢?”
“阿兄和茍兒如今在外,頭上都他們是戴我做的好,還是二娘做的更體面?”
陶新荷就不說話了,只是眼巴巴地又朝笸籮裏那兩條精美的五色縷望了一眼,最後無奈地認了命。
陶雲蔚看她這個樣子,頗無語地道:“我做的也沒那麽差吧?”邊說,邊拿起自己這條看了看。
“我這條還行。”陶新荷在旁邊說道,“就是這金烏長得有點像雞。”邊說還邊朝她長姐手裏的那條探了一眼,“你那條是趕工出來的吧?繡的是……水鴨子吃食?”
陶雲蔚氣笑不得。
陶曦月走上來輕點了下小妹的額頭:“我看你是皮癢了,好好的鶴鳥穿雲紋,瞧不見?”
陶新荷憋着笑道:“我眼神好自然是認得出來的,但保不準那眼神不好的,會以為是水鴨子正回頭在水裏撈食吃呢。”
陶雲蔚作勢要去捏她。
陶新荷腳底抹油,滿屋躲得歡快。
姐妹三人正笑鬧着,外頭便傳來了陶伯珪雀躍的呼聲,喊着“擺飯、系縷啦”。
端午節的早上,自然是要以一鍋新鮮出爐,熱騰騰、香噴噴的角黍為開始,待美美地吃飽了,便由兄長陶伯璋領着四個妹弟于院中站成一排,等着陶爹來給他們挨個系縷。
陶從瑞給頭兩個系的時候還好,待系到陶曦月面前的時候,不知怎地竟忽紅了眼眶。
五兄弟姐妹一臉無語。
“阿爹?”陶曦月不免愕然。
“沒事沒事。”陶從瑞回頭擡手抹了把臉,很快又笑道,“我就是突然發現你們都長這麽大了,原先還是小蘿蔔丁呢,眼見着都亭亭玉立了。”言罷見陶曦月似要開口,想起什麽,忙道,“系縷不能開口說話,你別說了。”
陶曦月只好閉了口。
陶從瑞又兀自感慨道:“你們母親走得早,這些原該是她為你們做的事,卻只得由你們兩個來代勞,我也做不來什麽,只能替你們系個縷。”說完,頓了一頓,又道,“就是綿綿啊,你……”
一旁的陶雲蔚看着他。
“你這女紅怎麽不見長進?”陶從瑞說着,似忍俊不禁又無奈且操心地道,“你好歹給自己那條做得精致些,今日系出去也好增個色,那金明園裏頭可難得各家優秀兒郎聚集呢。”
陶雲蔚淡定道:“阿爹,十指也有長短,好歹我這根‘女紅’指頭還長着,不像三娘的,已經斷了。”
“噗!”其他人不約而同地沒忍住笑出了聲。
陶新荷冷不丁被她長姐嘲了一嘴,下意識剛想開口,又想起自己的縷還沒系上,便趕緊閉住,哼哼唧唧地嘟囔了一串。
陶從瑞:“三娘在說什麽?”
陶雲蔚道:“她說她自慚形穢,所以今天就不出門了。”
陶新荷一臉無語。
陶家人便就這麽玩玩鬧鬧地收拾停當出了門。
金明園位于金陵城應福門外,兩面環水,中有水心殿和廊橋。東、南兩岸因背靠街市,所以也是最繁勝的所在,園門一開,兩岸上便滿是彩棚幕次、酒食店舍。西岸相比之下雖僻靜了些,但也搭了不少彩棚。
自然,這三處彩棚幕次的賃價也不一樣。
陶新荷在北邊的時候不曾經歷過,所以也就對這些沒有什麽概念,等到她發現自家馬車從金明園人流最多,也是最熱鬧的門口徑直經過,然後又沿西繼續前行,眼見着離那高臺樓閣越來越遠的時候,她不由納悶道:“阿姐,我們怎麽不和阿爹他們一起進去啊?”
陶從瑞父子三人便是從最熱鬧的園東門進去的。
陶雲蔚道:“阿爹之前接了徐老爺的帖子,他們今日要去徐家的棚裏。”
“那……我們去哪兒坐啊?”陶新荷不由轉眸朝陶曦月看了過去。
“阿姐接了窦家女眷的帖子,她們在西岸那邊賃了棚子。”陶曦月言簡意赅地給了她解釋。
陶新荷瞪大了眼睛:“西……這麽遠啊?”說着不免悻悻中帶了幾分疑惑地道,“奇怪,這徐家怎麽只請阿爹他們,也不讓女眷一道把帖子給我們也下了呢?”
陶雲蔚聞言,眼中倒是露出些滿意來:“不錯,如今也知道在這些事上動腦子了。”言罷,對她說道,“徐氏也是依附于崔氏的士家,但門第比我們高,如今徐老爺想與阿爹結交,你覺得他是看中了什麽?”
陶新荷想了想,說道:“阿兄和小狗子崔氏門生的身份?”
陶雲蔚淡笑了笑:“崔氏的外姓門生也不止他們兩個,徐家自己也有兒郎在其中求學。”
“難不成……”陶新荷懷疑地道,“徐家是因為二姐的事?”
陶曦月平靜地一笑,說道:“徐家既不想失了我這個未來安王側妃的門路,又不想讓人覺得他們自折風骨,所以才不讓女眷相邀,好顯得雙方結交只是因長輩或兒郎們意氣相投,如此則進退都可得。”
陶新荷皺眉道:“這些人也太假了!”
“那難道給咱們下帖子的就沒有也在東岸或者南岸賃棚子的麽?”她随即氣哼哼地問道。
“自然是有的。”陶雲蔚彎了彎唇,說道,“但我們不選。”
“為何?”陶新荷表示不解。
“人家覺得我們折風骨,那咱們便要樹風骨。”陶雲蔚意味深長地說完,伸手輕捏了捏小妹的圓圓臉,笑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馬車從園西門駛入,順次緩停在了岸邊垂柳下。
三人的近身侍女——杏兒、柳芽、桃枝,已候在了外面,姐妹三人由她們各自服侍着剛下了車,還未邁開步子往西岸彩棚那邊走,就看見從南岸方向正朝着西邊彩樓源源不斷湧來人流。
除了侍女和跑腿小厮模樣的之外,連帶着西岸這頭正在過去的,還有不少市井游人。
“這是怎麽回事?”陶新荷當即敏感道,“莫非彩樓那裏有什麽熱鬧看?”
陶雲蔚、陶曦月兩人也覺得奇怪,即便是樓上有歌伎助興,也不至于引得士庶男女皆這般趨之若鹜。
旁邊正好有個帶了小厮的少年郎君經過。
薛瑤順手攔了人,問道:“請問郎君,前頭是發生了什麽事?”
那少年道:“安王殿下在西彩樓那裏擺了個花場,聽說都是紫園裏頭摘來的,我去買幾朵。”說完就帶着人興高采烈地去了。
陶雲蔚和陶曦月面面相觑。
恰此時,園門處又傳來了一陣閑适随意的馬蹄聲。
陶雲蔚看見陶新荷看着自己身後,充滿提醒之意的目光直抽抽。
她慢慢轉過了頭。
“陶大姑娘,這麽巧?”陸玄高坐在馬背上,垂眸含笑看她,如是招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