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與拉風的坐騎不同的是,這匹飛馳而來的黑色神駒主人樣子卻有些狼狽。身上的衣服明顯就不是出行穿的,看起來像是一件白色的寬松居家服。通常情況下,白衣公子乘黑馬而來,遠遠看去衣帶翩飛也算是一個養眼的畫面,但此刻馬文才身上這件白袍卻渀佛穿了很多天不曾洗過,從上到下都髒兮兮的,全然沒有了風流韻味。
“文才兄——”馬文才在梁山伯的馬車旁邊勒馬停下,看起來風塵仆仆面色憔悴,但一雙眼睛卻亮亮的,一上來便緊緊盯着梁山伯不放,好像他做了什麽對不起自己的事,“文才兄,我可算追上你了!”
祝小英本來摸起一杯茶在喝,聽到這裏卻忍不住一口噴出來,又将茶吐回杯中。腦中頓時浮現四個大字:
千裏追夫。
“咦?英臺怎麽也在這裏?”馬文才聞聲向車廂內瞄了一眼,渀佛才看到坐在裏面的祝英臺似的。
祝小英忙用袖子擦嘴,看着馬文才幹笑:“巧合,巧合。”
梁山伯挑了挑眉毛,眼中瞬間閃過無數思緒,側首看向馬文才,嘴角揚起一絲淺淺的笑:“哦?怎麽……你也要去吳郡?山伯?”
他這“山伯”兩字特地停頓了一會兒才說出來,而且還微微将語調拉長。十分滿意地看到馬文才臉上那瞬息萬變的精彩表情。
馬文才聽到梁山伯如是稱呼自己,知道他還沒有在祝英臺面前點破兩人身份,眯起一雙笑眼,充滿感激地深深看了他一眼。梁山伯微不可見地颔首,沖他眨眨眼睛,表示舉手之勞不必見外,區區小事何足挂齒。
然而兩人彬彬有禮四目相對的瞬間,心中卻各有計較——
馬文才:剛剛遠遠地就看見祝家馬車與梁府馬車同行,幸好及時趕上,還沒有鑄成大錯。這梁山伯面貌狐媚頭腦聰明,着實是個威脅,以後可千萬要嚴防死守在英臺身邊,萬萬不得馬虎!
梁山伯:來得還真是及時,有那麽一刻特別想戳穿他,看他如何自圓其說。不過,小不忍則亂大謀,來日方長,姑且靜觀其變,到時坐收漁翁之利豈不更妙?
被神交中的兩人冷落到一旁的祝小英:拜托不要在我面前這樣深情對視好不好……還怕別人不知道你們是一對嗎? = =
馬文才心中雖百轉千回,卻沒忘記回答梁山伯的話:“正是要去吳郡,家父要我去那裏的崇羅書院讀書,不知英臺和文才兄這是要去哪裏?”
“這倒是巧了,我和英臺也是往崇羅書院去。”梁山伯說。
“果真?想不到我們兄弟三人竟是如此有緣!”馬文才很“驚訝”,眼睛卻偷偷看向祝小英,“這樣也好,以後在書院我們也可互相照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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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小英此刻心中卻有些困惑,她在外面以祝家長子自稱,馬家剛剛來人提親,但看馬文才對她的态度卻很自然,并沒有提及此事,難道說馬文才他還不知道這婚事?思索間一擡頭,剛好發現馬文才在看自己,心中一動,再開口時卻是對着梁山伯說話:
“聽聞文才兄前些日子才定親,這次去崇羅書院最少也要三年,家裏的婚事怎麽辦?”
婚事?
梁山伯不動聲色地飛快看了眼馬文才,只見後者眼神閃爍,正緊張地看着祝英臺,于是略一思量,便笑道:“都說好事多磨,佳偶天成,若是有緣,三年何懼?”
