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曾有一個人(28)
第62章曾有一個人(28)
“曲少爺,我覺得你如果找的是一個狼族獸人,他應該就在這裏。”固勇繼續喊着,接着好像繞着什麽東西走了兩圈,臉上流露出為難的神色。
“是的!我在找他!”曲峥寅聲音顫抖,卻仍然大聲的吼着,眼神空洞的看着樂堯,目光卻毫無落處,“他應該出現在這裏,而不是叢林中!也不可能讓你這麽随意的圍觀!”
“你說的到底是誰?你又是什麽時候認識的雄性?”樂堯皺着眉,從未聽說過的一個家夥擅自闖入視為至親的人的世界,這讓他心中很是擔憂與不安,“你一定要解釋清楚!哎!峥寅!”
曲峥寅跑開了,他不想聽到樂堯詢問莽這個人是誰,盡管理智上完全理解,可曾經和莽和樂堯共同經歷過的東西,仿佛只是他的一場夢,毫無真實性。
叢林中萬物生長,他可以嗅到鮮花,青草以及泥土的芳香,可越向前走,另一種在叢林中屢見不鮮的氣味便愈加濃重。潮濕的,腐爛的,死亡的味道。
終于露面的,是一匹白狼,銀白的皮毛,強壯的肌肉,血色的雙眸,一切都如他所描述的那般。曲峥寅第一眼就認出,這是他心心念念的那個人。
可是莽啊……
為什麽你的皮毛已經沾滿了泥土?
為什麽你的雙眼從不曾眨動一下?
為什麽你要這麽頹唐的躺在地上?
為什麽……你的胸膛不再起伏,你的呼吸不再繼續?
曲峥寅一眼都舍不得眨,生怕自己眨了眨眼,就有淚水落下。于是扶着樹,一步一步的邁着軟軟的腳步,向前走去。
白狼安靜的等待着他,與曾經無數次一樣,他什麽都知道,只因為太愛他,不忍指責他,只得加倍的對他好,想讓他不安的心鎮定。也許這感情的源頭是那無法克制的吸引力,可愛情做不了僞,因為經歷了太多,便更能分辨這感情的真僞。這一份,只要他回頭,就永遠等候着他的感情,誰也不能說這是假的。
腳下是絆到了什麽嗎?曲峥寅的膝蓋再也支撐不住他的身體,腳下一個踉跄,整個人跌倒在地上,腐爛的枝葉層層堆積在地面上形成一張軟軟的墊子,溫柔的接納着失神的行路人。
于是,他四肢并用,爬到了那白狼身邊。腥臭腐爛的氣味正是從這具身體上穿出的,近處看,本來光鮮明亮的皮毛,亂糟糟的糾纏在一起,也不知是在這裏呆了多久,泥土混合着些不知名的髒東西,結成塊覆蓋在他的身上,灰塵毫不留情的掩蓋了他的光輝。這狼狽而卑微的死亡,誰又能聯想到這人活着的英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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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勇雖未觸碰,但已經将這屍體全身看過,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說着:“看這腐爛程度,大概已經死了5.6天了,真奇怪,他身上也沒有致命傷,是病死的嗎?”他啧啧兩聲,搖了搖頭,似乎在為這獸人惋惜,死在戰場上,亦或是死在野獸爪下,也要比這麽窩窩囊囊的病死來的光榮多了。
“夠了!不要說了!”曲峥寅兇狠的瞪着固勇,即使這殘酷的現實已經擺在他的眼前,他也不允許任何人道出莽的死亡。
他明明只是安靜的睡着了,睡得太沉太沉,所以沒有察覺到他們的到來,所以只是安靜的躺着。可他睡得太久了,身上都髒成什麽樣子了,應該起來了,起來清洗清洗自己,然後和他在一起。曲峥寅的嘴角抽搐着,像是在笑,又更像是在哭泣。
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輕輕的觸碰着白狼的爪子,軟塌塌的沒有一絲生者的活力。曲峥寅收回手,爬到了白狼的頭部,那雙始終未能閉合的血色雙眸中,漸漸倒映出來人的影子,于是他便有些激動的伸出雙手,想要環抱住這頭顱。
一種綿軟的東西被他抱了滿懷,除了頭骨,這屍身的皮肉仿佛是後來人添加上的碎肉一般,在他的輕柔的動作下,皮毛如棉絮般被輕易的撕裂,潰爛的腐肉半稀爛的“流”了出來,沾滿了他的上半身。
空氣中難言的惡臭更加濃烈了,曲峥寅不再哭泣也不再笑了,表情維持一個詭異的弧度,楞楞的趴在腐爛的屍體上,直到被人狠狠地拉開。
“你到底在做什麽!”樂堯憤怒的對他吼道,“趴在腐爛的屍體上,是想死嗎!”轉手便拽過身邊一個雌性手中的獸皮袋,把裏面的東西都倒了出來,“借用一下。”
雌性敢怒不敢言,只能看着自己的勞動成果灑落一地,因為離腐爛的屍體太近,這些東西已經不能食用了,不過這一次也沒有什麽收獲,雌性以此安慰着自己。但很快,他就發現自己的損失又多了一項。
樂堯拍了拍獸皮袋上的塵土,暫且将之當做是擦臉的獸皮,挑了處最幹淨的地方,拉過曲峥寅,小心翼翼的把他臉上的腐肉擦淨。口中還在生氣的指責着:“你怎麽認識的這個獸人!沒看到他是瘟疫獸人嗎?還當你的追随者?!好在他現在死了,要不然誰知道你會被騙到哪裏去啊!”
