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一炷香之後,祝小英坐在殷仲堪的房間裏,捧着暖手爐吃着點心,喝着殷仲堪為她烹的熱茶,覺得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也莫過如此了。
香茗悠悠,窗影浮動,這間廂房的采光并不好,還僅僅是正午便已隐約有了黃昏的感覺。屋子又很小,不過還好曾與他共室的馬文才搬去了東苑,現在這裏由殷仲堪獨住,否則不知道要擠成什麽樣子。想想自己那寬敞明亮的住處,祝小英不禁暗暗感嘆。
對于她為何會落水一事,殷仲堪并沒有多問,進了門便開始給她準備點心茶水,見她臉色總算和緩一些,才又從箱子裏翻出一條幹淨的浴巾,遞給祝小英。
“擦一下吧,山中一入九月便格外陰涼,病了就麻煩了。”
祝小英微微一愣,一直以為像殷仲堪這樣的寒門子弟肯定不會對自己有多好,剛剛要不是實在餓昏了頭她也不會那麽沒有分寸地撲上去。
本想着他是出于學長照顧後輩才對自己勉強客氣一些,不料竟然如此細致入微,讓人忍不住心生感激。
見祝小英遲疑着不接手,殷仲堪便道:“放心,這是新洗過的,很幹淨。”
祝小英知道殷仲堪誤會了,忙尴尬地接過浴巾感激道:“多謝仲堪兄。”
殷仲堪淡淡一笑,“客氣了。”
木桃給祝小英編的古怪發髻已經散開了一半,她将其全部拆開,一頭長發立刻便傾瀉下來,她動作熟練地将頭微側,讓頭發全部垂在一邊,然後用幹布一邊擦頭發一邊在心中暗自慶幸,還好她現在發育不是很明顯,衣服濕透了挂在身上也沒露出什麽破綻。
殷仲堪又出門去盥洗房幫祝小英拿幹衣服,等回來時剛好瞧見她在逆光中側臉揉擦頭發的樣子,腳步微微一滞。
祝小英察覺到殷仲堪站在門口卻不進來,擡頭看他,問:“仲堪兄,怎麽了?”
殷仲堪覺得自己失态,有些慚愧地低頭笑了笑,便捧了衣服進來,說道:“讓英臺見笑了,剛剛從外面猛地看見你,竟以為你是個女孩子。”
祝小英吓得手一哆嗦,心虛地笑道:“仲堪兄……仲堪兄說什麽呢,我一個大男人……”
殷仲堪見祝小英窘迫,也忍俊不禁:“所以我說讓英臺見笑了啊,仲堪對不住了。”
祝小英為了掩飾窘态急忙大咧咧一笑,擺手道:“嗨,沒事沒事!我從小就被人說男生女相,習慣了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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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仲堪将衣服遞給祝小英,囑咐她将身上的水擦幹淨再換上衣服,便又退了出去站在門口。
“換好了再告訴我。”殷仲堪在外面背對着門說。
祝小英越發覺得殷仲堪這人不錯,做事嚴謹守禮,雖然在他眼裏她不過是個男子,但給對方留以一定私密空間才體現尊
重。他給她帶來的這套衣服也是一套女裝,想必是因為今天不穿女裝會被人扒,所以才如此考慮。只不過這件女裝質地比她自己原先穿的要差一些,樣式也很普通,穿着很大,不過湊合一會兒倒也無妨,等一下回自己那裏再換便是。
等祝小英換好衣服之後,便叫殷仲堪進來。
殷仲堪注視她良久才慢慢道:“其實以前倒真沒注意過,英臺穿女裝竟這樣好看,一點也不覺得別扭,看來今年的鬥花草,有望博得翹楚。”
“不敢不敢。”祝小英含糊地敷衍,覺得在這個話題繼續下去太危險,便急忙轉移話題,她早就注意到殷仲堪房間裏很多像是禮品一樣的包裹,包裹外面的絲綢看上去華麗名貴,不像是殷仲堪這種家庭能負擔得起的,但為了不唐突對方,她只是玩笑般說道:“仲堪兄家裏送來好些東西,怕是到了年底連年貨也省得置辦了。”
殷仲堪也看了看那些包裹,笑道:“仲堪家境貧寒,哪能置備這麽多東西,這些都是同窗們送來的。今年要屬文才兄與南郡公送的禮最重。”
梁山伯和桓玄?祝小英微微挑眉,他們為何要送禮給殷仲堪?
見祝小英臉上的好奇之色,殷仲堪又解釋道:“是這樣,每年中秋夜的鬥花草,所有學生都要扮女裝,而且每個人都要到臺上獻一個節目,大多數是吟詩作賦或彈琴舞劍,到時候再由夫子們做評判,依據節目和扮裝進行評選,排位第一者,便被稱為‘崇羅第一美人’。”
祝小英覺得很囧,怎麽聽着這麽像現代狗血的選秀節目……
殷仲堪繼續說:“說來也可笑,因為常年幫助打理書院雜務,每次鬥花草的具體事宜也都由我來安排,但不知為什麽,很多同窗為了獲得一個特殊的出場順序都會送重禮于我。就比如這次,馬公子與桓公子送了兩份最重的禮,只是為了……”
說到這裏,殷仲堪意味深長地看了祝小英一眼。
“為了什麽?”
“文才兄是要求将他的出場名次排在你前面一個,而南郡公則是幫梁公子說話,想讓梁公子排在你後面一個。”
又是梁山伯和馬文才……他們究竟在搞什麽名堂啊……攪基也要把她攪到當中是為哪般!
