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飨宴

幾日之後,千金渠上的工程終于竣工,這時戶部的撥款恰好也到位,外郭的百姓們歡天喜地,自發組織起來舉辦了一場慶功宴,首要邀請的就是永安公子和陶水部。

陶鈞不确定崔永安是否願意參加這種鄉民舉辦的野宴,有些忐忑地去問他,不料崔永安很是和氣地一口答應,倒令他受寵若驚地愣了愣:“你确定要去?”

穿着一身胡服的安永正伏在案上畫圖,這時莫名其妙地擡眼望他,挑眉反問道:“為什麽不去?”

“啊,沒什麽……”陶鈞吶吶敷衍了幾聲,摸着鼻子轉過身去,實在想不透永安公子何時變得如此親民。過去的崔永安談不上有多倨傲,但對待他人始終冷淡疏遠,如高崖上的蘭花般,隔着遠遠的流雲霧霭使人一窺風姿;而現在的他,竟不知被什麽力量給移栽進了紅塵,任誰都可以親近,讓人在最近的距離裏欣賞,才知道他從頭到腳都是鐘靈毓秀,果真無垢無瑕。

這樣一個人,怎麽會招了那柔然皇帝的恨呢?

陶鈞怔忡地回想起崔永安被尉遲奕洛瑰下旨奪情,并賜令他脫去喪服改穿胡服的那一場風波,真是讓新豐城的士族至今談虎色變。

據說這件事讓崔府滿門蒙羞,尤其是崔夫人,被氣得幾度暈死。然而崔永安呢?崔永安他只是平靜地接受了尉遲奕洛瑰施予的羞辱,第二天就穿着一身胡服到渠上上工,真不知他是麻木不仁,還是氣度非凡。

陶鈞一向心直口快,所以忍不住就問崔永安,作為士族中的胡服第一人他心裏到底是個什麽想法,哪知崔永安略想了一會兒,竟如此回答道:“這事我也考慮過,官家不準我服喪固然使人傷心,但是硬碰硬更不劃算,何況穿胡服做事情……确實很方便。”

陶鈞認為崔永安這種沒心沒肺的務實态度簡直令人發指,可饒是如此,他有時還是會忍不住多看兩眼——這小子,把胡服穿得也未免太好看了。

安永從圖紙上昏天黑地地爬起來時,日頭已近黃昏,風中的烤肉香味撲鼻而來,讓他情不自禁笑了一下。崔府因為守喪,飲食一直很清淡,所以這次飨宴,是他來到這個時代後的第一頓牙祭。他興致勃勃地起身走出工棚,就看見勞役的家眷們已經在為宴會忙碌起來了。

這個時代的烹饪方式受條件所限,無非煮、烤、蒸,或者幹脆生切。只見開闊的空地上已生起一堆堆竈火,竈上的三足釜裏煮着濃稠的肉菜羹,而釜上又架着底部帶孔的甑,甑裏盛着米飯或肉菜,順帶被釜中湯水冒出的蒸汽蒸熟。安永初次見到這樣經濟環保的炊具時,很是贊嘆了一陣子。

大竈一旁聚集着巧手的女人們,正挽起袖子從桶裏撈出歡蹦亂跳的活魚,用刀斬頭去尾,從魚身上片出鮮美多汁的魚脍,整整齊齊碼在盤中。青蔥、嫩姜、芥末、蒜瓣,都被細細切碎,均勻地撒在雪白的魚肉上。而負責烤肉的男人們都聚在另一邊空地上,有的将串着肉塊的鐵簽送進純青的火焰中極速旋轉,很快脔肉就嫩熟可食;還有的将整只小牛腿臨火炙烤,不斷将一片片脂漿滑美的小牛肉從牛腿上割下來。

安永剛一出工棚就被熱情的百姓們圍住,在他們的簇擁下坐進了上席。年輕的姑娘們紅着臉将水果堆放在他身前的幾案上,不外乎山楂、冬棗、柿子、柑橘之類,安永還未及細看,一只酒杯便已擺在他面前,長柄竹杓咕咚一聲戳進案前的銅酒樽裏,從中舀出了滿滿一杓醇酒,将安永手邊的酒杯斟滿。

安永很是吃驚地張望了一下,這時就見陶鈞在他身旁入座,對他笑道:“崔三你來了,筵席就算開始了。今天有永安公子賞光,大家都很開心呢。”

安永聞言笑了笑,這時隸屬工部的将作大匠與監工們,還有鄉民中的尊長也都入席,衆人相互道了些場面話後,便由陶鈞宣布開宴。随着一道道大菜上席,整個宴會的氣氛和樂融融,場中還有鄉人表演傩舞,吹打彈唱甚是熱鬧。

安永天真地認為黃酒的度數不會高,于是一路很豪放地與衆人幹杯,看得陶鈞是心悅誠服:“崔三,我沒料到你如此善飲!這九醞酒後勁大得很,你可要當心!”

“呃?”當安永弄明白陶鈞說的話時,整個人已是歪歪倒倒,不由心中大悔,“你怎麽不早說……”

“陶水部您怎麽不早說?”冬奴将自家公子扶進牛車後,很是埋怨地瞪着陶鈞,抗議道,“我家公子一向不善飲,真搞不懂他為什麽要同你去參加那種宴會!”