祝小英忙點頭稱是,暗中卻将兩人的神情變化收在眼裏,心中已明白馬文才他是知道婚事的,也就是說聽聞未婚妻赴他鄉禮佛無法如約完婚,他不僅不着急上火,還立馬歡樂地飛奔過來找梁山伯,足以見他對意中人癡心不改,是鐵了心要在這條不歸路上走下去了。罷了罷了,馬文才他人不錯,這種事情勉強不來,以後做不成相公做閨蜜也好。因此便暗暗下決心,再也不提起訂婚之事,以免徒增尴尬。
馬文才突然聽到祝英臺提及婚事,很想插兩句嘴問問為什麽她要逃婚。但此刻他的身份又沒有立場讓他多問,因此心急如焚,憋話憋到內出血。細細觀察之下,也沒見祝英臺有什麽不悅神色,于是便自作多情地以為她是沒看上梁山伯扮成的冒牌“馬文才”,興許是因為喜歡上了自己,所以才會逃婚。這樣一想,不禁心裏舒暢起來,眉宇舒展,索性不再提起婚事。
……
最初的寒暄過後,三人便都漸漸放松下來,開始聊些途中的所見所聞,奇聞異事。
其實只要抛棄了心中的計較,他們很是談得來。梁山伯與馬文才發現祝英臺見識廣博,行事爽朗大度,絲毫沒有小女兒礀态,除了經常用一種意味不明的眼神輪番看他二人,與之相處還是很愉悅的。而祝英臺也覺得這兩個人觀點新銳,并不迂腐,而且長得都很美型,看起來賞心悅目,除了覺得自己像只電燈泡一樣壞人好事,與他們相處還是很開心的。
兩人乘車,一人騎馬,馬文才雖然內心不爽,但因為自己身上的衣服太髒,又不好意思擠進梁山伯的馬車,便只能緊緊跟随在側。
閑話間,太陽已不知不覺落山,仆人們将燈具打起,立刻有飛蛾蚊蟲循着亮光撲來。
車內有驅蟲的熏香,因此遭殃的只是馬文才一個人。
祝小英本想将随身的驅蚊荷包給馬文才,但卻瞄到梁山伯腰間也系着個香囊,于是設身處地為可憐的馬文才着想,覺得相比于自己,其實他應該更想要梁山伯的關心。
奈何梁山伯這渣卻絲毫沒有反應,任是馬文才在外面用袖子抽來抽去叫苦連連,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祝小英有些看不過去,于是清了清嗓子,對梁山伯道:“文才兄,不知這車裏用的是什麽熏香,驅蚊效果倒是很好。”然後目光卻若有若無掠向馬文才,面帶同情。
馬文才自幼體質特殊,天生的不招蚊蟲,但他觊觎英臺腰間的荷包,所以故意去抽那些躲他躲得遠遠飛蛾,呲牙咧嘴裝可憐,為的就是搏得同情。見祝英臺終于提及此事,他更加賣力地抽袖子,還很逼真地在自己臉頰上拍了一下:啪!
梁山伯當然知道外面這貨在動什麽心思,記得兩人第一天相識相談甚歡,舀着酒壇在屋頂對飲,直至深夜,那時他就知道馬文才不招蚊蟲,所以明擺着現在又是在做戲。本不想搭理他,不料卻還是引起祝家小姐的注意。他突然不想讓馬文才這麽容易得逞,于是——
“這熏香英臺若是覺得好用,便送你一些。哦,你看我們兩人在馬車裏無事,倒是忘了山伯。”說完,便解下自己的荷包,遞給馬文才,溫柔道:“山伯,帶上這個吧,免得被蟲咬。”
馬文才看着梁山伯一愣,随即立刻明白他這是故意搗亂,氣得眼睛都紅了,但是又沒有辦法,只能默默接過梁山伯的荷包。
祝小英對梁山伯的上道深表欣慰,又瞥見馬文才紅紅的像兔子一樣的眼睛,頓生憐憫之情。
瞧把他感動的,眼圈兒都紅了。
于是她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馬文才怨念地看了梁山伯一眼,将他的荷包狠狠揉進掌中,然後再含情脈脈地看向祝英臺。
祝小英以為他是在感激自己,對之報以一笑。
梁山伯嘴角挂笑,一手支着下巴慢慢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內心分外愉悅地回看馬文才,然後又給祝小英倒了杯茶。
兩人于燈下對飲,只愁煞了窗外人。
馬文才煎熬了許久,終于盼到衆人抵達驿站,于是立刻将馬交給驿站的馬倌,迫不及待地将祝英臺從梁山伯身邊拉出來。
梁山伯下車後淡淡看着兩人的背影,也不急,只不緊不慢地在後面跟着。
祝小英以為馬文才是因為剛剛接了心上人的荷包而羞澀,所以才躲着梁山伯,于是很善解人意地拍了拍馬文才的手,主動跟他勾肩搭背。
馬文才暗爽,一晚上的抑郁一掃而空。
驿站不同于客棧,設施簡陋房間稀少,除了有一定身份背景的人,都分不到房間住,只能擠通鋪。因此,他們這一行人,也只有祝小英、梁山伯和馬文才可以住驿站的客房。
雖然祝小英早有心理準備,知道她的狗血率暴高,但她還是沒想到,自己居然又碰上了千年不變得酒店劇情——
房間不夠了。
他們是三個人,卻還剩下兩個房間。
掌管驿站的小官滿臉為難,不知道該讓哪兩個公子哥屈尊擠一間房。
祝小英張了張口,還沒來的及說話,就聽梁山伯與馬文才幾乎是異口同聲地指着對方說道:“我和他一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