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祝老爺應下馬家提親後,祝家小姐當即跪倒在祝夫人門前,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祝夫人心疼不已,把女兒招到屋裏,母女倆遣退下人關上房門,私話一夜。
第二日一早,祝小姐衣帶漸寬,杏眼浮腫,弱不禁風,珊珊回房。祝夫人神色如常,氣色卻不佳。立刻叫人把祝老爺從書房叫回後院,夫妻二人也遣退下人關上房門,私話良久不見動靜。
仆人丫鬟們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但都隐約感覺事情不妙,走起路來輕手輕腳,只遵從夫人的指示将一碗又一碗補品端入小姐閨房,給可憐的小姐壓驚補氣,誰都不敢往夫人房附近湊。偌大的庭院內一時寂靜無聲,連草叢裏的螞蚱都老老實實趴在地上不敢蹦跶。
而祝府正房內,祝員外背着手在地上一圈一圈踱步,眉毛恨不得擰成了包子褶。
“我本瞧着那馬公子一表人才,進退有度,又家世顯赫,和我們門當戶對,所以才一口答應婚事,誰曾想……哎!”
祝夫人頭上綁着帶子,捂着帕子無聲哭泣,“不過是口頭之約,聘禮都沒收,大可不必算數!跟他們直說就好了!”
“這怎麽能行!大丈夫行事,豈可今日言明日變!而且那馬家乃世家大族,族中還有姊妹在宮裏為妃,財大氣粗,權貴一方,我們無論如何不能得罪。再說,訂婚信物都交換了……”
“不就是區區穎郡太守,我們家裏只有一個女兒,又無子弟要入仕,無需巴結高官。而且數百年基業尚在,他們能奈我何?”
“你……你懂什麽!如今朝政不穩,寒門子弟勢力漸起,我們世家大族更應相互依仗,同氣連枝,怎可在內部挑起矛盾!頭發長見識短的女人!”
祝夫人也不抽泣了,不緊不慢呷了口茶,諷刺道:“好好好,你倒是頭發不長見識不短的真丈夫,火眼金睛選了個斷袖做姑爺!”
祝員外本來還有滿腔豪言要發表,卻在聽見夫人說出“斷袖”二字時立刻洩了氣,嘴角抽搐胡子抖動,瞪着眼睛擠着眉毛,似乎想極力把這讓人不舒服的字眼從耳朵裏挖出去。
“你真的确定那文才賢侄是……是……”
“這還有假!”
“你從哪裏得來的消息?莫不是有什麽誤會?”
祝夫人眼神閃爍,放下茶碗,面不改色道:“自是有渠道打聽,閨中密語豈是你們這些有見識的大丈夫聽得來的?”
祝員外語塞,氣呼呼地負起手,又開始在地上一圈一圈轉,比那蒙着眼拉磨的老驢還敬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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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夫人冷眼旁觀,估摸着時機差
不多了,才用帕子抹了抹嘴,慢悠悠道:“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
“哦?何解?”
“既然已經答應了人家,就不好意思再拒絕,那我們就拖!”
“怎麽拖?”
“聽聞馬家世代為官,即使女眷也熟知孔孟之道,擅做詩詞歌賦。我們英兒本來也喜歡念書,卻總是被你罵,最近發現她連字都快不認識了,這要是進了馬家被人看輕怎麽辦?”祝夫人言語間略有責備,祝員外想要反駁,卻在夫人的瞪視下蔫了下來。“我年幼時曾在吳郡的崇羅書院讀書,那裏的山長夫人是我的師母,我們可以将英臺送到她那裏去……”
“荒唐!書院怎是女子可以去的地方!”
“那便讓英兒扮為男子,反正她今年才十三歲,女兒身形還沒顯出來。”
“胡說胡說!豈有此理!”祝員外吹胡子瞪眼。
“那你去跟馬家說退婚好了!我還舍不得讓英兒走那麽遠!”祝夫人涼涼道。
祝員外無言以對,祝夫人見狀立刻又放緩了口氣,倒了杯茶給他,“老爺,那崇羅書院學生不多,又有我師母照顧,不會有事的。而且……你常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但你可還記得我們是如何相識的?”
祝員外沒想到夫人會提起舊時,緊繃繃的一張麻将臉竟然有了一絲觸動。
“當年元宵節賞燈,你我同解了一首詩的詩謎,從此結緣。那時你贊我才思敏捷,飽讀詩書,怎麽現在反倒這麽固執守舊起來?”