陶鈞被一個小僮仆沖撞,悻悻摸了摸鼻子,也挺內疚自己沒看顧好崔永安:“我也沒想到他會這般豪飲啊,一杯杯九醞酒灌下肚去,連眼睛都不多眨一下。結果說倒就倒了,你快回去煮些醒酒湯給他喝吧,免得他大醉傷身。”

“這何需您吩咐。”冬奴撅着嘴又抱怨了一句,才與騎馬的陶鈞分道揚镳。

牛車進城後走了許久,快到崔府時卻冤家路窄,與一支禁軍隊伍撞在了一起。這支隊伍由尉遲奕洛瑰帶領,他原本正打算前往某家官邸與自己的舊部宴飲,沒料到會在半途意外撞見崔府的牛車。當他看見牛車前的從人挑着書有“崔”字的白絹燈籠時,握着馬鞭的手往半空中只一揚,左右親随就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迅速指揮士兵将牛車包抄攔下。

冬奴一向趾高氣昂慣了,何曾見過這等陣仗,吓得小臉一團煞白。他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任由士兵們舉着火把将牛車包圍,在火光中看着一名衣飾華麗的高大男人下馬立在自己面前,傲慢地用帶着異域腔調的中原官話問道:“車中是何人?”

“是、是、是……是我家公子,”冬奴結結巴巴回答,驀然想起自己那日在千金渠上趕牛時,曾遠遠見過蠻夷皇帝騎在馬上與公子說話,而此刻眼前這個男人,似乎正是……想到此冬奴猛然倒抽一口冷氣,将腰杆挺得筆直,大聲回話道,“車中是清河白馬公崔府長公子,工部崔侍郎。”

“哦,是嗎?”高大的男人聽了只是低聲笑,緩緩問冬奴道,“你家的崔侍郎見了禦駕,怎麽還不下車,出來見見我這個皇帝?”

他低沉的聲音充滿了威懾力,壓得冬奴一陣胸悶,險些喘不上氣:“我家公子他,他喝醉了!”

“好雅興。”奕洛瑰在親随們的哄笑聲中信步上前,用馬鞭的手柄挑開車廂輕掩的門扉,當他在一片濃濃酒氣中看見車廂裏酣睡的人時,腦中閃出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自己真有好些天沒看見他了。

此刻蜷縮在車廂裏的安永正兀自酣睡,對周遭發生的一切渾然不覺。在夢裏他只覺得纏在自己腰上的金鑲玉鞶帶太硬太硌人,于是他呻吟着翻了個身,手指摸索摳弄着金帶扣,想解開腰間的束縛。

這不經意的動作竟撩撥得奕洛瑰口幹舌燥,下腹部一陣熱流竄起。他惡狠狠地盯着車中人,在火光照不見的昏暗陰影裏仍能将他的一舉一動看得一清二楚——這家夥,怎麽竟能把他賜的衣服,穿出如此淫蕩不堪的效果!他一向知道本族的衣裝是貼身裁剪,卻不知衣褲貼身到極致,竟可以将身體的線條勾勒得如此流暢優美;而織錦的衣擺偏偏又在腰下微妙地開衩,像花的分瓣,恰到好處地露出大腿根處緊繃的褲褶,将性感不為人知地展露,這一份銷魂只有嘗過個中滋味的奕洛瑰方能體會,又讓他怎能不氣惱。

若不是巧遇,他簡直要懷疑崔永安是在故意勾引自己。又或者這是崔永安的一個惡作劇,好叫自己後悔下旨令他改易胡服。奕洛瑰沒好氣地瞪着崔永安,最後終于忍不住跨步上前,按住他不老實的手指頭。

柔然的衣服可不比中原那些虛頭八腦的衣服,脫了一層還有一層,到處都有衣帶系着。崔永安此刻若将這腰帶扯開,上衣沒一會兒肯定會散落,倒叫旁人白撿個便宜。

想到此奕洛瑰索性将崔永安一把拖出車外,抱着他面朝下搭在自己的馬上,微笑着對冬奴說了聲:“帶路。”

這下冬奴徹底癡傻,呆呆望着奕洛瑰,結結巴巴道:“什,什麽……”

“沒見你家公子醉成這樣?自然是帶我去你府上。”奕洛瑰皮笑肉不笑,面色在火光中有點猙獰。

“這,可是這……”冬奴怔了怔,下一瞬便直截了當地跪在奕洛瑰面前,硬着頭皮咬牙道,“陛下,請您還是放了我家公子吧,您這般纡尊降貴,若是被好事者看到傳開,只怕不成體統。”

“你怕被人看見?”奕洛瑰垂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冬奴,覺得這小不點的大膽狂言有些好笑,卻也佩服他的膽色,如今已很少有人敢這般大聲地反抗他,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也罷,誰叫你們中原人做事,總是遮遮掩掩怕別人看的。”

說罷他用柔然語對左右吩咐了幾句,下一刻就見原本圍成一圈的隊伍井然有序地分成兩列,士兵們列隊站定之後便向外轉身,背對着奕洛瑰和崔府的一行人,行成兩排人肉屏障。奕洛瑰帶領的士兵人數甚多,而崔府就在不遠處,因此當兩列士兵站定之後,隊伍盡頭恰好就排到了崔府門前。

這陣仗一擺,崔府衆人不就範都不行了。冬奴只得哭喪着臉站起身來,在前方小跑着引路,奕洛瑰志得意滿地重新上馬,挾持着馬背上的人往前走。

而此刻安永的胃恰好抵在馬背上,因此馬步颠簸帶來的不适,讓他即便在不省人事的醉夢之中,仍然不由自主地掙紮起來。奕洛瑰才不管他四肢掙紮,只伸手抓住他的腰帶,将他牢牢按定在馬背上。這一下安永更覺難受,還沒忍上十來步,就已伏在馬背上大吐特吐起來。

他閉着眼吐得七葷八素,穢物沾在奕洛瑰穿着皮靴的右腳上,傳來微微的溫熱。奕洛瑰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只是冷眼斜睨着身下的人,不懷好意地心想:吐吧,現在吐幹淨點兒,待會兒才好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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