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冰涼幽邃的眸子對上蕭涼那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陸熠手指微蜷,将視線挪開:“不是。”
蕭涼眯起眼,也不點破:“最近陸世子府中可算是熱鬧非凡了, 除了寒門之士,世族勳貴也絡繹不絕。”
陸熠不搭理他話裏的機鋒,直接道:“不過是些趨炎附勢之徒, 想與定國公府攀上關系以求庇護。”
“那你答應了嗎?”蕭涼哈哈一笑,“朕聽說, 最近京都中有點姿色的貴女都開始芳心暗動,就等着你休妻再娶了。怎麽樣, 可有中意的?若有,朕可等着給你賜婚讨一杯喜酒喝呢!”
話題兜兜轉轉又落在了顧霖身上, 陸熠頓時覺得坐在上頭的帝王實在太閑, 揉着眉心不耐道:“臣看聖上登基已有月餘,應當也早就适應, 不若臣将定國公府內積壓的奏折通通搬來, 聖上是一國之君, 總不能永遠讓臣名不正言不順地代筆。”
果然, 蕭涼立馬投降:“別,千萬別,我閉嘴行了吧。”
說完, 他又将話題一轉, 玩世不恭的臉上流露出了厲色:“不過,朕倒是發現了件趣事,最近寒門之間私下走動異常頻繁。”
為首的還是孫瑞。
此人是與陸熠一起在軍營歷練爬上來的, 能力卓著又忠心耿耿, 一直很受器重, 可最近似乎有點反常。
蕭涼手頭沒有确鑿證據,礙着陸熠的關系也沒直接揭開,只隐晦地了一句:“你與孫瑞走得近,有沒有發現什麽?”
“孫瑞?”陸熠垂眸深思,長指輕輕叩着桌面,發出緩慢的聲響,“京都的動靜都由隐衛盯着,臣沒收到異常的密報。”
蕭涼舒了口氣,可心中總覺得哪裏不對,又開口:“顧霖的身份實在太敏感,你将她藏在定國公府倒無妨,只是這世子夫人的名位仍未廢棄終究不妥,朕意在平衡世族與寒門,勢必會引起寒門猜忌,這個節骨眼,你身為世族嫡系卻站在寒門陣營,行差踏錯就會受到反咬。”
陸熠愣了會,鳳眸涼涼地望過去:“聖上想說什麽?”
蕭涼心裏明鏡似的,知道陸熠不肯休妻,雖不知道是何緣故,倒也不強求,他斂起面上的笑意,目光中帶着正色:
“看好顧霖,不要讓她現身人前,更不要讓她接觸顧氏中的任何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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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熠出宮門時,已經是傍晚時分,一側停着輛翠帷華蓋的奢華馬車,徐答正等得心焦,見到人出來,連忙“得得”跑過去,低語禀報:“世子,顧氏如今被封鎖在宰輔舊宅,夫人的生母感染了風寒,袁侯悄悄派大夫去看過,說是病況反複,情況兇險。”
陸熠擰眉:“既然有大夫去看過,有病就吃藥醫治就是。”
徐答回道:“這病症缺一味名為‘安規’的草藥,因為夫人藥方裏也需此藥,且存量極稀少,屬下前不久将城中的‘安規’全部買斷了,聽聞顧夫人也需要此藥,就以袁侯的名義送了過去,只是沒想到對方拿了這藥,轉手就扔了。”
“扔了?”陸熠臉沉了下去,“你送去時有沒有暴露真實身份?”
“自然是沒有,”徐答一臉吃了蒼蠅似的憋悶,“屬下正是怕顧氏得知是定國公府送藥心生戒備,不肯接受,就轉了幾手将藥賣給了袁侯,只是沒想到,這藥還沒進二道門就被倒在了泔水桶裏運出來了!”
這就奇怪了。
陸熠面上晦暗不明,既然是病情兇險,好不容易尋到珍稀藥材,為何不用?
他凝神思索半晌都沒有頭緒,此刻冷風漸起,卷起地上的殘葉飄飛,這個京都,處處危機四伏。
陸熠心中覺得疲累,不再多言,撩袍上了馬車:“多派些隐衛盯着顧府,若顧夫人真需此藥,再想辦法送進去,另外──”
“再派些從未在京都露過面的隐衛,暗中盯着孫瑞。”
──
一路風塵,朝中局勢詭谲多變,甚至比從前更加暗潮湧動,陸熠在馬車中小憩了會兒,依舊覺得疲累不堪。
浸在這權勢場中多年,他從來都是翻雲覆雨,兇戾無情,可走到今日這步,他突然對自己從前所做的一切開始懷疑。
蕭涼今日所言好似将他推入了混沌迷霧中,他一直追求的海清河晏,天下太平真的存在嗎?
還是,這腐壞不堪的名利場,終究無法改變,人心多變,自私詭谲,又有誰真的不被權勢所困,最初徹談志向抱負,一心為百姓謀安寧的人,也是會動搖改變的吧?