曲峥寅卻呆呆的站着,眼神一直不離那一團還保持着獸形的腐肉,直到樂堯最後一句話說出口,才将他的精神拉回來。他那雙黝黑的眼中蘊藏着點點難以置信的神色,沙啞的嗓音中有種毛骨悚然的瘋狂:“阿堯,我們之間的事情你是一直看着的!我們一起在廣場上看到莽的,莽是在你面前成為我的追随者的,而且你還很看好他,還把我托付給他……你不記得了嗎?”
樂堯摸了摸他沾着濁物的頭發,絲毫沒有嫌棄的将他抱在了懷裏,輕柔的安撫着:“我們出來前才去過廣場你不記得嗎,已經死亡5.6天的雄性是不可能出現在那裏的。你只是太孤單了,太渴望有個愛你的人了,所以才有了這種幻覺。”
他像個長輩一般,溫柔的撫着曲峥寅的後背,想要将這人的不安全都拂去:“昨天還以為你長大了,這不還是個孩子嗎。跟我去蠻土部落吧,我在那裏就能一直陪着你了,好不好?”
曲峥寅靠在樂堯柔軟的懷抱中,越過他的肩頭看着那銀狼的屍體,眼底最後一點光芒慢慢熄滅,良久,就在樂堯以為又是一場拒絕的時候,無力的說道:“那我就,去吧。”
有什麽理由再次拒絕呢?這裏只殘留着不堪與痛苦的回憶,這回憶也只有他一個能知曉,這一份孤單的感覺,若不是親身體驗,是萬萬無法理解的。留在這片土地上的,是愛又或是恨,本應當被無數人見證的發生的事情,就這樣在時間的倒流中消失了。
時間真是一個無比強大的東西,你永遠捉摸不透它,也永遠無法掌控它。然而你所真正經歷過的那些事情卻停留在記憶中,時間倒流,一切都會回到原點,只有你一個人了解即将發生的事情,有時候并不一定是件好事。比如現在,當曲峥寅迫切的想要從樂堯身上尋求安慰與鼓勵的時候,得到的只是對方茫然的眼神。
于是他便不再說了,也終于了解現實的可怖,做出的每一個選擇,做下的每一個舉動,都深刻的遺留在時間中,重新回到了過去,歡樂與痛苦,便同樣都是虛幻。
曲峥寅閉上了眼睛,輕輕的對樂堯說:“把他埋了吧,我……好歹咱們在這裏遇到他了。”
樂堯皺了皺眉頭,在他眼中那不過是一具無關緊要的瘟疫獸人的屍體,這樣的東西在幽暗叢林中并不少見。但他并不忍心為了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再次讓本就不對勁的好友心上再填一道傷痕,于是便對阿幸說:“我們把他埋了吧。”
在這裏的都是雌性,如何挖出一個能把這銀狼埋起的大洞?他們面面相觑着,最終固勇低吼一聲,化身為猛虎,用利爪刨開大洞,将銀狼的屍體放了進去。
曲峥寅看着莽的身體慢慢被泥土覆蓋,已經爛透的頭顱上,再也看不到那雙眼睛是否閉合。于是這份遺憾,就和在村長屋前,永遠也不知道那時的莽是否終于安心的離開,成為他永遠無法忘記的事情。
等到最後一捧土填滿大坑,曲峥寅的精神已經完全平靜了下來,但有些東西仿佛已經從他的身上抽離出去,眼神暮暮如同行将就木的老者,恹恹的說道:“走吧,走吧。”
然後一陣焦急的獸吼從他們的來路方向傳來,意料之中的蠻來了。
隊伍頓時安靜了下來,曲峥寅放開樂堯,沉默的看着眼前的景象。蠻抱着樂堯,擔憂的詢問,有個獸人走了過來,想要向他說些什麽。然而從叢林中隐隐傳來美麗清脆的聲音,那是音鳥在高昂的鳴叫着,自由,幸福,歡樂的歌唱。
那真是美麗的歌聲。
“峥寅?”樂堯正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眉間溢滿了擔憂,但仍努力做出一副無憂無慮的樣子,“你想要音鳥嗎?”
仿佛在曾經,有同樣一個人問過同樣一句話。
然後,有那麽一個傻傻的雄性,在清晨敲開他的房門,為他獻上一只音鳥。
又有那麽一個瘋子,用這愛情的美麗小鳥,毀掉了無數幸福與歡樂,最終毀了他自己。
“代表着愛情的鳥嗎?”曲峥寅溫柔的笑着,眼中終于有了一絲光芒,那是淚的光澤,還是精神的光芒呢,他自己也分不清了,只是快樂的,幸福的再一次告訴樂堯,告訴所有在場的人,在所有人都沒有看到的地方,他和一個人,談了一場只有他們知道的,愚蠢瘋狂的失敗愛情,可對這愛情其中任何一個人而言,這都是最美麗的,最快樂的,最真摯的愛情。
“不需要了,我……”他久久的張着嘴,嘴型變換了幾次,才終于溫暖的笑了起來,“已經有別人送的音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