見丈夫沒有反駁,祝夫人又再接再厲,纖纖素手柔柔搭在祝員外肩上,“那崇羅書院已出了穎郡地界,即使是馬太守也不好派人探查,這一去便是三年,期間焉知沒有變故?過了這風頭我們再想辦法周旋,找個借口退婚,事情不就解決了?到時候女兒學成歸來,二八年華,才貌俱佳,何愁找不到好姻緣?對馬家,我們就說英兒從小頑劣,将她送去臨郡女學學習為婦之道,想那馬家也不好說什麽的。”
其實祝夫人還有一句話憋在心裏沒說出來,就是那崇羅書院才子輩出,這三年期間以女兒的冰雪聰明,足夠找到一個好夫君。俗話說,日久見人心,媒人的贊美大都靠不住,只有朝夕相處才能看清一個人的真品質,才不會讓女兒嫁錯了人。
她只有這麽一個女兒,不求大富大貴,只求三年的時光,可以讓她的英臺得一生幸福。
祝夫人軟聲細雨,一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到最後連多年不用的“祝兄”“祝郎”都用上了,叫得祝員外從骨子裏都酥軟了,差點樂開了花。
最後拍板同意,讓女兒扮男裝前往吳郡崇羅書院讀書。
末了,當一切塵埃落定,祝員外猶在嘆惋:
想那馬公子儀表堂堂,學識淵博。這一次來穎郡,表面上是說陪同好友梁山伯來此,順便游歷。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馬公子對這些店鋪商號極為上心,想必是與這梁家産業脫不開關系。
當今士族都以田産為業,不願承認操弄商賈之術,但大多暗地裏擁有一些生意。如此看來,他們馬家才極有可能是那些店鋪背後真正的東家。因此他們這些上虞大戶都對這所謂梁家商號頗多照顧,任其生意做大,也算是對太守大人的奉承。
若是真能與馬家結姻,那祝家以後的實力便不可同日而語。
只可惜……哎,造化弄人。
祝員外一想到那酒席之上,風神俊秀的大好青年,不由痛心疾首:
好好的男兒郎,怎麽偏生是個兔兒爺呢!
……
正在祝家老爺豔羨“馬家”背後的殷實的産業時,梁府在上虞縣的別院裏迎來一隊馬車。
“祖父,您怎麽不好好在府裏休息,卻來這裏了?這一路可還順利?”
梁老太爺年近六旬,兒子兒媳都活得不長,如今只剩下一個孫兒與自己相依為命,是以對梁山伯格外疼惜。但梁家世代經商,為了自己百年後不至于家族沒落,他極重視對孫子的培養,自梁山伯十二歲起便帶着他走南闖北,狠心磨砺,近幾年更是放手将生意給他獨自掌管。只偶爾在旁點播。
“怎麽,不願意見到老頭子?”梁老太爺佯怒。
“怎麽會,見到祖父高興還來不及!”
梁老頭笑眯眯地扶着大孫子的手進了府,一安頓好連口熱茶都來不及喝,立刻讓下人把上虞的商鋪賬本都拿過來,昏花的老眼已經看不清,便讓下人念給他聽,活脫脫一個老守財奴。
“祖父還不放心孫兒嗎?”
“傻孩子,這上虞縣多士族大家,勢力最是盤根錯節,祖父怕你被欺負了去!”
梁山伯恭順地為爺爺奉茶,人前人後的穩重老成此刻也淡薄了很多,流露出幾分少年的的灑脫不羁:“祖父放心,咱梁家的人,還不曾在外面吃過虧!”
“話不要說得太早哦!”老頭意味深長地看了孫子一眼,然後閉目傾聽賬房報賬,聽着聽着,臉上不禁露出驚訝之色,“呦,伯兒,你來上虞可沒幾天,想不到生意已經打通到這種程度了?那些士族的老古董們不曾難為你?”
梁山伯輕輕勾了勾嘴角:“多虧一個朋友的幫忙。”
梁老太爺挑挑眉毛,也不細問。若說他自己是只老狐貍,那他這個孫兒可是個十足十的小狐貍精,能占便宜的地方絕對不會手軟,只是這一次,不知道是哪個倒黴鬼着了他家小狐貍的道。
但年輕人總是需要提點提點,于是梁老太爺敲着煙槍對梁山伯說:“孫兒不可大意,小心作繭自縛啊。”
梁山伯斂眉垂首:“孫兒謹遵祖父教誨。”
老太爺滿意地點頭,然後又說:“伯兒啊,這次來,祖父倒是有件要緊事跟你商量。”
梁山伯擡頭詢問。
梁老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可還記得祖父以前一直跟你說的話?”
“記得,您說我們做生意的,要學會與士族交好,如此才能行得長遠。”
“恩,不錯。與世家子弟為友雖不是什麽難事,但若想交到真心摯友卻還需要點手段。”
“孫兒驽鈍,還請祖父明示。”
“男人嘛,一輩子無非三件事,一起同過窗,一起扛過槍,一起嫖過娼。只要共同經歷一件,便可說關系非同一般。祖父的意思……恩,你可明白?”
梁山伯看着容光煥發的梁老太爺,愣了愣。
“祖父的意思是……是……”
“混小子!想哪去了!我還沒那麽老不正經!”老頭看孫子神色古怪,揮起煙槍砸了下他的腦袋,然後重重咳了一聲,才慢慢道:“吳郡崇羅書院,乃世家子雲集之地,不乏多才之輩,孫兒盡可結交。”
書院?
梁山伯沉吟半晌,才對祖父恭敬一揖:“是,孫兒明白。待整理好手頭生意,便擇日啓程。”
……
幾天後,祝小英乘着馬車,在十位仆人一位丫鬟的陪同下,浩浩蕩蕩地開始了前往吳郡的旅途。
而太守公子馬文才還在家裏納悶,為什麽祝英臺會突然想起去上女學。等派往上虞縣的探子弄明白真實情況回到穎城向他彙報時,祝小英已經離開了穎郡。于是他立刻叫人準備快馬,連行李都不曾打理便急忙忙追了上去。
因此,穎城爆出了有史以來最大的花邊新聞:
從來都是不學無術的太守公子,竟然要去書院了!這不是……禍國殃民麽!
作者有話要說:筆記本終于回來了……呼!去修電腦的時候遇到一對有愛的小哥,耽美狼們有興趣可以戳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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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平安夜快樂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