馬車緩緩行進,逐漸放慢速度,最終停了下來。外頭傳來徐答恭敬的聲音:“世子爺,到了。”
陸熠揉了揉緊皺的眉心,再睜眸時,又恢複了平時裏淡漠殺伐的模樣。
定國公府門口守衛森嚴,門房守衛皆由隐衛所扮,看着那一張張不茍言笑的臉,他劍眉稍舒,徑直往瀾滄院而去。
瀾滄院內燭火通明,臨近傍晚,小廚房裏下人們來來回回,熱鬧非凡。
男人踏入正屋時,迎面撲來一陣暖氣,将外頭帶來的淩冽寒霜消散于無形,顧霖穿着條海棠紋樣的蝶翅襦裙,小跑到他面前,兩只雙手勾住他身上那件玄色雲紋大氅,輕輕一解就攏在手中。
小姑娘身上帶着股清淡的甜香,陸熠居高臨下地望過去,只看到她微微泛粉的腮頰,他心中驀的一動,心底撲開一片柔和,就連方才沉郁在心的陰鸷都消散不少。
他忍不住捏了捏小姑娘柔嫩的臉頰,轉身在軟榻上坐下。
顧霖記着他前幾日的話,一門心思盡心伺候,見男人坐下,面色不再是初進門時的冷厲淡漠,勇氣更足,倒了杯暖茶遞過去:“世子,喝茶。”
陸熠接過喝了一口,大掌一揚就将那嬌嬌柔柔的人兒攬入了懷中。
顧霖竭力讓自己緊繃的身子放松,可心底到底還是有些抵觸和緊張,她撇過頭躲開男人攝人的目光,微微掙紮:“世子,就要開晚膳了。”
“那又如何?”陸熠挑眉,将人打橫抱起鎖在懷中,幾步走到了梨花木圓桌前,高聲吩咐,“擺膳。”
很快,婢女們魚貫而入,一樣樣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擺在面前,讓人垂涎欲滴。
“世子,奴婢來布菜。”顧霖終于尋到借口掙脫,起身安安靜靜地布菜。她發絲烏黑又濃密,随着她的動作在空中微微飛揚,格外地好看。
陸熠碗中已經堆了許多菜肴,各式各樣,精致無比,他沉涼深邃的鳳眸中閃過些什麽,忽道:“以後,不必自稱奴婢。”
顧霖手中夾着塊櫻桃肉,聞言一顫,差點把肉掉到竹筍湯裏。
她愣了會兒,順從道:“是。”
“坐下,一起吃。”
顧霖下意識想要拒絕,非是于禮不合,而是她如今覺得,與陸熠同桌而食,說不出的怪異別扭。
可想起他帶着警告的承諾,小姑娘還是聽話地坐下,開始默不作聲地進食。
她胃口小,用膳時很斯文秀氣,加上生得一副好相貌,側目看去就像是一副畫一般美麗溫柔。
陸熠深深地看着她,從未覺得眼前的人兒竟然如此美麗,美得讓他想要立刻将人抱在懷裏,不讓他人觊觎分毫。
屋內燃着地龍,暖融融一片,清淡熏香中夾雜着飯菜的香味,竟然異常地好聞,這種帶着煙火氣的氛圍,讓他感受到心中前所未有的安寧。
年少時馳騁沙場,馬革裹屍,功成名就後醉心朝堂,權柄滔天,他向來習慣了在冰冷陰暗的環境下辦公處事,從沒想過有一天,竟然被這暖融融的煙火扯住了腳步。
靜靜看了小姑娘半晌,陸熠終究挪開了視線,嗓音沉啞:“顧霖。”
小姑娘擡起臉,含水的杏眸不解地望過去,等着對方的下文,男人卻忽然起身,大步進入了湢室。
很快,裏頭傳來“嘩啦啦”的水聲。
這麽早沐浴,是要就寝了嗎?顧霖不解,他不去書房處理公務了?
小姑娘不敢怠慢,快速地扒拉幾口飯菜,就候在一旁等待伺候。
不多時,除了顧霖,正屋中所有人都被趕了出去。
燭火未滅,顧霖隐隐覺得今日的陸熠有些不對勁。
可不等她深想,就昏昏睡了過去。
此後一連數日,陸熠都早早歸府,回來後就進瀾滄院正屋歇息。
有時公務繁忙,男人會直接将奏折搬到正屋外間的桌案上處理,顧霖恪守規矩,遠遠地候在旁邊端茶倒水。
她察覺到了陸熠對她日漸溫和的态度,心裏盤算着應當是自己這幾日謹慎小心的伺候得了他的滿意,斟酌着是否已到時機開口提出讓自己與母親見上一面。
終于,在陸熠再次摟着她時,小姑娘小心翼翼地,軟着嗓音試探:“世子,明日……明日休沐,可以帶我回顧府看看嗎?”
下一刻,她明顯感覺到那大掌驟緊,痛得她深深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