祝小英摸不着頭腦:“可……可他們為何如此?”
殷仲堪搖頭輕笑:“這我也不明白,只能問他們本人了。”
接下來祝小英又和殷仲堪簡單地聊了一會兒,當她起身準備告辭時,不料一直晴朗的天空突然陰沉起來,很快便淅淅瀝瀝下起了雨。
祝小英問:“仲堪兄這裏有傘嗎?”
殷仲堪有些為難:“本來有一把舊傘,前些天卻被顧先生借走了,還不曾歸還。”
祝小英發愁:“那怎麽辦?”
殷仲堪安慰她說:“英臺不要擔心,我看這場雨來得急,應該也不會下得太久,不如就在仲堪這裏多等一會兒,等雨停了再走。”
也只好這樣了,祝小英心想。
可是這雨卻下個不停,眼看着天都快黑了,祝小英不禁開始焦躁,如果再等下去的話,她就沒有時間回去換衣服了。
殷仲堪似乎看出她的憂慮,便問道:“英臺可是在擔心來不及為晚上的鬥花草做準備?”
祝小英皺眉:“其實別的倒沒什麽,只是這衣服實在不合身,怕就這樣出去有失體統。”
殷仲堪沉吟了一會兒,道:“若是英臺信得過我,我可以将你身上這衣服改一改,或許也可蒙混過去。”
“哦?仲堪兄難道還精通……額……女紅之道?”
殷仲堪赧然一笑:“不瞞英臺,仲堪幼年家貧,為了生計做過各種活計,簡單的縫補裁剪也勉強做得來。”
祝小英将信将疑,看外面雨還是沒有停下來的趨勢,便将外衣脫下來遞給殷仲堪,嘿嘿笑道:“那就麻煩仲堪兄了,只改最外面這件就好,裏面的衣服就無所謂啦。”
殷仲堪微笑着點頭,燃起一盞油燈,照亮了漸漸昏暗的內室,然後拿出針線剪刀開始幫祝小英裁剪衣服。
祝小英閑的無事便坐在旁邊看他。
殷仲堪做起事來很專注,柔和的燈光将他淡淡的剪影投到木漆剝落的牆壁上,卻給人一種安心而舒适的感覺。
其實殷仲堪長得挺好看的,只是其中一只眼睛是灰藍色,像是蒙着一層霧氣,并不明亮,祝小英第一次見到他時就注意到了,後來聽人說他的那只眼睛是盲的,所以每次都不太敢和他對視,因為她總是會克制不住地去注意他那只特殊的眼睛,怕自己的無禮給他帶來傷害。
但今天接觸下來才發現,殷仲堪為人和善,舉止行徑絲毫不遜于常人,甚至觀察力比普通人還要敏銳,也沒有因自己的殘疾而感到自卑,而且他總給人一種熟悉而親切的感覺,就像相識多年的老友,和他在一起總是很放松。
衣服很快就改好了,祝小英驚奇地發現,殷仲堪說自己只會簡單的縫補實在是太謙虛了!
裁剪後的女裝竟然非常合身!就像量過她的尺寸一樣!而且經過一些巧妙的處理,原本普通平常的衣服上也因各處的褶皺與收掐而顯出流暢的線條,看上去無比小巧精致。
嗷嗷!仲堪兄你太賢惠啦!誰要是娶了你……咦?娶了?她好像又想到了什麽不該想的地方去了……
“可還合身?”殷仲堪等祝小英将衣服換上後問道。“若是有不合适的地方可以幫你改。”
“天衣無縫!”祝小英沖他豎了豎大
拇指。
殷仲堪微微一愣,随即展顏而笑:“英臺過獎了。”
祝小英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覺得這樣已經可以出門了,再看看在那邊微笑不語的殷仲堪,便問道:“仲堪兄……就這樣出去?”
“是啊,英臺為何如此問?”
“我這一路走來,看別的同窗都會學女兒家施粉描眉,以為大家都是如此。”
“這倒不是強求的,随個人意罷了。”殷仲堪道,“只是我這裏沒有那些胭脂水粉,若是英臺想要的話恐怕不行了。”
祝小英驚恐,忙說:“別別別,我可不想再化妝了!”
“再?”殷仲堪疑惑。
祝小英嘿嘿笑:“沒事沒事,總之我是不想弄那些東西。”
殷仲堪看了看祝小英,沉默了一下才說:“嗯,英臺這樣便極好。”
縱然祝小英不是什麽自戀的人,在聽了別人贊美自己的素顏後也不禁沾沾自喜。
俗話說世上只有懶女人,沒有醜女人。只要那張臉長得不是太對不起群衆,都可以通過後期加工而變得秀色可人。但是沒有畫過妝的女人也能得到同樣的贊美,那意義可就不同尋常了!那可是真美!
正當祝小英沉浸在自我陶醉中時,殷仲堪卻有些犯難:“只是……”
“嗯?只是什麽?”
“只是英臺這頭發……恕仲堪愚鈍,并不擅長梳頭,就連我自己……”他指了指自己披在肩上的一頭長發。
是啊,披頭散發地出去見人也不好,比衣着不适更加無禮。可是祝小英自己也不太會弄這些啊,這可如何是好。
正當兩人束手無策一籌莫展時,外面傳來一陣叩門聲,緊接着便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
“仲堪,我來給你送傘了!”
作者有話要說:第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